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火烧到自己身上, 傅瑜立刻警觉起来。
王犬韬也拍手笑道:“是了是了, 刚才那么多郎君都轻易近不得这白马的身, 就不知道傅二你能不能降服这匹烈马了!”
傅瑜笑着两指指向王犬韬,面带笑意,笑骂道:“六郎,我看你是自己在这白马上吃了苦头,便想着也让我来试试,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损友!”
王犬韬笑笑,一张如发酵了的包子般的脸已是舒展开来,一旁的陶允之也道:“这法子甚好,我听马夫说这马卫国公阖府上下只有郑大郎能骑得了,就不知道傅二你能不能驯服得了这匹马了!”
他们二人一开口,后面便陆续有人接着两人的话劝着,看这架势,倒像是非要傅瑜上马试试才不堕了他在永安世家郎君中马术第一的名号。
在这么个得个破伤风就会死掉的年代,驯服一匹野马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除去倒栽葱从马背上摔下导致脊椎断裂或是手脚断掉,被马咬伤或是马蹄踢伤都绝非小伤,简单来说,不死不残也会在病床上躺很久。
但驯服一匹野马所带来的成就感也绝非这个时代的其他娱乐活动所能给予的,若放以前,当着众人的面,被几人一恭维,傅瑜说不得就头脑发晕的上了,但刚刚从祠堂里跪了三天出来,他抄写的《孝经》上的十八章内容还在脑袋里热乎着,傅瑾说的他为什么进的祠堂的原因也还在耳畔回响着,傅瑜此下倒是有些退缩了。
他犹疑了一下,道:“既然这马的性子这么烈,驯服它实在过于危险了些。”
“唉,我们其他人都试过了,你不试试,以后还怎么号称是这永安城里马术最好的郎君?”有人道。
一语激起千石浪,总有人想看热闹或是别人出糗,尤其这人的身份地位在自己之上。
傅瑜脸上带着的笑意已然退去,陶允之、王犬韬和郑九郎一行人看着傅瑜的脸色,心中也打了退堂鼓,陶允之刚想开口说和,就听得傅瑜指着一旁待命的马夫道:“马师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一名灰衣中年人当即走了过来,他对着众人行了礼,就听得傅瑜问:“方才诸位郎君可曾上的马背?他们训马时你们可曾在一旁照看?”问完了这两个问题,傅瑜想起这中年人方才走过来微跛的右腿,又问:“你们平时驯服这白马时,可有马师受伤?”
马师一一作答,他道:“方才我们六个好手马师都在一旁照看着,无一位郎君上得了马背,仆的右腿就是一个月前训这白马时从它背上摔的,至今未好。”
马师这般直白,倒叫人不好再逼迫傅瑜硬去驯服白马了,但傅瑜知晓众人心中有所不服,故而又道:“前些日子我兄长才对我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驯服烈马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诸位郎君也该当爱惜己身才是。”
“关于怎么驯马,我倒是有两个好用的法子,诸位听听,权做笑料罢了。这马是从关外来的,听闻关外人驯马是生擒之后将马摔倒,给它装上马鞍和衔铁,随后让它奔跑至力气殆尽,方才开始教导这马。这是驯服一般的野马的办法,对于那些性傲的千里马却并不怎么管用,显然,这白马就属于千里马的范畴。对于怎么驯服千里马,我不是什么闻名的马师,但也有自己的法子。这一嘛,用武。马烈,可人要比它更烈更狠,用铁鞭抽马臀,用铁锥击马首,这般酷刑之下,马受不住,也就喉中嘶鸣,四蹄躁动,最后无力挣扎而驯服了,若是马再不驯服,那么就直接用匕.首刺穿它的头颅。”
纵然是一匹颇有灵性的千里马,可若不能为人所用甚至伤了主人,那么就只能断了它的生机。
余音未尽之意,众人皆晓,一时之间,一些人看向傅瑜的目光带了些深思,却见他面色平淡,右臂微张,向着那白马的方向,像是要去抚.摸一般。
“不过这样子驯出来的马对于主人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心理。”傅瑜的手还没触碰到白马的马首,就被它突然抬起的嘴里喷出的鼻息弄到了,他笑着飞快的在马肚上擦了擦,而后飞快的收回了手。马一瞬间变得有些暴躁起来,它喘着粗气向傅瑜奔来,却被一旁的马师狠狠地拉住了缰绳。
