元亦雪道:“父皇是和从前一般,希望太子尽快生下皇孙吗?”
骆皇后蹙着眉:“你父皇并未想过要废太子,他如今逼着太子圆房,必定有旁的想法。而且,弋阳公主如今势力已成,靖北是她囊中之物了,难以再挑拨,京营这边又是宋国公掌着,更不必说承恩侯沈家这里,虽然如今蛰伏着,但沈家的儿子可一直还在太子身边,承恩侯可是实实在在的仕宦大家,朝廷军中门生故旧遍朝野。”
她看向元亦雪:“而我们这么多年,只往五城兵马司安插了一个李康良,宫里的禁卫,仍然是陛下亲自掌着,亦雪,我们如今岌岌可危,因此我这才叫你联姻武将。不是为娘的不心疼你,因此你也当体贴母亲,不要再想着郑探花那边了。”
元亦雪看到骆皇后看着她眼睛锐利,心中一虚:“母后……我只是……朝中武将,但凡有些权势的,多是年长的……”
骆皇后冷笑一声:“我比你父皇小十岁!是有权有势,人人都来趋奉于你,还是嫁个小后生,当个富贵闲人?只怕若是太子得势,你连富贵闲人都当不成!你可知道昨日皇帝赐酒,太子发了多大的脾气吗?这容良娣是我选入宫的,焉知太子没把我一起恨上?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你以为他会把你当妹子?”
元亦雪低声道:“母后,我知道了……”她心念电转:“但是母后,联姻这事总要时间,但这次弋阳公主派了身边得力侍女进京联系京中勋贵,朝中大臣,我就不信父皇不忌讳?何不趁此时机,想法子把宋国公那京营的权柄给夺了?”
骆皇后想不到她能看到此处,赞许道:“我也想到这里了,正要托人和你舅舅说。”
她微微一笑:“这京营,宋国公确实占了太久了,皇上其实早就想换了,如今不过是给他送个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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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函宫内。
春分时节,唐喜就已采办了不少南方的珍异鲜果送来。
容璧带着宫人将鲜果冰碗子挤上乳酪,再配上冰镇着的酸酪,又提了新鲜活鱼来现做鱼脍,片了薄薄的鱼脍铺在晶莹雪堆上,更切了瓜果藕笋,菌菇莼露等配着。再将胡椒粒与姜片爆炒,加入泉水烧汤,煮了鲜美的鸡汤,用来烫那青翠的豌豆尖儿。
她本就熟悉这里的菜圃和厨房,带着宫人内侍忙忙碌碌,却十分有章法,不多时荷塘中央的九曲桥廊里,已安置好了丰盛的宴席。
元钧站在廊下,看着容璧带着人安排宴席,不知为何,唇角微微带了些笑容。
清冷偏僻的宝函宫,仿佛忽然就活了过来一样。
第95章 佳偶
春日的荷塘,荷叶新生,嫩绿如新染裁剪出来的绿绸团扇,铺满了整个水面,圆圆的荷叶上托着晶莹的露珠。
春光柔和地洒在碧绿的荷叶上,仿佛给它们披上了一层浅金的辉光。微风轻拂过荷塘,荷叶轻轻摇曳,似乎在呢喃低语。荷叶间已隐约可见零星几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像是羞涩的春闺少女,躲在绿叶的怀抱中,只露出一丝丝粉红或是洁白的尖端。
池塘中的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只小鱼悠闲地穿梭于莲叶间,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水面上,蜻蜓迅捷来回飞行,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银光。
水榭内已摆下了容璧亲手做的鲜果春宴,元钧和容璧在里头对坐着用了膳,喝了清冽的酸乳酪果汁。翠绿的毛豆,鲜嫩的豌豆尖,都仿佛带着春天的芬芳气息,清炒春笋丝,保留了最本真的清脆。两人还是第一次对坐而食,容璧昔日曾在镜中仔细看过太子的面容,但此刻真坐在对面,她竟有了些拘谨,几乎没有说话。
