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到了晌午,心灰意冷的吕炜路过一家茶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这是紫笋茶,正所谓‘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之;笋者上,芽次之’,这是竹海金茗,这种红茶,形状细紧如竹子,色泽乌润,金豪披露,长于丘陵起伏、竹木成林之地,故名‘竹海金茗’……”吕炜寻着声音望去,在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揉了几次眼睛,确保他没有认错后,心中顿有劫后余生之感。本想马上上前,但考虑此刻人太多,他又是这副落魄的样子,便猫在街角里候着。
终于,当那人从茶铺中出来,离他越来越近时,吕炜便喊道,“梦儿妹妹,梦儿妹妹。”郑梦儿听到有人唤她,左顾右盼后,终于在街角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赶忙向那人走去道,“你…是吕哥哥吗?吕哥哥……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见自己被认了出来,吕炜委屈地大哭起来,“梦儿妹妹啊,我……我总算找到你了啊……”郑梦儿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吕炜,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幸得一旁的丫头提醒,她才幡然醒悟道,“吕哥哥,我这里有些银钱,你先拿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日…我还会来这里采买,有话倒时再说吧。”说完,郑梦儿便被丫头拉着离开了。
看着郑梦儿远去的声影,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银钱,吕炜收起了泪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有了银钱,吕炜先是从头到脚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然后找了家客栈,定了上好的客房,吃饱喝足将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个通透,等再出了客栈时,他就又成一副风流倜傥公子哥的模样。随后他二话不说地向莳花馆走去,看到他这副模样,姑娘们自是不敢怠慢,争着抢着要上前服侍,可他赶走了所有人,只点了妹橘。
等妹橘进房后,一见来人,大吃一惊道,“吕公子,还真是您,您不是这么快就来报那一宿之恩吧。”吕炜笑道,“当然,姑娘对在下有恩,在下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恩情自然是要报答的。”妹橘摇了摇头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公子不必介怀,想来公子命中注定是贵人,遇事逢凶化吉。”吕炜哈哈大笑道,“好,说的好,来在下敬姑娘一杯。”说罢便一仰头饮尽杯中之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吕炜高兴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已显醉象,话也不免多了起来,与妹橘推杯换盏之际,道,“你可知……我家…是为何糟了府衙的迫害?”妹橘道,“不开心的事,不提也罢。”
妹橘不让说,可吕炜却偏要说,“都是我造的孽啊,我造的孽,你……可知郑家?”妹橘道,“郑家?哪个郑家?”
吕炜道,“要说炎国郑家,自然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郑家,先王后的母家。”说道此处,吕炜不觉有些动气,他奋力地想要起身,却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不知,那个郑家有个旁支十几年前到了象原,虽是个不受重视的旁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郑家有一独女,生得是花容月貌,还精通茶道,可谓是此女只应天上有啊。我费劲心机地接近那郑家的小姐,博取她的好感,希望有朝一日能抱得美人归,凭着我的才学,再加上郑家的权势,我定能大展宏图,可谁知……谁知,我们的事被她的父亲知道了,不但把我打了一顿,还骂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道此处吕炜又饮下一杯,继续道,“之后…我们再没了联系,没过多久他家便离开了象原,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谁知道,这个郑家竟伙同府衙摆了我们家一道,让我们差一点家破人亡,父亲把气都撒到我的头上,一气之下将我逐出了家门,我是走投无路才来的惠阳啊。”说完举起酒杯用力地往地上一摔,“啪”的破碎声回荡在整个屋子,“都是些忘恩负义之徒,说我不知廉耻勾引良家妇女,凭什么事情成了就鸡犬升天,败了就我一个人遭罪,小人,都是小人。”
说完吕炜便抓住妹橘的手道,“还是你好,还是你好啊,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了吗?”妹橘摇头,吕炜道,“我遇见了郑梦儿,那个郑梦儿竟……竟也来了惠阳,我们可真是有缘啊,有缘啊!”
“那先生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呢?”良久不语的妹橘突然开口道,吕炜勉强打起精神道,“问得好,妹橘啊,你很聪明,其实……说实话,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完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着酣睡的吕炜,妹橘笑道,“你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单凭你…怎么斗得过郑家。”
深夜,红绡正在整理各地收集的消息,一个侍女进门,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红绡道,“好,办得不错,告诉她,从明日起她不用再去守街了,若事成,我许她三等乐妓的身份。”侍女道,“明白。”说完便转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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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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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吕炜昏昏沉沉地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想起他与郑梦儿的约定,心道一声不好,一边穿衣服,一边朝门口走去,谁知刚到门口,正巧妹橘进了门,“先生这是要急着去哪里啊?”