傅瑜又道:“这第二种方法,却是攻心。先饿它三日,再用上种方法试之,若是不服,则温言待之,每日里用上好的马草喂养,用上好的膏药治伤,这般短则四五日,长则数月,再烈的马都会软化。”
这话一出,众人皆奇。方才傅瑜说出第一种方法的时候,便有人知道他要说的第二种定然是“温情感化”的方法,却没想到傅瑜反其道而行之,先虐后温情,故而很多人都被傅瑜的话奇到了,皆说起笑来。
傅瑜装作抖机灵的模样与众人说笑,他忽略掉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只开怀大笑着拍着王犬韬的肩膀。
他说的第二种方法在这个时代也许很少有人知晓,但在后世却是鼎鼎大名,无他,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众人不过略说笑了几句,就见着郑四海从马场外走来,面上带着舒畅的笑意,他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白马,笑道:“怎的,诸位郎君都对我这云豹一见钟情了,不然怎么都围在它的四周?”
傅瑜笑道:“原来这白马叫云豹,倒是个好名字。”
郑四海笑着走过来,从马师的手中接过缰绳,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登上马背,而后向前走了两步,谁料云豹突然昂首长鸣一声,前蹄高高翘起,一瞬间,郑四海的身形不稳,眼见着他就要从马背上滑下,却是一声哨响,云豹突然就平静下来了,郑四海复又高高在上的坐在马背上,只嘴中叼着一枚玉白色的哨子。
他取下哨子,用手抚了抚马脖子,云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而后郑四海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云豹这马果真烈,居然连主人都险些吃了它暴躁性子的亏。
傅瑜皱眉问:“郑大哥,这马……”
傅瑜还没说完,郑四海就摆摆手,他一脸无奈却又宠溺的看着云豹,轻声道:“云豹是我从雁门关的一个马贩子手里花了两千两黄金买来的,据说云豹原本是漠北的一个强人驯化的,这人在雁门关一带的马市上颇有盛名,只因他驯马二十多年,只驯了不到三十匹马,却每匹都是像云豹这样野的千里马,在马市上千金难求。他还送了我一只骨哨,只因他驯服云豹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只骨哨。”
傅瑜眯了眯眼,心下一阵感慨,只道:“这人倒是很有个性,也很有天赋。”
郑四海点头笑道:“许是奇人都有怪癖,这人也是,我与他做了这笔生意,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甚至他来交付云豹时,都穿着斗篷盖住了面颊,叫人完全不清楚他长得什么模样,究竟是哪个地方的人。”
郑四海这般说着,众人的兴趣也就被勾了起来,话题渐渐的就从马的身上滑向了人的身上,也没有人再来说笑傅瑜和郑四海的马术了。
众人说了几句话,郑四海就领着诸位郎君前往前堂去参加寿宴,傅瑜因多看了云豹两眼,故而走在最后,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已是落后众人几步,他正要抬腿向前追去,却听得耳畔一个人道:“傅二郎君且留步。”
这声音透着一股泠然,宛若山涧流淌,声线是说不出的清朗,这样的声音,傅瑜只在一个人的身上听到过,那便是虞非晏。
想起方才郑九郎说过的话,又想起陶允之,傅瑜终于伸手按了按额头,他早该知道的,郑九已是专门与他说了一遍,陶允之也在这里,那么同为国公世子的虞非晏在这里也是应该的了。
傅瑜转身,果真见着一声月白长衫的虞非晏,他腰间佩青玉,与身上浅蓝色的长衫和发髻上青玉的发簪呼应,整个人宛若发着浅浅蓝光的谪仙,显得格外的温润。
见着傅瑜停步转身,虞非晏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他道:“方才听了傅二郎君的一番言论,我才知道上次教坊的事情……实属非晏鲁莽。”