元钧则恪守着最严格的用餐仪态,食不语,吃得慢条斯理,仪态优雅,但其实却吃了不少。
两人默默无言对坐而食用过饭后,元钧看容璧垂睫端了茶来喝,便命人撤席,又命人送了琴过来,今日春日得兴,便就鼓琴一曲。
容璧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弹琴,十分好奇,虽然不懂这些,却也感觉到潺潺动听。太子垂着睫毛,神容沉敛,目光专注而平和,轻轻地将双手放在古琴的弦上,指尖轻触,似乎在与琴弦在对话。
太子的指尖随着曲子的节奏起伏,或轻或重,或缓或急,完全沉浸在音韵中,仿佛通过这一根根琴弦,与天地、与天人对话,时间好像也慢了下来。幽静的水榭中,太子原本就姿容如玉,垂下的广袖随着琴音飒飒抖动,潇洒如仙,此情此景正如一幅脱俗丹青水墨画,而太子是这其中的隐者。
窗外远处已有桃李花放,微风送来阵阵春日的花草气息和水面水汽的味道,与房内焚的冷香相融,至静至雅。春晖斜照进屋,光影斑驳洒在古琴的漆黑漆面上,反射出深沉而温润的光泽。
远处把守着的禁卫们都听到了水榭当中传来的琴声,不由驻足望了过去,远远能看到水榭打开的窗子里,太子与新封的良娣娘娘相对而坐,太子一席杏黄色纱袍,身姿挺拔,双臂悬在琴上,指间轻佻,正在抚琴。
清澈而悠远一般的琴音在春光中回荡着,开始如流水一般空灵澄澈,后来渐渐静美醇厚,到了后期便渐渐激昂起来,琴声如金石,铮铮有声,犹如冰车铁马碾过冰原,忽然豁然开朗,漫天风雪,天上地下,天阔地广,千山唯一人独行,无处不可去,之后忽然铮的一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这一曲琴十分长,弹了许久。琴音静下来之时,容璧看到太子双眸垂着,手放回了膝盖上,袖子垂落在蒲团之上,但他却仿佛战斗过了一场一般,胸口起伏未定,面色带了些潮红。
容璧只觉得意犹未尽,耳清目明,如享仙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元钧含笑:“先是《幽兰》《山居吟》,再转入《平沙落雁》,最后是《列子御风》、《逍遥游》。”
容璧想不到太子竟然弹了这么多首古曲,有些震惊。
元钧眼睛带了些亮意,却又问她:“卿卿可想要学?”
容璧有些意外,但却知道元钧昨夜吩咐她明日在荷塘水榭中治席定然有目的,如今也只是配合他便好,便也回道:“妾身想学,但只怕笨拙,学不好。”
元钧微微一笑:“卿卿天资聪明,不可妄自菲薄。”
说完便起身挪了个蒲团过来,放在琴前,命她坐下,在她身侧扶了她手腕教她抚琴,慢慢说起来:“这琴弦你先认音,然后孤教你识谱,再试着对着琴谱弹一些简单的,多练习便可了。”
元钧的声音温和而耐心,将琴放平对她道:“孤先教你琴的各个部位,琴面、琴底、琴颈、琴码、弦……”
他将琴反覆翻着给容璧看着琴的每个部位,一一细说这些部位的功用,然后又教她坐姿,双手自然而然放在她肩膀上:“放松些。”
容璧只感觉到肩膀犹如火烧一般,哪里放松得下来,元钧也没有苛责,只示范给她看:“孤给你简单说说指法,你先大致明白基本的指法。”
“左手是按、滑、挑、擘,右手是弹、抹、挑、勾……”
元钧一一示范,又道:“古琴是五音,你先听。”
他弹出了宫商角征羽的音,又道:“这和五行木火土金水也相对应,等你时日长了,再慢慢体味。”
说完便请容璧试着拨琴,细致地解释着每一个动作的要领。不时起身,绕到容璧身后,轻轻地为她调整坐姿,或是纠正她手指的位置。
容璧开始还为这些轻微地触碰而感觉到羞赧,但看太子一直平静从容,不疾不徐,渐渐也就打消了这些生疏窘迫,慢慢专心在习琴上。
但终究是第一次抚琴,她时时出错,有些不好意思道:“妾笨拙,太子殿下还是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元钧道:“卿卿已经很聪明了,当初大姐姐教我弹琴,弹了半个月孤都学不会,大姐姐还以为孤在这琴上没天分。后来勤于练习后,父皇又派了古琴大师来教导我,日日苦弹不辍,如今不也能自娱自乐了?”
