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出征黎国至今已三月有余,这段时间母亲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愿见他一面。凤凛透过宫门缝隙殷切地向里望去,仅能看见依稀的微光。此时的凤凛难掩失落,可他依旧客气地道:“烦劳陶姑姑转告母亲,请她多多保重身体,凤凛……改日再来探望。”说完,便转身离去。
独自一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凤凛从怀里掏出一窜晶莹的锆石珠串,这是他在黎国之际专门命人前往漉洲岛搜寻而来的,漉洲岛灾变之后岛中的锆石一颗难求,集齐十颗再差人细细研磨自是费了不少功夫,原本他想回来亲自献给母亲,怎奈母亲连见都不愿见他一面。瑟瑟秋风袭过,凤凛收起刚刚的落寞,把珠串重新放回怀中,大步地朝宫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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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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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芫院中,先前因为顾忌骊华的伤势,院里的婢女都被下令三缄其口,自上次大闹相府之后,骊华不仅没有受到丝毫惩罚,反而成为了丞相府的贵客,全府上下对骊华的身份倍感好奇,众说纷纭,为了堵住悠悠之口,陆丞相对外宣称骊华是公子外出游历时救下的落难之人,如今在府中养伤,并亲自下令要全府上下以礼相待,这种说法虽然隐瞒了骊华的真实身份,但却让人更加想入非非,于是在众人的浮想联翩中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便成功地套用在了自家公子和骊华的身上,一时间她成了大家眼中公子的红颜知己。
于是乎府内稍有姿色的婢女们就分成了两大阵营,一部分来巴结她,劝说她不要太想念已不再世的亲人,明里暗里地夸她们的公子对骊华是如何的心细呵护,如何的精心安排等等,另一部分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则因为公子的重视十分记恨骊华,以至于骊华总能看到几双充满幽怨的眼神,骊华对此感到着实哭笑不得。骊华如今是丞相府的贵客,除了脸上有伤不能随意出府外,丞相府的各处骊华都可以随意出入。
虽然不再夜夜惊醒,骊华夜里仍是睡得不太安稳,想想以前总是睡到日晒三竿,才知道往昔她的日子着实过得太过舒坦了些。这天天还未亮,朦胧的雾气还未散去,骊华一时起了兴致,便出了沧芫居在相府中闲逛了起来,也许是她起的太早了,仆役们多还未起,整个丞相府显得格外的沉静。骊华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突然她被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所吸引,寻着花香过去,她看见了一座名为怡麓阁的小院,小院极为精致典雅,院里种满了各色花卉,有白色的木芙蓉、红色的扶桑、粉色的秋海棠、黄色的美人蕉,紫色的茉莉……花朵个个娇艳欲滴,一看都是精心养护的。
被盛开花簇吸引的骊华,不自觉地往花园深入走去,不远处看到一个优雅的妇人正在小心地采集花瓣上的露水,妇人身着青色罗衫,手戴玉环,略施粉黛的她,仿佛天宫的仙子,明艳的花丛也未能掩盖住她的风采,骊华心想这位应该就是丫头们口中所说的丞相夫人吧。
毕竟骊华被当做未来少夫人的人选,就有不少好心的小婢女主动跑来给她描述这位“未来婆婆”,在全府上下,乃至整个东夷国眼中这位丞相夫人都堪称内命妇人的表率,温柔体贴,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为人和善,简直是完美的无可挑剔,能有这样的婆婆,一定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骊华本不想打扰这位夫人的雅兴,正准备退出去,却先被夫人发现,夫人看见脸上还裹着白布的骊华并未吃惊,而是莞尔一笑对她道:“你就是住在沧芫居的姑娘吧?”按理说,作为客人的骊华早就应该先去拜会丞相夫人,但因为…某些缘故,一直未来得及顾及这些人情世故。如今算得上是正式的见面,骊华再无理由退却,便略显拘谨地走了上去,屈膝而拜:“是的,夫人万安。”夫人对骊华笑着点了点头,顺手递给了她承着露水的小红瓶子,并示意骊华喝喝看,带着花香的甘露滑过喉咙流进胃里,说不出的清凉感透人心脾,骊华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明了不少,“嗯嗯,真好喝。”骊华不由地夸道,“这瓶里装的是秋海棠的甘露,论滋味最是甘甜,用来煮泡稍有苦涩的龙井最合适不过。”说着又拿起一个白色的小瓶,说道:“这里装的是扶桑花的露水,它后味微苦,但配上碧螺春却别有一番风味,笙儿最喜欢。这儿还有茉莉的,它味道……”骊华看着夫人如数家珍般得向自己讲解不同花露的味道及最适宜同它搭配在一起的茶,看来她做些事也有些年头了,这些事虽小,但都沉淀着对丞相和公子的无限关爱。