傅瑜闻言冷哼一声,却是眯了眯眼睛什么也没说。
虞非晏继续道:“我……”他欲言又止,细长的眉眼显出一丝郁色。
傅瑜冷声道:“如何?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的名声已经是小霸王了,你也无所谓,反正你是男子,还是前途远大的探花郎、国公世子,可她不同。”
傅瑜虽没明说“她”是谁,可两人都心知肚明,虞非晏面上的不忍愧疚之色愈发浓重,可这都抵不过他心底升起的痛意和醋意。
傅瑜道:“你想说什么?若是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
以往面对虞非晏,哪怕两人不熟,傅瑜也不会这般下他的面子,可至从知道虞非晏就是那本小说中的原男主,斐凝更是他心底的白月光之后,傅瑜这心底的醋坛子就打翻了,他怎么看虞非晏怎么不顺眼。自小闻名文坛定然有他祖父虞老太傅的手段,温润君子、世家表率也定然是他的表皮,哪有人能真正君子端方的在这群英荟萃、众学子如狼似虎的国子监独得头筹数年……再者,虞非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实乃一文弱书生是也。
反正傅瑜是鸡蛋里挑骨头,总要挑出虞非晏不如他的一两点才肯罢休。
见傅瑜抬腿要走,虞非晏立刻出声道:“等等!我……她、她是佳人,还望傅二郎君好生待她。”这句话说的声音甚低,若非傅瑜站的近,根本就听不到。
听到这话,傅瑜本该生气或是吃醋的,可他看着眼前面色灰败的虞非晏,想起他在紫云楼上的威风八面,也不得不在心底叹一句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更何况,依着原小说的剧情,男主最终是要和女主在一起的,至于白月光么,最后还是会被眼前的这位男主忘记的,故而傅瑜只道:“这个自然。”
他只简简单单的说了这四个字,却见虞非晏灰败的脸色更白了一分,身形微晃,更似摇摇欲坠。
傅瑜虽心生诧异,但到底也只是耸耸肩离开了。虞非晏却是被傅瑜理所当然的语气噎得心中苦涩,喉中微苦,整个人更似怔怔发愣一般,倒像是比听到什么海誓山盟一般的誓言愈发心神皆伤了。
众人见着卫国公亲自给穿着大红寿衣、带着大红花的郑老太君跪拜端上了寿桃,一时之间恭维声四起,堂上堂下一片喜气,待得众人入座,又有敲锣打鼓的内侍前来报喜,却是建昭帝送来了寿礼,一时之间,席上众人看向卫国公的眼光立刻就不一样了。
卫国公虽位列六国公之一,但现任卫国公在朝中并无实职,只在礼部挂了个闲职,故而在永安勋贵中并不能算顶尖的那一小戳人,就连如今已然退隐朝堂的傅瑾的影响力都敌不上,更遑论号称文臣第一的宁国公虞老太傅一脉和武将之首的安国公傅骁一脉,所以建昭帝给郑老太君送的这份礼,既能表明他对一干老臣遗孀的关切也能平衡一下朝堂,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建昭帝自然是做的顺手极了。
一旁王犬韬的面色有些寂寥,却显然是想到五年前他祖父老吴国公寿庆时建昭帝的冷淡处理了,傅瑜面色平淡,心中虽对建昭帝的这番行事有些不满,但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宴席上一片觥筹交错,傅瑜被人劝着饮了两杯酒,渐觉心下有些烦闷,遂尿遁。从恭房出来,打听了一下前方宴席的状况,才知道女眷那边出了些状况,已是散的七七八八了,倒是郎君们的桌上,一干人等,已是玩起了行酒令,个个都喝的面红耳赤了。
既然如此,傅瑜便不想再回酒席去了,他独自一人溜达着回到了马场,却并不见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便意兴阑珊的从一个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了进去,但见假山一过,就见着一处长廊,长廊一边的凉亭上正坐着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
傅瑜脚步一顿,却是突然屏住了呼吸,无他,只因那背影他很是熟悉,窈窕身姿、削肩细腰,浑身上下透着的一股如空谷幽兰般气质,其中又夹带着些书生气,不是斐凝又是谁。
