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筱曼看着自己闯的祸,很是内疚,对自己的莽撞又气又恼,跺了一下脚转身离去,周婷忙解释道,“筱曼…她大概是在生自己的气吧,她娘亲过世得早,这些年都是随父在外,性子不够沉稳,总是想什么便干什么,还请郑小姐不要介怀。”
郑梦儿向晃动的帐门看去道,“周姐姐不必多说,梦儿心里明白的,赵姐姐不过是想和我多亲近些罢了,其实…我很羡慕赵姐姐…能干些自己喜欢的事…”
“梦儿不喜欢…现在做的事吗?”妘挽问道。
听着堂堂太子妃这么叫自己,郑梦儿有些受宠若惊,看着太子妃真诚而清澈的眼神,郑梦儿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低下头,悠悠地道,“不讨厌吧,如果…还可以选择的话,我也许会想做些别的,也说不定…不过…好像从来都没有人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妘挽似乎从她话语间感受到了隐隐的忧伤,便岔开话题道,“梦儿,你这…亵衣上的图样倒是新奇,上面的花式我倒是不曾见过。”
赵梦儿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太子妃,这上面绣的…是我故乡独有的月海花,此花开在皓月笼罩的山丘,紫白相间,如梦如幻……”
话说,赵筱曼出了营帐,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谢弼,走上前去拱手道,“嗯额,多谢…刚刚谢公子出手相救。”
谢弼看了她一眼,亦拱手回礼道,“赵小姐言重了,既遇见了,谢某岂会袖手旁观,不过,谢某想提醒赵小姐一句,这惠阳城里的小姐,常居闺阁,比不得您恣意洒脱惯了,若是日后相处起来,还请赵小姐收敛些…”
“谢公子不愧是名士高徒,连损人都是这么文绉绉的,您说这么多不就是觉得我太过粗鲁吗。”赵筱曼有些不屑地道。
平日里同谢弼说话的都是些守礼安分的娇憨小姐,倒是第一次遇到说话这么直来直去之人,“额,赵小姐…不要误会,谢某…丝毫没有责怪小姐之意,只是善意提醒罢了,比如这赛马,多为逞能好斗之举,舞刀弄枪,缺少静怡温柔的美感,着实不太适合女子……”
谢弼本是好意提点,却句句扎在赵筱曼的心窝,她一忍再忍,终是忍无可忍吼道,“什么逞能好斗,什么静怡温柔,都是你们这些迂腐之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战场杀敌都是抛撒热血,岂有男女之分,命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二个眼睛,怎么你们男子都干得,而我们女子却要活在你们这些人规定的条条框框里。我说谢公子,你是看不起我啊,还是看不起天下所有有志气的女子啊…”
赵筱曼这气势汹汹的一顿骂,让谢弼有些无言以对竟愣在了原地,在谢弼眼中,此时的赵筱曼像是一直好斗的母鸡,惹不起只能躲了,可刚要借口脱身,却被赵筱曼一把拦住道,“怎么了,谢公子,您的气儿倒是顺了,我这儿还憋着一肚子火呢,这么着…就想走啊…”
似乎是看到了这边谢弼的囧态,丹夏在营帐外道,“太子妃,奴婢看着那边赵小姐和谢公子好像是吵起来了。”周婷道了一声“不好”,便赶忙出去劝架了。此时郑梦儿的伤口已经上好了药,她有些自责道,“都是因为我…”
妘挽道,“梦儿别多想,这是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错,赵筱曼到惠阳时间不长,水土不服罢了,过些时日就好了。想当初我刚稼到炎国时,也闹了不知多少笑话,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妘挽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的太子妃,郑梦儿突然意识到,她也是一个久别家乡之人,也许有一天自己还可以回到故乡,可于太子妃而言,她或许余生都无法再回去了,想到这儿,郑梦儿壮了壮胆子问道,“那……太子妃,您想念您的故乡?”
