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来看,梁某今日倒要遂了二郎的意了。”梁行知笑着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傅瑜虽不懂棋局,却也知晓自己方才误打误撞许是赢了,遂乐道:“看来今日梁兄赴宴是天意,我赢了犬韬也是天意!”
时日已久,两人遂不再耽搁,傅瑜道:“这般,梁兄可是要去换身衣服?”
梁行知剑眉一挑,却是笑道:“二郎却是说笑了,我府上除了官服便是便服,长公主的私宴,我岂能穿着官服前往?”
“这倒是了。”傅瑜道。
梁行知起身出了书房,又见傅瑜还念念不舍的盯着窗边的棋局,又笑道:“方才催别人又催的急,怎的到了自己又这般慢吞吞的了?”
傅瑜忙告罪出来,两人便一人骑了马,一人骑了毛驴阿发,向锦绣坊的南阳公主府而去。
依照傅瑜所言,南阳长公主的消暑宴自有公主府上厨娘特制的吃食,但仅凭这一点,自然不能让南阳长公主的消暑宴成为永安数一数二的盛宴。消暑宴不少,但南阳公主府上的却最为特殊,特殊便在于这宴会是在公主府的饮冰水榭。
饮冰水榭位于公主府,是整个大魏独一无二的一座特殊的水榭,水榭一半滨水,一半倚岸,既有高台歌舞、游船码头,也有阁楼迎风、茶室休息,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整座水榭都由经年巨竹搭建而成,无论是墙壁、地板,亦或是栏杆阁楼,都由竹子搭建,而竹中内空,层层相接,内有水流流之,可以说整座水榭都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被水包围的建筑。炎炎夏季,位于这样一座墙壁里都有流动水流消除热气的水榭之内,可想而知这饮冰水榭的妙处,所以南阳长公主的消暑宴才让永安勋贵趋之若鹜。外间日头正浓,毒辣辣的太阳照得水边杨柳上的知了扯着嗓子不停地叫唤着,饮冰水榭里却是宛如另一片天地。今日来的人比往年要多了些许,南阳长公主却是浑不在意,只斜斜地倚靠在阁楼临风处,和眼前的几个世家娘子说着话。
南阳长公主照例一身大红,她脸上只抹了薄妆,一头秀发高挑的挽起,显得整个人愈发精神起来,她虽年岁不小,但浓眉大眼,仍是艳丽逼人,又兼之比未出阁的少女多了几许妩媚风.情,倒叫不少人心神澎湃。
穿着粉色衣裙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在在场的几人手旁摆放了冰镇的牛乳吃食,南阳长公主笑罢,不甚在意地摆手道:“你们且尝尝,这是我府上的厨娘今年刚制出来的,就连傅二和王六这两人也没尝过呢!”
能让南阳长公主亲自招待的人,与她的关系自然非同小可,而眼前便有三位夫人都是她的闺中友人,另两位未出阁的娘子却是她今年特意请来的,都是极得她心意的人,是以南阳长公主在她们面前并无外人面前的威严态势,整个人说话做事也随意许多。
她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又问:“斐娘子和卢娘子今天是第一次到公主府来做客,可还习惯?”
另三个夫人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见着两个丽人。其中一个胭脂薄裙,高挽的飞天髻上金步摇作响,但见那人眉目含情,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直叫人见了便觉浑身发酥,让人不敢直视,是个世间少有的绝世美人。而另一个却是一身月白长裙,腰间缃色玉带并青色玉佩,她鬓发微微的挽着流云髻,头上发饰虽少却每一个都相得益彰,她臻首娥眉,柳眉杏目,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浑身气质如兰似竹,恍然间更似月宫仙子。
这两人,却是一艳若芙蓉,一清冷似空谷幽兰,正是卢庭萱和斐凝。
在场的三位夫人都与南阳长公主差不多年岁,她们虽早早成亲有了孩子,昔年也都是名动永安的世家娘子,足以惹得诸多郎君思慕,今日一见这两人,却都觉得自愧弗如,均暗自思忖,在场众人,恐怕也只有南阳的英气和妩媚能勉强不输于此二人。
其中一个夫人笑着掩唇道:“前几日见公主那般打扮,还以为公主是改了性子,不爱红妆爱武装了,今日一见两位娘子,一个美貌好似芙蓉,一个气质好似空谷幽兰,才发现公主还是以前的那个爱美人的公主!”