恍惚间,骊华想起了自己的母后,父王喜欢琴音,母后便费尽心思的找来各种古谱,誊抄、编排,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她曾经每个音符亲自调试,到后来自己也练就了一手极好的琴艺,还做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乐谱,可惜后来……夫人看出了骊华的失神,料想她可以忆起了往事,便岔开话题道:“姑娘还未用过早膳了吧?再过两刻钟,雅韵轩就可以起早膳了,丞相这几日在宫里商议国事,姑娘若无事就陪我一起用早膳吧。”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骊华对这个夫人颇具好感,便大方地答应了。因为她的到来,夫人特地多备了几道可口的饭菜,不知怎地今早骊华的胃口格外好,也不拘泥于礼节大口了吃了起来,夫人看到很是开心,亲自给她夹了好几回菜,“你现在还有伤在身,要多吃点,我听医师说你的伤不打紧,再养养就会好的。”这是骊华许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母亲般的关爱,开心的点着头又多吃了两口饭,如果不是脸上裹着白布,早已被人看到眼角的泪花。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沉浸其中,骊华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丞相和公子不常陪夫人一起用膳吗?”“丞相事忙,常宿在宫里,笙儿倒时常陪我用膳,不过他今早有事,已经派人传过话了。”夫人和骊华就这样如同普通百姓人家似的唠着家常,在外人看来极为和谐。
说起公子,夫人不由的对骊华说道:“笙儿性子冷,我还第一次看到他对别人如此上心。听闻姑娘刚来沧芫居时夜晚无法安睡,笙儿他就夜夜在廊下吹笛,只希望姑娘能睡得安稳些。”听到这个,骊华愣住了,原来之前自己梦中听到的若有似无的笛声是真的,而且还是他吹奏的!想到上次还用刀挟持他来着,就觉得她着实有些恩将仇报。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骊华,夫人意识到原来骊华并不知晓这些,想不到笙儿平时看起来不解风情,竟还有如此温柔多情的一面,心里想着不免有些羡慕地看着骊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心爱男子的疼爱更能慰藉女人的心灵了。骊华感受到了夫人向自己投来的炙热目光,赶忙低头吃饭缓解一下尴尬。吃得饱饱的骊华便向夫人告辞了,送她出院的婢女开心的对她说,好久没见夫人这么开心了,要是姑娘有时间的话,请来多多陪陪夫人。骊华也很是喜欢这么温柔又不拿架子的夫人,她突然觉得那个凶巴巴的丞相着实有些配不上她。
午后,骊华在沧芫居的小凉亭里晒太阳,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正是陆暮笙,奴婢们见到公子与姑娘有话说,便相视一笑退了下去。陆暮笙对着骊华俯身一拜道:“刚刚陆某去拜见母亲,母亲很是高兴,希望姑娘可以多去雅韵轩陪她谈心。”“嗯,我也很喜欢令堂,今天陪夫人用完早膳,我的心情也挺不错的。”骊华慵懒的倚在亭里的长凳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前些日子,公子为我廊下吹笛助眠,着实劳烦公子了。”
“无妨,姑娘的身体最重要,若无事陆某就告退了。”说完,陆暮笙就准备转身离去,“陆公子的身世……我听说了些,可看着夫人对公子是极为关心的,既如此,公子为何不将心里的那个她说与夫人呢?”骊华说着扭过身来,目光正好对着陆暮笙充满诧异和些许慌张的眼神,“公子不必惊讶,我的母……母亲善音律,儿时我最喜伏在她身旁听她弹琴,听得久了这琴音中隐藏的情绪多少还是能听出来些的。公子的琴音悠扬,但细听却暗藏忧伤,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丞相独子,仕途远大,但已到婚配之年却未曾娶妻,我猜想这忧伤之情……定是来自公子的相思之苦吧。”骊华话像一根根针扎进了陆暮笙的心里,他仿佛又听见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那个只有在梦中才敢想起的声音:“笙哥哥,你教我读书好不好?”“笙哥哥,你来看这幅画我画的好吗?”“笙哥哥,你的笛子吹得真好听。”“笙哥哥…笙哥哥…”陆暮笙极力压制住翻腾的思绪,“姑娘想是累了,陆某…改日再来。”
