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皇后微微一笑:“庶女罢了,年岁尚小,今年才将将及笄,但很是受欢迎呢。毕竟宋国公府上不比其他人,旁的不说,便是大公主千里迢迢遣了身边人回来,不也专门派人给国公府上送东西吗?”
元自虚眉头微微一皱,骆皇后笑道:“莫说是庶女,便是如今宋家老二,也是多少高门盯着要联姻呢。”
骆皇后含笑道:“只是到底宋家曾经尚过公主了,如今女儿又嫁皇子,臣妾想着,陛下给宋家的恩典已是足够多了,赏花宴上又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命妇和闺秀都在,只怕京城里的高门都会多想。”
元自虚面上深沉难辨:“也罢了不过是赏些东西罢了,元涯本就是个风流浪子,国公府家教严谨,女儿嫁给他,朕还嫌糟蹋了,到时候对不起宋国公。”
骆皇后微微一笑,元自虚却又想到:“好些日子没见到小雪了,她的婚事也该想一想了,你有什么打算?”
骆皇后十分诧异不知为何元自虚忽然对儿女的婚事都关心起来,从前他只是一心修道罢了,但仍然含笑道:“亦雪从小宠大的,脾气有些骄纵,臣妾也担心嫁到高门,到时候不知约束脾气,倒给陛下丢脸。这些日子想了又想,正想讨陛下的恩典。我娘家兄弟幼子骆泰,和亦雪也算是姑表亲,亲上加亲,又是臣妾娘家,想来也不会给她委屈受。”
元自虚只希望儿女们都尽快成亲,以免又冒出哪一个有仙缘的来,分薄了他的仙缘,只淡淡道:“你看好了也行,国舅家也可,只是亦雪恐怕不一定依着。朕记得骆泰那小子软弱得很,如今不知道可长进了些没。”
骆皇后扑哧一笑:“陛下竟还记得?那还是十岁的时候陛下见过呢,当时年幼,又惧怕天威,自然看着软弱,如今长大了,也是翩翩君子了。脾气是温软些,但陛下看亦雪,脾气是刚强些的,岂不是正合意?只是,臣妾也嫌骆泰确实官职低了些,不好看相,陛下若是有机会,能赏他个禁卫的职务,给他锻炼锻炼。横竖亦雪还小呢,臣妾哪里舍得就放她出去。”
元自虚看她倒是一片真心为女儿,要求也不算过分,高门贵戚的子弟,弄个侍卫的虚衔,多是为了好看,毕竟是要尚公主的,而且挑选了脾气温和软弱的驸马,自然是担心女儿将来吃亏。
相比之下贵妃那边却是意欲为荒唐风流的儿子娶手握军权的重臣的女儿,又甚至想要娶沈后的侄女,其意难免就有些令他不悦了。
但他历来深沉,只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去朱豸卫任个禁卫统领,历练历练好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该定就早些定了吧。”
骆皇后含笑道:“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
说完又说了些闲话,看元自虚面上露出了些倦色,便连忙请辞道:“陛下可还有什么交代?”
元自虚看了时辰也要修道打坐了,只道:“没什么了,朕看太子和良娣恩爱,恐怕不久就要有好消息,你吩咐尚宫局那边,可以挑选些健康的乳娘备着了。”
骆皇后心中微微一抖,想起老二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心下恼怒,但仍是道:“是。”
骆皇后便辞行出来,想到已一举两得给宋国公和贵妃都各下了一根刺,心下不由有些得意,又召唤了女儿来:“过些日子我让骆泰陪你去上香。”
元亦雪一皱眉:“骆泰这人软塌塌慢吞吞似蜗牛一般,我不嫁他!”
骆皇后道:“谁要你嫁他呢?做给你父皇看罢了。等宋国公那边的事罢了,到时候你和骆泰吵一架,我再说一说,另外再择个良婿便是了。”
元亦雪道:“如今和他出去,我名声都坏了,还能嫁什么好儿郎?”
