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瑜之前差人打探的消息也都是扈府近日来也并没有大批量的辞退下人,扈府小郎君扈蹊这十几年的社交也很是正常,虽然扈家郎君不爱带着他前往外地,但一些必要的场景,还是少不了这位小郎君的,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少。许是因了碎叶河是多国交界之地,深眼高鼻的人并不少见,他们并不觉得扈蹊长得并不像淮阳长公主和扈镜诚的儿子,也许是因为长公主毕竟是大魏长公主,他们这些人没有胆子说。
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是确认了的,扈蹊确实就是扈蹊,并没有谁来了个狸猫换太子。而且,依着扈蹊对扈镜诚的态度,他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更多别的问题,这些侍女能回答的就很少了,傅瑜和斐凝在扈府待了许久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正当傅瑜要铩羽而归之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事,随后叫管家唤来了淮阳长公主身边跟着的一个老娘子。
正如南阳长公主身边也还跟着她幼时的婢女做管事一般,身为长姐的淮阳长公主也有这个习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因了傅瑜以往不着调的时候,经常和南阳长公主打马球,混在一起的时日长了,难免会注意到公主府的几个得力人手,南阳长公主当时也不在意,就把这些小事说了。
淮阳长公主身边跟着的这位老嬷嬷被人唤作三姑姑,不过五十岁上下,保养的还很年轻,身姿仪态比扈府的侍女们高出一截,可见是宫里出来的水准,过了二十多年竟也没变。她无疑是跟着淮阳长公主时间最久的一个,只是守口如瓶的很,竟是生疏至不肯多说一句话。
傅瑜也不想再多加延误时间,只能开门见山道:“三姑姑,你可知道扈蹊的生父究竟是谁?可是西戎或是大野的哪位?”
三姑姑神色微敛,却还是恭敬道:“郎君这话就说笑了,虽不知道郎君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等污蔑人的话,但小郎君的生父是驸马爷无疑。”
“哦,既然如此,那为何扈镜诚和公主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两人不合已久,竟跟仇人一样呢?时下和离改嫁并不是罕见的事,公主驸马何以要这样吵吵闹闹二十年呢?”
三姑姑道:“公主驸马的事情,岂是我们能断言的。郎君若是无事,奴婢要下去给南阳长公主选东西了。”
“三姑姑,你说,是淮阳长公主身前的名声重要,还是她被人冤杀却不能报仇雪恨更让人觉得不能忍受?”傅瑜突然道,不及三姑姑反映过来,他继续道:“三姑姑是从宫里头来的,想来也听闻过那些阴损的药物吧?听说大野那边盛产的一种果树,其果实食之,会让人神经兴奋,神情癫狂,做事全然不想后果。这样的情况可是要足足维持将近一个时辰左右才会缓解,而这一个时辰之内,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在外人看来,更是和疯魔无异。”
“三姑姑瞧,当日扈镜诚的模样,像不像吸食了这种果子?”傅瑜信口胡诌,惹得一旁的斐凝不住看他。
傅瑜一脸正色,又加之他查案刑部官员、安国公世子的身份,竟还当真唬住了三姑姑。
她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傅瑜,犹疑不定,最后见傅瑜转身要走,忙上前来,低声道:“小郎君的生父已经死去多年,这事还请郎君不要深挖了。可若公主当真冤死,还请郎君——”