看着陆暮笙大步踉跄的走出沧芫居,答案已不言而喻,骊华的目光继续投向广袤无际的天空,嘴里哼唱着儿时母后常教她的曲子“子曰花兮,娇而红,子曰梦兮,心而动,何为乐兮,相交手,何为悲兮,不得守……”小时她顽劣,只认母后教自己弹琴,那时已怀有身孕母后常说,“?儿学琴要用功些,不然等母后不在身边,可就没人教?儿了。”可不曾想没过多久,母后一语成谶,这世间果然再也没有人可以……在教自己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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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中有一个字显示不出来,那个字念ran(三声),是由“冉”和“羽”组成,是个生僻字,经与客服沟通后仍无法显示,给各位读者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第27章 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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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骊华陪同夫人在雅韵轩用晚膳,自从上次陆公子有些狼狈地从沧芫居离开后,相府有的下人就猜测说公子情路不顺,一开始大家对这样的猜测都满心怀疑,毕竟自家公子样样出挑,只有公子看不上别人,哪有被别人看不上的道理,可从公子这些天郁郁寡欢的神情中,大家又觉得或许公子的情路确实遇到了些坎坷,不禁又对住在沧芫居的骊华更加刮目相看了些,毕竟能做到拒绝公子的女子确实不多。
下人们的这些闲言碎语传到了夫人耳中,夫人自是有些着急,今天明着是吃饭,暗着是在帮陆暮笙的忙,骊华此时有些庆幸自己的脸上裹着白布,不用敷衍地做各种表情,只要点头就好,看着煞费苦心替儿子说好话的丞相夫人,觉得有些羡慕又有些悲哀,羡慕的是她还有可以挂念的人,在乎的人,悲哀的是她始终不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或者说他们不曾给她机会走进他们的内心。
晚膳进行到一半时,陆丞相回来了,刚刚在宫里忙完的陆丞相正好没用过晚膳,便坐下来同她们一起吃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夫人已是难掩喜悦之情,从丞相进屋的那刻起,夫人的眼神便再也没有从丞相身上离开,骊华太过了解那样的眼神,她在父王和母后的脸上看过太多了,而丞相对于夫人的情绪仅仅是以微笑客气的回应。
丞相落座后对夫人笑着说:“好久没吃夫人做的翡翠鱼丁,甚是想念,不知今日厨房可有备下食材?”夫人开心的说道:“食材吗,倒是有,不过需要劳烦丞相稍等一下。”“不妨事,今日无事,我们等着夫人就是了。”丞相笑着说。难得丞相今日无事想尝自己手艺,夫人二话不说就去厨房忙活去了。看见夫人离去,骊华说道:“丞相有妻如此,真是好福气啊。”丞相也不回应,只是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示意屋里的婢女退下去。
看到屋里已无外人,骊华便问道:“丞相把夫人支走,是有什么要说嘛?”丞相喝了一口茶,笑了笑说:“姑娘今后有何打算?”骊华也反问道:“那丞相……认为我该作何打算呢?”丞相看了看骊华道:“姑娘将来的生活无非有两种:一是忘记过往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的过日子;二是姑娘始终放不下过去,想为已逝的亲人做些什么。”骊华听后嗤笑一声道:“我若能忘记过去,又何须日日受心魔折磨。我的那些亲人们都死得那样凄惨,若我真能将他们轻易地抛诸脑后,那我又何以为人!”说道最后骊华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双拳紧紧的握在一起。