第53章 躲藏
虽是四月暮春,湖畔拂面吹来的冷风还是让人面上一凉。
傅瑜待在一处假山的后面, 他伸手拂去面颊上被风吹起来的碎发, 又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去探, 只见一片深绿的湖水因着暮春的风乍起波纹,波光粼粼的凉亭旁,一位身着月白裙的娘子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以手抵额, 微微歪着头,似在小作休憩。
卫国公府的郑老太君寿宴, 无亲无故的斐凝为何在这里?傅瑜心中又惊又喜, 他伸手抹了把脸, 眨了眨眼睛,却见凉亭中纱幔轻舞,浅蓝色的窈窕身姿仍旧待在那里, 衣袖微拂,并没有消失不见。凉亭中不是只有斐凝一人, 不过他一眼见到的却是她。除却坐着的斐凝,还有一个个高的穿着杏仁色服装的侍女,看那身形,像是斐凝身边的白芷。
根据几次接触来看,显然斐凝身边的三个侍女中属白芷最为成熟稳重,有她在, 斐凝在这样勋贵世家子弟横行的寿宴中会轻松一点, 傅瑜不禁轻轻松了口气, 他又想起方才听了一耳朵的女眷那边提前散场的八卦,心下微叹,只道有女主在的地方必然就有前仆后继的炮灰上去作死,只是不知道这次的炮灰是哪位世家的娘子了。
想起前院还在拼酒的几位好友,傅瑜伸手按了按额头,他看着凉亭中若隐若现的斐凝,心下微痒,寻思一番,便抬腿走了过去。
白芷被他的脚步声惊动,看着傅瑜的表情又惊又疑,反应过来连忙对着傅瑜行了个礼,却是开口要唤醒斐凝,傅瑜脸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又摇了摇头,他走过去,撩起衣袍的摆,坐在了斐凝对面的一张圆凳上。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去看那人。
白皙细腻的肌肤近在咫尺,鬓发微挽,斜斜的插着一只金步摇,双眼微阖,长长的睫毛似一派细密的小扇,身上浅蓝色的衣衫更显得整个人如珠似玉,恍然若月宫仙子。傅瑜小心翼翼地将双肘放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人,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淡的香味,他一向紧绷的神经在这里竟然不知不觉的放松了许多。
猛然间,两排小扇子颤了颤,傅瑜一惊,连忙收起手肘,扭过身去看深绿湖水中含苞待放的芙蕖,一双黑亮的眸子却是悄悄地移到右边看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斐凝双眸缓缓睁开,她骤然看见对面竟然坐着一个人身形不由得一僵,细看之下居然是傅瑜,不由得一惊,却是起身要向他行礼,傅瑜忙拦住了她,道:“不用了,你、你坐着吧……”
傅瑜说完这句话却是又哑了言,他张张嘴,想起自己这几天跪拜祠堂的时候想起斐凝总有一肚子的话要与她说,结果在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却一字一句也说不出了。
傅瑜没开口说话,斐凝浅淡的对他行了一个礼,又淡淡的看了一旁站立着的白芷一眼,却叫白芷面色一白,头越发的低了。
傅瑜没看见主仆二人的互动,只是看着斐凝站着,便道:“你站着干什么,坐吧。”顿了下,又细声道:“你何必与我这般礼待?”
斐凝微微低头,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傅瑜一瞥,却是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身躯也侧对着她。斐凝迟疑着,傅瑜又道:“前几日我叫元志送到斐府上的桃花,你可收到了?”
斐凝闻言,浅淡的脸上浮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她道:“收到了,多谢傅小公爷。”
傅瑜皱皱眉,心下的失落丝毫没有掩饰,他道:“这么称呼我未免过于生分了,你不妨和我那些朋友们一样,叫我二郎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