另一个夫人也笑道:“今天倒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位娘子,两位都是这世间少有的姝人,只不知,是哪家的娘子?”
一个更道:“你们两个,说的这般,可不夸的两位娘子面红耳赤了,但叫我问一问,两位娘子可否定亲?我娘家和夫家正有几个弟弟,却是家世不俗,自身也上进,虽说比不得虞家大郎君那般的风采,却也是不差多少了。”
这番话下来,若是换了平常人家的未出阁娘子,只怕早已被逗弄的面红耳赤了,但在她们面前的却偏偏是卢庭萱和斐凝。这两人,不能以平常的世家女子论之,所以,她们两人都没有羞得红了脸颊。
斐凝只微微敛眸,站起身福了一礼,道:“三位夫人谬赞了,三位夫人的名号斐凝在闺中已有耳闻,都是能持家颇有贤能美名的女子,今日一见才更觉气度雍容,我自觉不如。”
顿了下,又道:“家父乃国子监祭酒。”
一旁的卢庭萱也起身说了几句,她上辈子和陇西李氏的人打交道,这种场合对她来说都是小问题,故而她的态度比起斐凝更要热切些,话便也多些,气氛也就炒起来了,很是一番漂亮话。末了,提及婚事,她倒是前卫许多,只道:“夫人的族弟想来也是个前途大有可为的郎君,只庭萱向来大胆,早已请了爷娘婚事的主权。”
她这番话倒是很得南阳长公主的心意,故而南阳也笑道:“卢五娘子生得美貌,性子也爽朗大方,我见了她便恍然觉得是该有前世的缘分。”
她又道:“范阳卢氏向来诗书礼乐传家,是五姓之中最为讲究礼数的人家,竟也能出个这般如我的娘子,实在是让人感慨。”又说到斐凝,便道:“斐家娘子蔡明渊博,我早有交友之心,未曾想也能有做姑嫂的一日。”
这般话一说,倒是让在场诸人想起来斐凝和傅瑜的婚事来,气氛一时倒是冷清了些。
南阳长公主道:“傅二自小是个什么性子,我可是一清二楚,他幼有才名,比起虞非晏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坊间多有不好的传闻,但他性子好,这段时日又颇为上进,不失为一个好夫婿。”当然,最为重要的便是傅瑜心仪斐凝。这句话,南阳长公主想来自己不说,斐凝也心知肚明。
另一旁的三位夫人倒是有些沉默了,只暗自思忖,南阳长公主大抵是把傅瑜做亲弟弟来看的,这姐姐看弟弟,自然是带了滤镜,怎么看怎么好。
谁料一旁的卢庭萱倒是很认同的点头道:“殿下说的正是,傅二郎君虽往日声名不妥,但两人过日子,要那些虚的名声做什么?我看傅二郎君心思纯净,对斐家娘子一片心意,这便比什么都重要了。”许是没料到还会有人帮傅瑜说话,南阳长公主和斐凝都愣了一下。
斐凝这才抬眸见了眼前这女子,但见她艳丽的脸上是一片笑意,神情认真,竟不似作假。
难不成,她还认识傅瑜?此时,南阳长公主和斐凝心中都不由得深思。
随后有侍女在外面禀告,说是安国公府的大夫人和大娘子来了,南阳长公主这便知道是李九娘和傅莺莺过来了,忙让人请进来,她似不经意地,又看了眼静静坐在一旁作壁上观的那人,只掩唇笑了笑。
傅莺莺跟在李九娘身侧进来,与一群人见了礼,南阳长公主忙敞开了手臂唤道:“莺莺快到五姑姑这里来。”
傅莺莺向来和南阳长公主关系好,只是今日这般见客倒有些拘束,南阳遂起身自顾搂了她一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道:“有一段时间没见,我们莺莺可是又变胖了,小心变成第二个犬韬!”
莺莺不服气道:“我才不会像王六叔那样胖!”