骆皇后冷声道:“你大姐姐的名声那个样子,人家一样把靖北王拢在掌心,你是公主,怕什么流言蜚语?”
元亦雪语塞,骆皇后却又轻声道:“你且忍一忍,我如今看上了青犼卫副统领于寰,你也可留意一二,这人为你父亲信重,如今是最有机会当统领的。”
元亦雪勉强回忆了一会儿压根想不起来于寰是谁:“青犼卫不都是外边选进来的将领吗?我记得家门贫寒的很多,和其他三卫多是贵家子弟不同。”
骆皇后道:“能从泥里头挣出来的,才是真正有出息的男人呢。你懂什么,只看着郑探花那什么外貌,有什么用?”
元亦雪有些恼怒,心里却已明白母亲这是想拉拢父皇身边近卫,又怕父皇忌讳,自己一贯胡作非为,若是到时候真有什么,父皇大概也只以为是自己选的夫婿,不会以为是母后故意的。
但父皇岂是好糊弄的?
元亦雪也没说什么,只面上表面恭顺道:“母后既说行,那我也看看吧。”
骆皇后看她听话,这才放心,得意道:“过两日你舅舅就要参那宋国公一本,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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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果然骆国舅参了宋国公一本贪墨军饷,亏空粮草,在军中结党营私。
皇帝倒没说什么,不置可否,反而还安慰了宋国公几句,但过了几日,兵部便有了旨意,宋国公卸任京营,改任西南巡抚,巡抚四省军务,节制各镇,兼理粮饷,即日便要卸任交接赴任巡检去了。
而承恩侯府,沈侯爷也在午时,再次见到了秘密出宫的太子。
元钧日日与容璧在水榭用午膳,抚琴,下棋,歇午休,青犼卫们早已习惯了太子和容良娣的作息,也都习惯了在太子午休之时,也放松的用太子赏给的,容良娣这边带着宫人所做的美味佳肴。
而在这一日,元钧再次通过密道出宫,与沈侯爷会面。
承恩侯大礼参拜,元钧却扶了他起来,低声问道:“大姐姐那边可有信来?”
承恩侯道:“一切都按殿下的旨意行事,已通过镖局安排人手,陆陆续续分批进京了。果然有容家兄妹吸引了骆皇后的注意力,老夫这边反倒能腾开手脚做些事了,只可惜容姑娘突然被骆皇后引入宫,此事确实始料未及,老夫知道,宫里直出了懿旨,已改不了了。”
元钧道:“今后孤再补偿容家。京里最近的邸抄都拿来给孤看看,有什么事也都说说。”
承恩侯道:“宋国公那边忽然被夺了京营提督的职务,如今京营暂时由五城兵马司李章良暂领着,那是骆家的人。这个时候京营统领调度,不利于我们之后的行事。我后来打听,应该是骆皇后的手笔,骆国舅亲自出马参的。”
元钧一皱眉头,想了下道:“孤有办法,且将那金丹的事发了。”
承恩侯诧异:“这么早吗?”
元钧果断道:“不能拖,必定要帝后彼此生了嫌隙,我们才好行事。”
他冷笑一声:“时候也该到了。”
第97章 将明
天一观。
两个貌美道姑从冲霄国师手里捧着金丹过来,另外一人奉着清水,服侍元自虚服丹。
一旁香炉里也已焚上了烟雾,沉静醇厚的香气慢慢充满了整个屋内,就连道姑脸上都浮起了喜悦惘然沉醉的神态。
元自虚吃了金丹,熟悉的恍惚涌了上来,他闭上眼睛,放任着那种灵魂仿佛从沉重的□□中抽出的飘然感,这种时候,如果让女道姑服侍,他会得到极大地快乐。
但最近他离魂仙游的次数减少,身体的疲惫感也开始越来越重,他对凡人的饮食已经明显没了兴趣,食物已不再和从前一样美味,味同嚼蜡,他开始尝试辟榖。
他感受到这具身躯在衰老,变得日渐沉重,离他褪下这具凡人残躯的时间正在接近,太上感应,精气动也,魂魄离身,弃此残躯。
他深深吸气,心无旁骛,按内丹术的修炼法,从丹田发端,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心境空灵,呼吸逐渐变得细长均匀,他的向内收敛,摒弃杂念,仿佛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服下的丹药那里散发出来,如同云卷云舒,自然流畅,气息流动升腾,缓缓上升至脊背,再由头顶百会穴而出。
而他的魂灵也开始慢慢上浮上浮,天空似有天籁,五彩光芒在天上光芒大作,仿佛有什么东西召唤着他,吸引着他,吸引着他的灵魂,他是天之子,是这天上天下的统治者,他升天就如回到自己的宫殿一般简单,犹如呼吸、犹如喝水一般是自然而然浑然天成的事。
他上升着,他沸腾着,他飘然若仙,仿佛已看到碧落之上,九霄光中,属于自己的宫殿……
“匡啷!”