听了骊华话,丞相面色依旧平静:“可姑娘也未下定决心…做那第二个选择。”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划过骊华内心,骊华吃惊地抬起头,正对上丞相波澜不惊的眼神,那沧桑的眼神似是可以洞察人心。他说得不错,这段时间骊华确实在迷茫、在逃避,她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被点破内心想法的骊华再也不想待下去了,她起身告别,当她走到门口,准备推门而出时,身后响起了丞相的声音:“姑娘好好想想,若想通了,可随时到青芷堂找我,这几日我都在。”话音一落,骊华便出了屋门。
之后的几天里骊华郁郁寡欢,丞相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对未来既恐惧又渺茫,上次的死里逃生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弱小,这样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一个小丫头看着愁眉苦脸的骊华,大着胆子说道:“听说…听说,今天晚上望楼有…有庆典,要放烟花,可热闹了,姑娘…姑娘要不要去看看?”骊华看着这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不由地想起了菊言,她平日最是喜欢热闹,尤其是烟花,以前宫里庆典所需的大大小小十几种烟花她都叫得上名字。小丫头看着盯着自己的姑娘,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吓得赶紧跪地求饶。听到小丫头的哭声,骊华回过神来,为了安慰这个丫头,也为了让自己换个心情,她同意了晚上出府去看庆典,反正带着帏帽出门,并不会有什么不便。
丫头一听姑娘采纳了自己的建议,高兴的不得了,一溜小跑的忙去向夫人请示去了。不出意外,夫人并不介意骊华多出去走走,嘱咐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就是了。于是傍晚时分,骊华用过晚膳便带着两个丫头去望楼看庆典去了,夫人还很是贴心地为骊华准备了马车,因不愿骊华免受世俗礼节所扰,特意吩咐马车不悬挂相府标志。马车上,那个给她出主意的小丫头悄悄地对骊华说,夫人特地以别人的名义在望楼上订好了位置,说在那里看烟花是极好的。听到这,骊华心中不免有些感激,夫人真是一位好夫人,可惜了……
骊华一行人到达望楼之上时,城楼里已经落座了不少达官显贵,城楼下也是围满了前来观礼的老百姓。不多时,只听宫钟响了三下之后,一个巨大的红色烟花瞬间升空,轰得一声,原本漆黑的夜空下开出来一朵红色的烟花,紧接着一个二个三个,各色的烟花不停在空中绽放,场面甚是壮观。在烟花爆炸的间隙,骊华听到邻桌两个贵妇交谈,一个声音说:“姐姐,可知今日为何要开这烟花庆典吗?”“我听说,是因为今日炎国那位二王子加封太子,我国为表庆贺所以才…”另一个声音道。“姐姐呀,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炎国册封太子与东夷何干,就算是面子上的礼节,也不用动这么大的阵势,听说啊…是因为我东夷有意与炎国太子结亲,所以才…”第一个声音道。“结亲?不会吧,要与炎国太子结亲,怎么说都要是公主,可当今王室中适龄的公主只有一位公主,可那个公主…”第二个声音道。第一个声音说道:“我表姐可是王上的蓉姬,她说的准不会错的。想那炎国二王子年纪轻轻就文武双全,深得炎国国主宠爱,如今又攻下黎国,战功赫赫,这才被加封太子,若是与他结亲,以后两国就是姻亲关系,自然是一大喜事……”
炎国的二王子攻占黎国…战功赫赫…加封太子,骊华之前一直以为是鹞国意取黎国,原来炎国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炎国在背后给鹞国撑腰,鹞国有怎会轻易攻城,那场战争让她那么多的亲人死不瞑目,而发动那场战争的人却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真是何其的可笑、何其的讽刺啊。
此时天空的烟火不再璀璨夺目,那红色仿佛亲人的血肉在骊华眼前撕裂开来,烟花的爆裂声像亲人们临死前痛苦的叫喊,而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庆贺着、欢笑着,高亢的声音一如那日冲进王城的叛军,一股滔天的恨意席卷了骊华最后一丝理智,她发疯似的打碎眼前所能看到所有碗盏和酒杯,掀翻了桌子,踢翻了椅子,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冲下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