童言稚语,惹得一旁围观的人善意的笑起来。
此时又有侍女禀告,说是两位皇子妃过来了,南阳长公主忙让人请进来,诸人一瞧,却是四皇子妃李氏和六皇子妃郑氏。两人一身宫装,但进来时却是你争我赶的,倒像是含了炸药一般。
众人见了也并未出声,只南阳略微蹙了蹙眉,她心知四皇子杨泽和六皇子杨沐一向不对付,以致于四皇子妃李氏和六皇子妃郑氏也是见了面便冷遇,但两人向来知晓礼数,像今天这般你争我抢的倒是很少见。
六皇子妃郑氏一见着南阳,便上前来道:“见过五姑姑。今天我本去了东宫接大嫂,后来她说身子不适,怕是不能来了。”
南阳正要说话,一旁的四皇子妃李氏娇笑一声,随后道:“太子妃身怀六甲,身子娇贵,今天来五姑姑这里怕是要着凉了,所以便不来了。”
南阳遂道:“太子妃也快临盆了,还是不要出宫门的好。”话音未落,又道:“你们两来的正好,我正让人端了今年新制的吃食,你们且尝尝。我出去看看。”
她起身,末了,看了眼室内,又道:“卢娘子和斐娘子不必拘束,我走了你们且聊聊,吹吹风,凉快凉快,若是觉得闷,楼下水榭台子上也还有舞姬,倒是可以下去看看。”
三位夫人和两位皇子妃都是相识的,一时间倒聊了起来,但细听却觉暗中你来我往,真是好不热闹。卢庭萱是个自来熟的,但她行为举止颇有些出格,方才三位夫人便被她的话语有些惊住了,斐凝又一向是个话少的,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倒是不插话,故而两人一时都冷落了下来。
略坐了一会儿,斐凝起身,告罪出去,谁料没走几步,就听得身后一人唤她,她回身,正见着卢庭萱。
卢庭萱道:“斐家姐姐,我一见你便觉面善,再说了,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所以我就跟着你出来了。”
两人正站在阁楼走廊上,此地人少,除了她们两人,便是一旁默不作声的两个侍女,水榭临湖,阁楼上有风又有水,虽有些日头,却并不让人觉得燥热。
风拂起斐凝两颊的发,她略微拢了拢,温言道:“我不过是觉得闷得慌,便出来走走。”
“我也是如此。”卢庭萱笑道,她走过来,面上带了笑意,艳若桃李的容貌更是晃得人有些痴了。
两人齐身,略走了几步,行至廊前,又见着楼下高台之上的舞姬翩翩起舞,一时之间倒有些寂静。
卢庭萱道:“斐家姐姐可是在想我方才说的话?”
斐凝道:“何以言此?”
卢庭萱道:“我方才所言据是肺腑之辞,那些什么虚名,哪里比得上一个知心人?”
斐凝倒像是没听清她这话的意思似的,卢庭萱极目远眺,突地一下子抓住了身侧斐凝的手臂,她道:“斐姐姐,我们下去看看吧。”
“楼下是男客居多。”斐凝迟疑了下。
卢庭萱笑道:“殿下早说了今日不拘礼节,又不是那些别的宴会,干什么男客女客也要回避的?这饮冰水榭大的很,我们来了却只在阁楼茶室小坐,如何能长长见识?再说了,这里处处有侍女跟随,难不成还能冲撞了谁去?”
她说着,便拉了斐凝下楼,斐凝想要挣脱,就见着身后的两个侍女忙跟了上来,又听得卢庭萱道:“斐姐姐你瞧,楼下也不全是男客,女客也不少。”
这般说了,斐凝便没再挣脱,跟着她一路穿堂过廊的,也不知走了许久,最后两人停在水榭一楼的一间小茶室门口。
一路行来,已是出了些薄汗,斐凝正拿了帕子擦拭,就听得身前的卢庭萱道:“虞大郎君也在此吗?”