一声破碎的声音在丹室里响起,仿佛石破天惊,元自虚仿佛从高高的云端忽然坠落一般,猛然从那沉重疲惫的身体中惊醒过来,突然睁开眼睛,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殿里道姑和冲霄也都吓了一跳,看到皇帝被惊动睁开眼睛,全都匍匐在地,元自虚压抑着心下的不快,怒声问:“是谁扰朕清修!禁卫拿下!”
外殿如狼似虎的青犼卫冲入,在殿内寻找了一圈,竟没有找到人,只在角落香炉厚重的幔帐后找到了一个被打碎的琉璃香炉。
殿内的道姑浑身颤抖着,在青犼卫的询问下只流着泪道:“不曾见到有人在那里,不是我们,我们一直在一旁服侍陛下清修。”
冲霄国师早就站出殿外,此刻进来也只皱着眉头不敢说话,此时也只能陪笑着解围道:“或恐是猫儿跃入,打碎了琉璃香炉。”
元自虚强忍着怒气走到发现那琉璃香炉打碎的地方,看了眼满地的香灰落在华丽的地毯上,香灰上并无动物爪印,他皱了皱眉头,亲自蹲下看了下那些香灰撒下的地方,然后在幔帐下,找到了一枚金丹。
和自己每日服用的金丹一模一样,还有一块香块,燃烧了一半,似乎被强行熄灭偷走,然后不慎打翻了琉璃香炉,于是惊慌逃走。
他拿起那枚金丹和香块,在鼻下闻了闻,转头阴鹫的目光看向了冲霄国师,一边却已吩咐青犼卫:“所有人站在原处不许动,所有禁卫将道观仔仔细细搜一遍。不管是可疑的人,还是可疑的东西。”
他看着面色不变的冲霄国师,冷笑一声:“尤其是看着像金丹、香块之类的东西。”
冲霄想到今天刚刚炼出炉的金丹,放了一粒在屋内匣子里,该不会是那个送膳的内侍拿走后又跑来这里偷焚香的香料,惊慌之下打碎了琉璃香炉失落了这枚金丹吧,他额头上微微起了一层汗,但面色仍然不变。
天一观并不大,很快搜完的禁卫回来禀报,在冲霄道长净室内搜到匣子一个,内装有金丹一枚。
元自虚看着冲霄道长:“国师可有话说?”