吕炜有些心急道,“我同人有约,改日再同你细说。”说完就要走,谁知妹橘却挡在吕炜面前道,“先生眼下赴约,无非是互诉衷肠,赚些眼泪和钱财罢了,先生可别忘了,如今您已身在惠阳,王都脚下,你们的事若是被郑家人知晓,他们弄死一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吕炜闻言,停下了脚步,思索了片刻道,“那你说…我如今该当如何啊?”妹橘道,“自然是要找个可靠的帮手啦。”吕炜道,“帮手?可这偌大的惠阳城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大家非亲非故,怎会有人愿意帮我呢?”妹橘道,“帮人这种事,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先生若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以为先生引荐一人。”吕炜心道,若真有人帮忙自然是不错,认识一下也不吃亏,若是谈不拢,他再另寻它法便是,便对妹橘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吕炜就这么跟着妹橘出了屋门,上了莳花馆的顶楼,七拐八转后进了一间房,房内赤色的珠帘漫转飘动,墙壁上的曼珠沙华栩栩如生,暗香浮动在整间屋子内,闻着竟让人生出了几分醉意,一袭红衣的女子坐在精心雕刻的紫檀木案几前优雅地煮着茶水,那绝美的容颜,只一个眼神便让吕炜的腿脚发软瘫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红绡抿笑道,“小女子名为红绡,先生不必多礼,地上凉,还是坐在垫子上吧。”吕炜尴尬地笑了笑,一摇一晃地起身挪到了垫子上。吕炜自认为见多识广,但如此漂亮妩媚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呼吸都不免急促起来。
红绡使了个眼色,妹橘自是识趣地退下,只见红绡开门见山道,“先生的事情,妹橘已经跟奴家说了,先生的忙奴家可以帮,但需要先生给个准话,这个忙……要帮到什么程度。”吕炜眯着一双眼睛笑道,“红姑娘,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在下怎么…听不太懂啊。”
红绡递给他一杯茶,道,“奴家的意思是,先生是要人呢,还是要财呢?”
吕炜道,“嘿嘿,若是可以的话,我自然是人也想要,这…财吗也想要。”
红绡轻笑道,“先生可真贪心,古语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先生还是选一样吧。”
吕炜试探性地问道,“若…在下选人,红姑娘要如何帮我?”红绡道,“自是保你和那位郑姑娘出了惠阳城,从此浪迹天涯,逍遥自在。虽然可能会颠沛流离,穷苦一生,但能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也是一桩美事。”
吕炜来惠阳这一路可是亲身经历过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的感觉,打死也不愿意再遭那样的罪了,“那在下…若是选财呢?”吕炜道。
红绡道,“若先生选财的话,可能就要费些周章了,奴家需要先生…先帮奴家做件事,事成后,先生自然可得荣华富贵一生。”吕炜听着有些兴奋,他凑近红绡道,“不知…红姑娘要在下做何事啊?”红绡含笑在吕炜耳旁低语了起来。
“不……不行,我…做不到,做不到…”不知红绡说了什么,吕炜听后竟被吓得瞬间脸色发白,不住地摇头,惊恐地重复着‘做不到’,看着怯懦的吕炜,红绡不屑道,“先生不要太过低估自己,您对郑梦儿虚情多过真意,况且…就您目前的处境而言,怕也只有经历绝境才能缝生吧。”
吕炜看着眼前疯狂的美人,又想了想他这几日的遭遇,突然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道,“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这么做不只是为了郑梦儿吧?你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红绡狂笑道,“先生怎么这会儿子,才想起来问这些,可惜啊,已经晚了。”
吕炜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吧,求求你了…”说着便连滚带爬地向房门而去,“先生真打算就这么走了吗?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一个千载难逢,可以飞黄腾达的机会吗?”
听了红绡的话,吕炜正要推门的手僵住了,“先生是个有才之人,在乎的不全是钱财那些身外之物,您最想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出了这个门,我们自有别的办法做我们想做的事,可先生您呢,会永远成为让人欺辱的丧家之犬,一辈子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为了些许道义,先生当真要一辈子这么作践自己吗?”
红绡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不断地刺穿着吕炜原本就懦弱的灵魂和脆弱的道德枷锁,似乎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他本就不是安分守己之辈,做一件是错,做一百件也是错,在世人眼中根本没有区别,既如此何不做得更绝一些,他要活着,要趾高气昂地活着,他转身奔向案几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道,“在下吕炜,听凭姑娘差遣。”
那日的茶铺旁,郑梦儿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吕炜。回府后,郑梦儿有些心神不宁,同一旁的丫头道,“吕哥哥未来,莫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桃儿,咱们昨日的行迹,表姑母那边没有起疑心吧?”