“本官既是查案主审官,此事不肖三姑姑说,也会做的。”傅瑜定定道。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傅瑜和斐凝一行人才离开,随后直直地去了城南的碎叶坊一条街。时已至傍晚,他们来的凑巧,城南柳街已是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了。往来宾客,欢声笑语,见其样貌打扮,不乏藩国或是大魏的富贵郎君。几人直奔碎叶坊。碎叶坊虽说只是边陲小城的一座教坊,但其间布置也可称的上是花团锦簇,锦衣绸群,莺歌燕舞,虽说比不上永安的几大教坊,却也不差多少了。
傅瑜亮了身份,让人带着他们去找碎叶坊的老板,管事领着他们往后院寂静之地走。还未走几步,就听得琵琶声响,圆润浑厚,如玉盘走珠,婉约轻灵中透出一股沉重的寒意。亭中怏怏的杨随着风哗啦作响。
斐凝微抬了眸。
管事扣门,屋内琵琶声骤停,不一会儿,走出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傅瑜也没想到,碎叶坊的老板,是个徐娘半老的胡姬,名唤巴彤。巴彤一身清凉的红蓝交加的西域服侍,微卷的发荡在脑后,随着风拂起,她怀中还抱着一把做工精细的琵琶。她褐色眼眸的珠子上下打量着傅瑜,一颦一动皆是风情,一张口,却是标准的大魏官话,竟比永安安娜宁教坊的罗珊娜还要标准:“不知郎君有何事要找奴家?”她说话的时候,尾音似乎带着卷儿,像把钩子,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是个风月老手。傅瑜虽说还没真的去那等秦楼楚馆风|流一度过,但这等场面也还是见过的,饶是见过了永安那些盛世的花儿,此时见了这大漠深处的一只野蔷薇,也不得不说巴彤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她的美不在于皮相,而在于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风情。
但她的媚眼对着傅瑜却是白抛了,因为傅瑜带了斐凝过来。傅瑜正色道:“本官奉命查探长公主事宜,还请巴彤老板把你们教坊里的歌姬茱蒂丝叫出来。”
“茱蒂丝?”明明是普通的一个名字,巴彤卷着舌说出来的时候,却仿佛含了迷雾香烟,让人神魂荡漾,“郎君要找她呀?那可不巧,她身子不适,被奴家送到偏院里养着了呢。”
“带我们过去。”傅瑜冷声道。
巴彤侧脸对着傅瑜笑,她道:“那可不行,今晚,奴家有恩客呢。让下人带郎君去如何呀?”
傅瑜没理会她,和斐凝径自跟着管事又去了偏院寻茱蒂丝。比起风情万种的巴彤,茱蒂丝显然要逊色许多,但她胜在年轻,而且浑身气质干净,倒不像是在教坊里头混的胡姬,两泡蓝水晶一般的眸子看着你的时候乖巧的很,像单纯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
茱蒂丝气色苍白,这苍白倒不是说的她肤色,而是她的气色,带着似有若无的病气,神情娇弱。她显然已是卧病在床很久了,气息奄奄,浑身生机都没了许多。
傅瑜觉得蹊跷,特意又遣金圆去外边寻大夫,不及金圆出了房门,茱蒂丝自己就道:“不、不用请大夫了,奴是小产。”
傅瑜一愣,随即问:“你当真怀了驸马扈镜诚的孩子?”
茱蒂丝点了点头。傅瑜有些不放心,还是让金圆去请了大夫回来诊治,果真是小产。傅瑜将手里的线索串起来,和斐凝又问了几句茱蒂丝当日的事情,她回的倒与傅瑜知晓的分毫不差,但提及当日扈镜诚的饮食,她却是一问三不知,提及扈蹊,她面上隐隐现出几分惧色。
直至深夜,傅瑜才和斐凝回了歇脚的客栈。碎叶河五月的天,白日里炎热,晚间却还是凉意逼人,两人在床上裹了厚厚的被子,相互对着线索。
傅瑜道:“我起先倒觉得不怎么难,公主确实为扈镜诚所杀,可是扈镜诚又是为谁所杀,我是当真不知情了。难不成是扈蹊为母报仇所为?可是人证物证俱全,扈镜诚刺杀公主,哪怕是驸马,也是死罪难逃,扈蹊当真连这最后的几天也等不及了吗?”
斐凝却问他:“你今天对三姑姑说的扈镜诚食用致幻果子的说辞,可是当真?”