这一问,让妘挽心中猛然一滞,她是第一个人,第一个问自己想不想家的人,在炎国,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在几乎所有人的眼里更关心的是她的未来,她有可能成为炎国的王后,站在有史以来权力的高峰,可却忽视了她也是一个漂泊异乡之人,一个被命运裹挟被迫前行的人,一个远离亲人的可怜人,更可怜的是她只能躲在别人的躯壳里……偷偷地怀念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亲人和故土。
悲伤瞬间一涌而出,来不及做出反应,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妘挽连忙转过身,背对着郑梦儿,擦去着眼角的泪花,语气漫不经心地道,“当太子妃……可是很忙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想那些过去的事儿啊。”许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言语失了分寸,郑梦儿起身下床,对着妘挽的背影屈身道,“太子妃恕罪,民女刚刚失言了,太子妃身负重任,自是果敢刚毅,非一般女子所能比。为感谢太子妃出手相救,民女有一物相赠,望太子妃莫要嫌弃,只盼此物…能给太子妃聊以慰藉。”说完便出了营帐。
终是四下无人之后,妘挽再也控制内心的起伏,眼泪霎时倾泻而出。等妘挽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情绪,扭头看见床脚静静地躺着一个荷包,而荷包上绣着的正是郑梦儿家乡的月海花,绣面已然老旧,想来是她贴身佩戴之物,时时拿出抚摸,睹物思乡。
正巧,周婷此时走了进来,看到了妘挽手中的荷包,道,“这是…郑小姐的吧。”妘挽点头道,“嗯,她说这是感谢我出手相救的礼物。”说着便把荷包放入了怀中,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对周婷道,“大家都走了吗?”
周婷叹了一口道,“嗯,可算是走了,我去时,筱曼正在气头上,看着像是要同谢家公子放手一搏似的,我劝了好久,她才罢手。”
妘挽笑道,“要是真动起手来,咱们又多了一个人要上药喽。”
周婷道,“不至于吧,要是筱曼把谢弼给打了,怎么着也用不到咱们给他…”
妘挽道,“不是他,是咱们要给筱曼上药了。”
周婷惊道,“什么筱曼,看着谢弼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应该不是筱曼的对手吧。”
妘挽道,“这武功高低看得可不是嗓门大小,谢公子虽然看起来老气横秋,但是走路步伐稳健,颇有章法,从那么快的马上摔下来毫发无损,应该是练内家功夫的,专克赵筱曼那样的外家硬功,所以要是真打起来,赵筱曼一定吃亏。”
周婷后怕地咽了咽口水道,“好在…刚刚是有惊无险啊!”转念一想,“太子妃,您久居深宫,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妘挽道,“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个马上就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师父,他偶尔呢会寄些武学方面的书籍来,我研读了些,才略略看出些门道。”
周婷听后一脸羡慕地看着妘挽道,“太子妃啊,太子妃,您有一位身为东宫太子的夫君,还有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的师父,这可真是无敌的存在啊,看着都让人眼红啊!”