丫头摇摇头道,“奴婢小心着呢,那边应该…是没有发现什么。”然后叹了一口气道,“小姐,奴婢是真心为小姐好,说的话小姐别不爱听,咱们到这惠阳城是为了什么,小姐您是知道的,您和吕先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如今咱们一大家人子都在这王子府里,好坏都是那边说了算,几位公子的出路也要靠那边,这事要是被那边知道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小姐您向来知书识礼,可不能做糊涂事儿啊。”郑梦儿听着桃儿的话,不住地伤心抹泪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心之所系,怎么能说断就断呢?明日谢公子来府上品茗,我没法出去,你去茶铺那边,若见了吕…先生,就把这封信给他吧。”
次日,王子府花园里的水榭上,一对璧人正在品茗谈心,郑氏从一旁经过看到此情此景,心里自是乐开了花,一旁的孔嬷嬷道,“王子嫔,如此看来咱们府里好事将近啊,不枉您的一番费心筹谋。”郑氏笑了笑,便转身走开了。
“郑小姐的茶道果然是技高一筹啊,在下佩服。”谢弼道。
“谢公子承让了,师父常说,茶道之中更杯易盏不过是些技巧,勤习之自可行云流水,但最难的还是烹茶之人的心境,不同的心境下煮出的茶味道天壤之别。”郑梦儿道。
“谢某受教了,可惜出尘师太只收女子为弟子,今生我是无缘从师了。”谢弼道。
郑梦儿道,“刚刚品了公子的茶,味道有些微涩,似乎茶水未煮到火候,公子…最近可有什么心烦之事?”
别戳中了心事的谢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郑梦儿一眼道,“郑小姐冰雪聪明,在下近日确有些心事不解,思前想后…或许只有小姐能为在下解惑。”郑梦儿道,“谢公子请讲。”
谢弼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郑小姐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触,有这么一个人,在人群中你总是忍不住地注意她,关注她的一言一行,她开心,你便心情舒畅,她生气,你也心生烦躁;想着同她说话吧,可总是没说两句,就莫名地吵了起来,你想解释,却是越描越黑,弄得不欢而散。若是平时遇到这样的人,在下定是会避而远之,但这个人不同,遇见了却偏偏忍不住还想同她说些什么,见不到了心中还有些别扭,总想着下次见着了,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什么,甚是纠结,故而刚刚有些…分神。郑小姐,您说我这是何故啊?”
郑梦儿看着此时一脸愁容、不停往外吐苦水的谢弼,忍不住抿嘴笑道,“谢公子…当是病了?”
“病了?何病啊?”谢弼一头雾水道。
“哈哈,公子这是得了相思病啊。”郑梦儿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郑小姐…您可别取笑于我了。”谢弼有些无奈道。
看着茫然不知的谢弼,郑梦儿正襟危坐道,“公子饱读书文,自是知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公子如今的境况,不正是书中所言吗?”
闻言,谢弼如醍醐灌顶,原来近日里自己这些反常的行为是因为思之念之,意乱情迷,想通了的谢弼,向郑梦儿一拜道,“多谢小姐为在下解惑,今日之事还望小姐为在下保密。”郑梦儿亦回礼拜道,“谢公子言重了,梦儿自是守口如瓶,也祝谢公子早日缔结良缘。”
看着谢弼离去的背影,郑梦儿心中喜忧参半,忧得是谢弼既心中有了意中人,那表姑母的谋划怕是要落空了,那她和她的家人又该何去何从呢,可也有丝丝窃喜,自己不用违逆心意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桃儿在茶铺旁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那个让自家小姐牵肠挂肚之人,“先生,小姐有事,今日是来不了了,这是小姐的信,让奴婢定要亲手交给你。”
吕炜道,“多谢桃儿了,信我一定收好,我这儿也有一封信,还要麻烦你亲自交给你家小姐。”
桃儿有些不情愿地收下了信,转身就要走,可为了自家小姐,她便自作主张对吕炜道,“吕先生,谢丞相之子对我家小姐很有好感,你和我家小姐都是些过去的事了,还请先生早早放下,大家各奔前程吧。”说完便转身而去。吕炜看着桃儿渐行渐远,脸色慢慢地狰狞起来,他看着手中的信,幽幽地道,“丞相之子吗?这可真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既然你无情在先,就别怪我无义在后了。”
王子府,用过晚膳的王子嫔同郑梦儿在花园里散步,郑氏笑着道,“梦儿啊,今日姑母路过水榭,看到你同谢家公子相谈甚欢,姑母很是欣慰,再过十日宫中会有宴请,姑母有意安排你同谢弼同台表演茶艺,若能搏得王上欢喜,你们的婚事便就更近一步了。”
郑梦儿低着头,手指摆弄着衣角,试探地问道,“姑母…若是谢公子…喜欢的…不是我,又当…如何?”
郑氏道,“怎么会不是你?惠阳城里那么多名门贵女,就属你他愿意亲近,其他的他都不甚交谈,不是你还能是谁?”
郑梦儿囔囔道,“可…感情这东西道不清、说不明,很多时候并不像表面那样,如果…如果他…就是不喜欢我呢…”
郑氏驻足,厉声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姑母之前教得都忘了,即使不喜欢也要想尽办法去争去抢,你不去抢,就会便宜别人,无论如何,丞相府的儿媳妇必须是我郑家的人。”说完便生气地快步而行,“回去练习茶艺吧,不用你陪我散心了。”徒留郑梦儿呆呆地立在原地。
郑梦儿回到房中,桃儿看自家小姐闷闷不乐,便把吕炜的信拿了出来,郑梦儿看到信先是惊喜,可读了信反而忍不住地潸然泪下,桃儿不解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