容璧:“……”
她看向元钧,神情颇为恳切,眼睛带了些求饶,元钧看她双眸清澈灵动,是从前没有见过的狡黠,显然是这小娘子并不是很喜欢弹琴,害怕自己真的要勉强她日日苦练,又不敢拒绝,害怕旁边服侍的人听了去,忍不住笑了:“卿卿先自练一练,若是累了,便自己看看琴谱,孤有些困了,且在榻上歇一歇。”
水榭里自然安排了舒适歇着的内室,元钧进内歇息,指挥着内侍宫人将水榭四周厚重的帘子都放下,然后宽了外袍,斜躺在软榻上,闭上眼睛便小憩起来。
容璧:“……”
她垂着手又胡乱练习了一会儿,看着元钧一直在榻上隔着屏风一动不动,害怕他是真的睡着了,觉得自己这乱弹琴要吵着他,便放了琴,悄悄起身,在书架上随意挑了本书看,这里她以太子之身也时常进来,架子上的书她本来就熟悉,因此不知不觉又拿了字帖来练起字来。
元钧本来也不是为了睡觉,而有别的意图,但此时躺在榻上,隔着屏风的薄纱,看着一侧书桌前那窈窕身影正襟危坐写字。水榭内春光被厚重的帘幔遮挡在了外头,屋内只有他们两人,午后这样的安静十分令人放松,不知不觉困倦也涌上眼皮,不觉便睡着了。
等一梦醒来,看到容璧竟然还在写字,不免有些心疼,起身悄然站在她身后看了眼,看她果然和从前一样,临的正是自己的字迹,显然还是担忧有后患,一日不曾放松。
他心里微微一暖,感动莫名,但还是道:“你不歇一会儿吗?你身子还未大好,该歇的时候还是多歇歇。”
容璧吓了一跳,但仍是端端正正写完那一笔,抬眼看他抿嘴一笑:“中午一睡一不小心便把一日都睡过去了,有些浪费,因此我一般宁愿出去菜园子里折些菜,看看晚上吃什么。把困头过去了便好了。”
元钧笑道:“那怎么今日不出去走走,只在这里写字?”
容璧道:“殿下想来另有用意,再说这水榭内无人伺候,殿下一人在也不大放心。”
元钧知她聪慧,已明白自己这一番作态是为了掩护来日从密道出去,只含笑道:“得妻如此,孤还有何求?”
容璧面上微微一红,不再说话,只垂头将那一首诗那一句“早有菩提生宇内,了无色相滞胸中”给写完,元钧赞道:“写得好,带着超脱的禅意,这是月溪法师的诗,拿去给父皇看,定然也以为是孤写的。”
容璧低声道:“妾笔力不足,写得软弱了些。”
元钧淡道:“正好,红颜枯骨,父皇必定觉得孤新得佳人,必定沉溺声色,字写得缱绻软弱些,正合他意。”
容璧:“……”她总觉得太子的话有调戏之意,但抬眼看太子又一贯那样的正色严肃,又疑心自己多想了,只能低头遮掩自己发热的耳根,却不知元钧在后头看到她通红如软玉雕出来的耳根,眼眸颜色沉了几分。
元钧又笑道:“水榭沉闷,孤还是陪夫人到外边菜园子走走,摘些菜,为晚膳做准备吧。”
两人果然起身行到了外边,看到日头已西斜,菜园子里满架绿意,正有小内侍在那里浇水择菜,看到太子和良娣过来,全都连忙行礼。
容璧看那些女子里头,好几个正是之前骆皇后送过来服侍太子的四个侍婢,青豆、碧瓜、翠韭、绿葱,她之前在太子身子里,见过她们几次,都是战战兢兢安静顺服的,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虽然在菜圃里头摘菜、捉虫、拔草,却全都擦了脂粉,抹了胭脂。
她心中明白,这是知道太子宠幸了自己,想来以为也有了机会,因此少不得也来试一试了。
看来太子那一曲琴,挑动了多少芳心。
这冷宫内长日难耐,高墙内寂寞孤夜。只有这一位男子,身份高贵,气度高华,偏偏又生得仙人一样的容颜,若是一直不近女色还罢了,偏偏幸了侧妃,侍婢们岂有不抱着一丝期待呢?