妘挽打趣道,“噢,你眼红啊?那你是想嫁给东宫太子呢,还是想拜师学艺呢?”周婷一听,小脸唰一下子便红了,嗔怪道,“太子妃,您…欺负人…”说完捂着一张小脸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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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旧事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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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游湖,妘挽自是没去,郑梦儿因为有伤在身也未去,对于她的伤,王子嫔那边没说什么,估计是郑梦儿自己搪塞了过去。赵筱曼和谢弼倒是去了,但是彼此看见了当做没看见,一副前世冤家的模样,亏得有周婷做和事佬。
第四日,妘挽依然没去,但听丁香打听到的消息说,那日的“琴瑟和鸣”可热闹了,大家都是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郑梦儿的幽兰茶,茶香幽远,兰香怡人,让人拍案叫绝,袁小姐画的牡丹,招蜂引蝶,以假乱真,祝小姐的古琴,悠扬婉转,引人入胜,不过要说最让人“念念不忘”的还要数赵筱曼的舞枪,听说那枪在赵小姐手中笔走龙蛇,虎虎生风,舞完后众人都看傻了眼呢,可谓是挣足了排面,听说她的父亲赵大人在家高兴地三天没吃饭呢。
听完丁香绘声绘色的描述,妘挽差点笑出了声来,心道,那位赵大人大概是愁得吃不下饭吧,本来这次“结缘会”就是给这些还未婚配的公子、小姐一个牵线搭桥的机会,赵筱曼这一舞,可是亲手把自己的缘分给掐断了,男人吗?都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这么强悍的女子,寻常的公子自是避之而不急。
一旁的辛禾道,“太子妃,最后的两天……您没去,不担心王子嫔那边说闲话吗?”妘挽道,“不会,这次的宴集本就是郑氏主办,咱们去多了反而会喧宾夺主。”妘挽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她不去的真正原因是她还没有收拾好心绪去面对近日里涌起的对过去、对故国、对故人思念的愁绪,那些刻意压制的东西,一旦找到脆弱的缺口,便会蜂拥而出,势不可挡。
倚雪苑中,凝霜正埋首桌案,一声“太子驾到”,让凝霜是又惊又喜,忙起身相迎,“妾身恭迎太子殿下,妾身不知殿下要来,未做周全准备,还望殿下赎罪。”凤凛道,“不必拘礼,本宫想着与你多日未见,便不禁走到这儿了。”
凝霜起身,本想替凤凛宽衣,但很快察觉到凤凛的情绪不对,便明白他今日来是有别的事吩咐,便立马转变态度恭敬地道,“殿下来的正好,妾身已经整理好了这几日宴集的细目,正要明日呈于殿下。”说着便从桌上拿出刚刚写好的书文呈于太子,趁太子阅览的间隙,凝霜道,“殿下,妾身觉得其他的不甚重要,不过那个郑家小姐的出现倒是有些巧合了。”
凤凛道,“哦,说说看。”
凝霜道,“启禀殿下,郑家小姐是一个月前到的惠阳,她明显是为了此次宴集而来,世人皆是谢丞相的独子谢弼痴迷茶道,而此女子犹善茶道,所以她是有备而来,而且是专门冲着谢家的公子来的……”
凤凛放下书文,笑道,“霜儿,看来咱们的对手出招了,其实这是个好事,这样咱们才有机会反击。”凝霜道,“殿下说的是。”
凤凛问道,“丞相府那边情况如何?”
凝霜道,“启禀殿下,谢公子对郑小姐似乎颇有好感,谢丞相那边暂时没有什么。”
凤凛道,“谢丞相最是疼爱这个独子了……”
凝霜道,“殿下,那咱们…要不要早做打算?”
凤凛道,“无妨,情况还没有到脱离掌控的地步,暂且看看吧。”
凝霜见事情已经说完,凤凛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便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别的事要交代。”
凤凛看了凝霜一眼道,“你知道,本宫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凝霜摇了摇头道,“妾身愚钝。”
凤凛轻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凝霜道,“本宫喜欢你时刻都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知进退,懂分寸。”突然凤凛话锋一转道,“太子妃…近日不知为何兴致恹恹,她向来喜欢热闹,却连宴集都不愿意去了,你可知原因?”