“我随口一说,阿凝竟是当真了?”傅瑜浅笑,翻了个身,又面对斐凝,爬到她身侧,将头歪在她的肩窝,深吸一口气,闻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慢慢道:“是有这个果子,但扈镜诚不一定就是吃了这个果子之后发狂的,毕竟茱蒂丝被人逼得小产属实,驸马戴了这么多年绿帽子,好不容易有个亲生的孩子却还是流产了,想来心中定然不忿。再者,吃了这个果子,其实就跟喝了几坛子烈酒一般,不过是放大了人心中的胆量,扈镜诚心中有刺杀公主的想法,才会实施出来,若是他心中没这个想法,他吸食再多,也不过是平白损了自己的身子。”
傅瑜长叹了一口气,热气喷在斐凝颈项间,痒的她向后翻了个身,却又被傅瑜长臂一伸给捞了回来,她只好伸出一只手,挡在傅瑜胸|前。
斐凝道:“既是扈镜诚触墙而死事有蹊跷,就该按着当日的线索查探那几个狱卒,看他们是否有包庇的行为。”
傅瑜笑道:“阿凝说的这些我可早让金圆注意了,不过四个狱卒,都已经叫人看管起来了。明天咱们就去审问他们,先从这里入手,然后再去三姑姑说的马市看看。”
翌日,傅瑜和斐凝当真先去县衙审问了一番那几个狱卒,得了一些消息后又前往马市。碎叶河临西戎、大野诸国,马市在全大魏都是算得上号的,让傅瑜眼馋不已的郑四海的那匹白马,也是出自这里。三姑姑昨日说扈蹊的生父以前是西戎来马市的商旅,并且扈蹊也是经常来往马市,傅瑜心中对扈蹊有所怀疑,自然会来这里查探。
碎叶河的马市与永安的马市并无不同,若要说真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永安的骏马多来自大魏本土,而碎叶河的骏马却是来自四五个藩国,多数壮马,虽然看着矫健,但脾气也是相应的很粗暴,鼻息大喷,动不动就撅蹄子,惹得来往商旅看客议论纷纷。
傅瑜和斐凝便装,带着金圆、空青并两个府丁行走于此,看着四面骏马的景象,都有些意动。突地,前头人群哄然散开,人群大声嚷嚷着什么,傅瑜一行人还没走过去,就见的一有成人肩膀高的红色骏马奔驰着从马市深处跑来,往来行人和马匹避让不及,甚至有不少人都摔倒在地。
但见这红马,双眼炯炯然似火目,鼻息大喷,脖子上的红毛随风飘荡煞是显眼,它四肢矫健,踏在地上咚咚作响,直直地朝着人群冲过来的时候,犹如马神降世,比之郑四海的那匹白马更显威风。
这马市里的马,不说有百匹也有七八十匹,众马的威风竟是都不及它一匹。
当此时,傅瑜和斐凝正站在路旁,眼见着这高头红马朝自己一行人本来,傅瑜眼疾手快,忙伸手搂了斐凝朝后急退,自己却是随手抽了身旁一驯马师手中的鞭子,对着这红马的脖颈就是一套。
红马的速度至人群中本就慢慢的减慢,再加上傅瑜使得力气极大,却也很有巧劲,竟是一下子就套中了。他三两步向前,身形异常矫健,不过呼吸间,已是顺着马背上的鞍,一脚踩了上去,然后拉住马绳,使劲的向后拽。
红马吃痛,仰头长啸一声,鼻息喷的响亮,身形急停,两只前蹄收不住,竟是腾空而起。
烈烈阳光下,众人只见得一匹从未见过的骏美红马嘶鸣昂首,竟是直直地站了起来,马上一白衣郎君揪住马绳,虽形势危急,却不见他神色有丝毫异变,只淡定的两腿夹着马腹,扬手,又是一马鞭挥下。
红马吃痛,脾气越发暴躁起来。傅瑜跨坐在马背上,一时差点被它掀下身来。
幸而此时,马市深处一声响亮的骨哨声响起,奇迹般的,方才还暴躁不已的红马竟是慢慢安静了下来。
傅瑜和众人一起朝着马市深处望,只见得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般的老者从里间走来,他嘴里还含着骨哨,正呼呼作响,尖厉的声音简直要划破众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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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符纪
傅瑜和斐凝一行人, 跟着这位有着骨哨的老者回了他的马棚,连着那匹红马一起。
傅瑜道:“原来阁下就是这红马的主人?这马如此俊美,想必价值不菲,怎么阁下却衣衫褴褛的模样?”