第96章 时机
“三月十八,太子晨起,打八段锦后打坐片刻,即起批奏折,午时与容良娣与水榭中宴饮,太子抚琴,并教良娣弹琴。午憩后太子与良娣与菜圃中摘瓜豆。良娣亲手备膳,用过晚膳后太子与良娣漫步闲行函宫荷塘边,沐浴后就寝,良娣侍寝。”
“三月十九,太子晨起八段锦晨练后打坐,批奏折。午时命沈统领带侍卫、内侍爬树,摘选槐花、榆钱,交由容良娣。容良娣亲做榆钱窝头,槐花合面蒸之,于水榭设宴饮,并遍赏侍卫、内侍、宫人。膳后太子仍抚琴,教容良娣。午憩如常。晚膳仍为容良娣备膳,饭后闲行散步,太子教良娣下棋。沐浴后就寝,良娣侍寝。”
“三月二十日……太子与良娣赏玉兰,花下对弈。”
“三月二十一日……太子与容良娣垂钓荷池边,容良娣做鱼脍呈太子。”
“三月二十二日……太子与容良娣挖土种瓜,太子亲剪春韭,容良娣煎韭菜盒子呈太子。”
“三月二十三日……太子与容良娣相对蹴鞠于树下。”
“三月二十四日……容良娣制紫藤酥,遍赏下人。”
一连数日,元自虚看到太子这边青犼卫副统领于寰递呈上来的折子都有些哑然。
太子几乎日日都和良娣一起,或抚琴、或下棋、或临帖,甚至亲自为良娣梳头插花,亲自为良娣画金箔花黄,又亲自拿了银子出来命内务府为太子良娣制春衫、打首饰、买时兴的胭脂。
开始几日还看到太子打坐,然而后来晨起的时间越来越迟,虽然还是要批奏折,但太子已放弃了打坐,而是
元自虚将折子放在一旁,看了眼窗外东风习习,鸟儿啁啾,玉兰、杏花、海棠、桃花、梨花都已开满枝头,馥郁满枝,太子历来样貌出色,宫苑内如今确实是赏花最好的时候,就连骆皇后都一连举办了数日的赏花宴了。
他想了想命人请了骆皇后来,骆皇后精心打扮了一番过来含笑下拜:“臣妾见过陛下,陛下这些日子容光焕发,仙风道骨,想来是修道有成?”
元自虚被她说中,面上有些得色,这几日又神游了几次,甚至似乎渺渺茫茫见到了那天宫上的繁华。想起神游时见到年轻时容貌出色的沈后,再看骆皇后也并不如何满意,只道:“这些日子太子和容良娣感情甚好,此事你办得好,另外老三老四的王妃你也该物色起来了。”
骆皇后连忙笑着道:“臣妾已在物色了,这些日子在宫里举办赏花会,专门命了各家命妇带自家未出嫁的闺秀来宫里……但……老三那边,恐怕还是要贵妃定好一些。”
元自虚倒没放在心上,随口问道:“可以和她商量商量着办,怎么,她可是有人选了?”
骆皇后面上露出一言难尽,但仍然道:“陛下可以召见贵妃妹妹问问吧,她哪里会和我说这些呢。”
元自虚冷声哼了声:“有什么就说,她若是看上哪家的便定了好了。”
骆皇后悄声笑道:“我其实是觉得不大妥当,皇上若是不高兴,可别怪我多嘴。之前臣妾举办赏花会,贵妃赏了两家闺秀花,一个是承恩侯府沈家的嫡女,一个是宋国公府上的女孩儿,赏了好些东西。”
元自虚微微皱了眉头:“宋国公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