凝霜心中一沉,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地道,“妾身…似乎知道一些,太子妃…好像…想家了。”
凤凛闻言并未说话,稍作沉默后,道,“本宫想起…还有些奏报尚未批阅,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看着太子离去的身影,凝霜心中思绪万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连太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当初与他水火不容的太子妃,已在他心中不知不觉占据了越来越重的位置。可惜啊,可惜那个太子妃不是她的公主,若公主能早些遇到太子,太子会不会像喜欢太子妃那样喜欢公主,那么黎国会不会就不会灭亡,一切的不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夜幕阑珊,月亮高悬在天空,繁星点点,惠阳城的街道依旧人头攒动。一个落魄的书生,抱着自己的行囊,流连于街市之间,腹中饥肠辘辘,但奈何囊中羞涩,只能饱饱眼福了。
书生随着人流不知不觉地竟来到了莳花馆,看着这富丽奢华的粉饰,书生明白这儿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本欲离去,却不想被哪家公子的小厮当成乞丐给推倒在地,书生虽然心里生气,但又无可奈何,这便是世道。突然一个柔美的女子声音在身旁响起,“先生,您的包袱。”书生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拿着他的包袱,书生赶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好意思地接过包袱道,“谢谢姑娘了。”
正欲离去,那女子却拉住他道,“听先生口音,先生不像是久居惠阳之人。”书生道,“姑娘聪慧,在下是从一个叫象原的地方来的,若姑娘无事,在下便告辞了。”
女子道,“先生,奴家看先生远道而来甚是辛苦,可让先生在柴房留宿一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书生笑道,“姑娘莫要取笑了,在下如今身无分文,怕是连柴房的钱也付不起。”
女子道,“先生不要误会,厨房厨子是奴家的同乡,看在奴家的薄面上,不收先生一文钱,想当初…奴家也是孤生一人来到这惠阳城,吃尽了苦头,先生的感受,奴家是明白的。不过若是先生嫌弃的话,也是没有关系的……”看着女子清澈的眉眼,书生觉得她并无恶意,而且他目前确实无处可去,便一咬牙跟着女子走了。
书生跟着女子绕到了后院的柴房,看着简陋不堪的柴房,书生心中凉飕飕的,但好在女子心善,给他带了些衣物和吃食。书生因为饿得太久了,便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可能是吃得太急了,竟咳嗽了起来,女子见状赶忙递了杯茶过去,书生喝了好几大口,才缓过劲儿来,无意间撇到女子泡茶的手艺,道,“怎么姑娘…也喜好茶道吗?”
女子笑道,“谈不上喜欢,只是眼下惠阳城里流行这个,便跟着教茶道的师傅学了些皮毛。”
书生道,“原来如此,在下……也认得一位故人,颇善茶道。”
女子道,“看先生举止做派像是出身于大户人家,不知怎么会流落于此?”
话到此处,书生心中悲愤之情,溢于言表,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诉道,“也不怕同姑娘说,在下名叫吕炜,家境在象原城中还算是富裕,不知……怎地,得罪了当地的官员,大部分的田产被没收了去,家父也被气得一病不起,他告诉在下,他同惠阳令裴大人有些交情,让在下来惠阳请他相救。可谁知在下刚出象原,便遇到了劫匪,身上的钱财尽数被抢,一路上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撑到了当下,可到了惠阳城才知道…那个惠阳令犯了事,被流放在外,千辛万苦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啊……”说着说着书生悲从中来,竟嚎啕大哭起来。
女子等书生平复了情绪后道,“吕先生不必灰心,天无绝人之路,先生一身才华,定能出人投地。今日时候不早了,先生早些休息吧。”说完女子便退出了柴房,身处黑暗中的吕炜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沉沉地睡去。
一大早,刺眼的阳光便照进了柴房,女子也在此时来到柴房,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吕炜道,“先生,先生,该起了。”吕炜收拾了片刻,便同女子出了柴房,绕到后门出去了,临走前问道,“不知姑娘芳名,若他日功成,也好来报答姑娘今日的大恩大德。”女子笑道,“奴家叫妹橘,先生还是快走吧,要是被姑婆看见就不好了。对了,先生不妨去西市看看,那里热闹,说不定能找到谋生之道。”说完便关上了门。
吕炜失魂落魄地走在西市大街上,惠阳城不愧是九州最繁华的城邦,在这里铺面林立,商队络绎不绝,若沉得下心细细寻觅,找个营生定是不难,但吕炜过惯了公子哥的生活,怎甘心屈身于市井之地,走了半天也没寻出个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