冲霄道长连忙下跪道:“每一炉出的金丹数都是有数且当面封存的,老道实不知是谁将此金丹放在我屋内,再则,我若是有心要藏,如何这么大大咧咧藏在几上?或恐是有心人故意栽赃,请陛下彻查,还老道一个清白。”
元自虚阴冷的目光直直盯着他许久,看着他跪在下边身子一动不动,才笑了声:“国师请起,想来这仙缘难得,难免引了些不自量力的人觊觎,只是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偷到这金丹丸的,是得细细查一查去了疑心才好。”
他阴森森下令:“传朕口谕,宫门戒严,全内宫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违者杀无赦!整个宫里,都搜一搜,去了疑心,也别冤枉了好人,也别放过了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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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月亮被缥缈云层遮挡着,稀薄的月光斑驳地洒在禁城的琉璃瓦上。宫殿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尤为肃穆而阴森,似乎藏匿着无尽的秘密。
青犼卫身着暗色戎装和软甲,腰间佩着佩刀,手持火把和长枪,快步在静谧的夜空下穿行,他们的铠甲与武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所有的禁卫都接到了通知,倾巢而出,或把守着要隘,或穿行在各宫中,执行着不容置疑的帝王的意志。禁卫们分成若干小队,各自负责不同的区域,从金碧辉煌的殿堂到幽暗曲折的长廊,从富丽堂皇的书房到低矮简陋的仆役住所,无一不在他们严密的搜索范围之内。
各宫宫女或太监纷纷被惊醒,他们惊慌失措地被喝令着站在房间中央,等待禁卫们的搜检。
宝函宫同样也被禁卫闯入,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搜查。
容璧听到外边的动静,也被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屏风外元钧正站在内室中央和严信、沈安林说话,面色严峻。
容璧迷迷糊糊起身,看到窗外火光点点,无数的禁卫把守在外边,外边的宫女内侍都被驱赶着站到外边院子空地处,然后一一点名,喝令声和奴仆宫女的声音都起落着,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依稀听到元钧说道:“所有卧室都点亮蜡烛,所有箱子都打开,由他们搜。”
容璧心中心惊,想起了荷塘下的暗道来,前日太子还从那里出去过。
她起身披了衣裳,元钧大概听到了声音转入屏风后,看了她道:“不必起身,继续睡吧,与咱们无关。”
他看到容璧面色苍白,知道她是担心那密道,悄悄俯身低声道:“放心吧,前日进来,我已命人从外将那里填上了。唐喜做事周到,万无一失。”
容璧心头一松,看向元钧目光里又充满了钦佩,心道,难道哪一日太子出去,便已经料到了这一次搜查?他做了什么?
元钧走过来,拿了披风披在她身上,温声道:“回去歇下吧,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你身子不好,要好生歇着。”
容璧被他按着躺入被内,乖顺地躺下,但一双澄清妙目却依然看着元钧,满眼都是好奇。
元钧忍不住微微一笑,知道她必定十分想知道为什么,但今夜关键,他伸手轻轻抚摸她双眸让她合上眼睛:“睡吧,明日起来孤为你解疑。”
他看容璧闭上眼睛,便就起身走了出来。
青犼卫副统领于寰正站在外边,向他俯身道:“属下拜见太子殿下,奉旨搜查全宫,查抄刺客,请殿下和良娣移驾大殿内。”
元钧冷声道:“怎么?于统领是连孤和良娣身上也要搜吗?”
于寰不卑不亢弯腰回话道:“不敢惊扰殿下千金之体,但良娣娘娘这边是要查的,由内侍和尚宫带人搜检,必不会惊扰到良娣娘娘,还请殿下恕罪。”
元钧寒着一张脸坐在太师椅上冷声道:“夫妻同体,既是要去疑心,请内侍也过来查了孤身上,也省得到时候查不出个什么来,又疑心孤。孤一片冰心在玉壶,没什么不能查的。”
于寰看元钧如此,一沉吟也没拒绝,今日无论如何都已得罪了太子,查便查了。
一时容璧也到底还是被人请了出来,在内室搜检身上后,便也请了出来坐在太子身边坐下。
元钧看她搜检后身上衣裳单薄,便将身上外袍解了为她披上,命人倒了茶来给她喝。
容璧心中其实还是非常担心九曲桥水榭那边的机关,时不时看着外边的火把下禁卫们来来回回,敲击着地板。
训练有素的禁卫们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敏锐而多疑,火把的光芒如长龙涌入每一处房间内,昏黄的光线与室内的暗影交织。
禁卫们细致地搜查,仔细观察每一处可能藏人藏物的地方,从书架的每一本书、壁炉的每一块炭,从地毯下到墙上的通风孔,壁龛里,挂画后,花瓶内,无一不经过仔细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