吹骨哨的老者,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模样, 头发花白, 脸上皱纹遍布,手上满是伤痕,一双看似浑浊的双眼却在看着傅瑜时, 格外的有精神。傅瑜刚说完, 老者就道:“我名唤克莱。”
他嗓音粗哑, 像破了口子的大鼓, 说起话来的时候像是两缝漏风, 呼哧呼哧的, 有些含糊。他道:“我听郎君的口音,倒像是永安来的?”
傅瑜道:“老先生真是好见识, 我们一行人正是从永安来的。说到这里, 我倒有一件事想要问问老先生。”他尊这牧马的老汉为老先生,可见其诚意。
克莱的神色果真缓和许多,他道:“郎君有话便问吧。”
傅瑜道:“该是大前年的事情了, 不知道老先生可是卖过一匹白色的马给永安来的旅客?”
克莱道:“我做贩马生意好几十年了,每年卖出的马虽不多却也不少, 哪里还能记得有那么一匹白马呢。”
傅瑜又道:“贩马生意好做, 马也好卖, 可是那匹白马与别的马不一样,它和您今天的这匹红马该是出自一个地方。因为我那个友人也有这么一个骨哨。”
“那就是符纪的马,难怪难怪。”克莱恍然大悟一般的看着傅瑜,笑眯眯了眼道:“那这么看来,郎君也是个好马之人,既是如此,只要郎君能驯服红马,再去见符纪一面,就可以拿下这匹马了。”
克莱又道:“方才我看郎君的英姿,就想来驯服红马倒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这就好办了,符纪的马虽然是好马,但是性子烈的很,而且符纪还有很多要求,他的马放我这里一年也不见得能卖出去一匹。这红马还是上个月放我这里寄卖的,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可是给我惹了不少乱子,如今可总算是要把它卖出去了。”
“不知道你说的符纪是谁,又是何处?”傅瑜问。
克莱用追忆的目光想了想,随后长叹了一口气,道:“符纪也是个苦命的人。他是个魏人,如今在西戎牧马大概有四十年之久了,就在碎叶河往北再走百十来里,也就到了他的牧场。他的牧场跟咱们荒漠相邻,水草并不肥美,环境恶劣的很,但他驯的马却是个顶个的好马,而且一年只驯一匹马。”
傅瑜闻此,顿时来了兴致:“哦,这符纪竟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人吗?若是此间事了,我定当要前去拜访他。”
说罢此事,傅瑜又想起三姑姑说的那些事,他趁机与克莱拉近关系,又扔了些金银,禀明身份后询问了扈蹊生父的相关事情。他自然不会直白的问他扈蹊的生父是谁,又是如何病故的,只是简短的向克莱打量这个人。克莱听傅瑜打探这人,思索良久,竟道:“那可真是巧了。他是前两年死的,不过他这人是个怪人,虽然也在马市里卖马,却并和大家伙多交流,独来独往,怪孤僻的。”
“对了,”克莱的神情变得有些迟疑起来,却还是道,“在他死之前,符纪都是把马放在他那里卖的。也就是前两年他死了之后,符纪才开始把马放在我这里卖。那匹白马就是我卖出去的第一匹符纪的马,我记得是卖给了永安来的一个世家郎君。”
“郎君若真是要找人打探他的消息,该是去找符纪了。”最后,克莱总结道。
傅瑜和斐凝走至一边商量,傅瑜道:“阿凝,看样子现在是不得不去找一趟符纪了。”
斐凝道:“如今天色尚早,我们骑快马出城倒还能找到他。只是再过一会儿元志就该带着仵作和军医到碎叶河了,须得留一个人给他报信,让他带着仵作直接去县衙才是。”
“留个人便是了,”傅瑜道,“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只是如果现在去的话,晚间怕是赶不回来,碎叶河晚上有多冷你是知道的,符纪在荒漠,房子想来也简陋的很,你还是留在碎叶河,在客栈中等我的消息吧。”
斐凝道:“不过是晚间在城外过夜罢了,我也没什么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