她声音不同于方才的爽朗大方,反倒是有了些小女儿家的娇羞。
斐凝心下有些惊奇,她抬头去看,正见着一张俊朗的脸,那人一身湖蓝长衫,整个人显得玉树临风,只一双黑眸定定地瞧着自己,似呆愣了一般。
斐凝侧开了头去,就见着小茶室的门开了,里间正是两个紫袍男子,却是四皇子杨泽和六皇子杨沐,两人正笑意盈盈的,更甚之,杨泽的手还搭在了杨沐的肩膀上,倒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这倒是奇了怪了,他们二人的王妃在楼上是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的,两个人在楼下却是哥俩好的。“哈哈,到底还是五姑姑魅力大,这便把斐家娘子请过来了。”四皇子杨泽愣了下便对身侧的六皇子杨沐道。
六皇子杨沐的心神却没在兄长的话上,他一双像极了建昭帝杨构的长眼正盯着斐凝。这般眼熟的眉眼和神态,让斐凝见了,一时间差点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傅瑜。
她忙蹲身行了礼,却是告罪便要离开。
虞非晏喉结动了动,他抬眸,似想开口拦住,却终没能开了口,只能见着那抹月白色飘然离去。
一旁的杨泽道:“探花郎,今日可是艳福不浅?”他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回身望过来的卢庭萱。
“殿下说笑了。”虞非晏苦笑着摆摆手。
六皇子杨沐道:“美色又有何,我们约几个郎君,到前边水榭去喝酒吃冰,那高台之上的美色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老六这便是你不懂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虞谈话自然是君子,这淑女哪能是高台之上莺歌燕舞之人?”四皇子杨泽道。
两人又争执起来,虞非晏却是脱不了身的开口劝言,谁料两人倒是开口调侃,又拉了他去前方水榭。只是虞非晏今日匆匆一瞥,见了心中人,此时颇有些心不在焉,如何能在两位皇子面前故作沉稳,没一会儿便请辞了。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却,这些日子以来倒也的确是忘怀不少,但今日见了真人,才发现忘记心中人岂是那么容易的,本以为已经忘记的那些音容笑貌和只言片语,此时不过匆匆一瞥,却又在他脑海浮现,久久挥之不去了。
他算得上斐之年的弟子,幼时便见过斐凝几面,及至她及笄,更是在不少宴会上见过她,更甚至与她说过不少话,在他心目中,幼时相识,这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他早已准备在此次高中之后便向恩师提亲,求娶恩师之女,谁料傅瑜横插一脚,让他美梦成空痛失所爱。他原本想着,若是斐凝也对自己有意,便能拼了命的去求娶,可他心中知晓,她心里从未有过自己,这便让他很是踌躇,愈发没了去抢亲的勇气和胆量。
他是国公独子,更是族中未来的顶梁柱,如何能为了一己私情去破坏傅、斐两家的联姻,好端端的得罪两家人,堕了自家声名。
第69章 相逢
南阳长公主本名杨琳, 是傅太后和先帝的幼女,自幼颇得圣宠,故而性子比傅瑜还要张扬些。她是最不屑于五姓七家所谓的那些世家风范的。傅瑜记事时, 她便已经和离过一任驸马了,未过几年, 她再嫁, 没过三年,坊间传闻公主驸马性情不和, 又离了。
及至今日, 南阳长公主已三十有二, 她两嫁休夫的“壮举”也终于传遍大江南北。不过她是嫡长公主,有权有势,浑然不惧坊间传闻。
但如今,傅瑜瞧着她红鸾星动,竟然也开始关注起名声这么一个虚虚实实的她往日里全然不在乎的东西来了。这打开饮冰水榭, 办消暑宴便是一个好捞名声的做法, 至少别人夸她的时候也能说她平易近人、豪爽大方云云了。
不过这件事还要从四个月前说起。
当日傅瑜、王犬韬二人和闹市卖画的梁行知一见如故,故而后来的春日踏歌, 傅瑜便邀了他一同观舞, 未曾想那日碰见章金宝作恶,傅瑜便也“英雄救美”可一把打杀了章金宝的几条恶犬。呃, 这都不算什么, 重点是那日南阳长公主也在, 众人一眼望去, 见着的是傅瑜和章金宝等人对峙的英勇画面,她看过去,眼中却全然是那剑眉星目的老帅哥,梁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