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恶人有恶报,不是吗?
可我当时没有细细想过,闻枫本应坐在劭港一中高三三班的教室里准备参加一模,却为什么会跨越两个城市,出现在我的病房;没有细细想过为何父亲总是带着怒意和悲哀的看着我苍白的病容,坐我身边一看就是一下午;更没有想过,父亲为何不如平时威风凛凛的样子,不容置喙的下令,迁怒于吴漫意的父母,而是沉默的目送他们离开。
太多太多,我都没有想过。
我沉浸在仿若重生的喜悦里,遗漏了太多只显出蛛丝马迹的爱。
那是我暗恋他的第七百五十天。
我记得。
我恢复加调养的差不多后,按照父亲的安排,重返了校园,继续完成我的高三学业。
这件事引起的轰动不小,但好在同级同学都将学业放在第一,让我接下来的日子没那么万众瞩目。
而闻枫,在吴家二老走后的第二天就回了劭港,再没来过,直至我出院,复学。
我有时候出神,经常会想,闻枫他,是真的出现过吗?
在那之后,我很久都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动静,也没有刻意去打听。学校进入封闭式管理,直至他被报送的消息传到家中,我都还在学校里面感受即将到来的艺考所带来的腥风血雨。
我甚至错过了闻叔为他举办的隆重的升学宴。
不过幸好,高考过后,我赶上了他的成人礼。
我亲手递给了他成年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并且敬了他成年后饮的第一杯酒。
他在餐桌上被我父亲和那几个叔叔轮番开玩笑灌酒,他不好意思的低头浅饮,我则在一旁有意无意的拿余光瞟。
其实我视力不好,但我怕我戴眼镜的样子不好看,长大后有幸在他旁边时,即使看东西会很模糊,但还是摘了眼镜。
当时,我十七岁。
而那年,我十八。
闻枫的星座是热烈的小狮子,但他外表却清冷似冰;他看起来斯文有礼,其实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理工男,反差感十足;看起来生人勿进,疏离感十足,就连我也看不懂,但后来我才知晓他是将所有心事藏在了心底。
说不上来他究竟有多好,但当时的我,就是喜欢他。
好像还没有和你们仔仔细细的介绍过他。
他叫闻枫,是八月出生的高岭之花,是我心中永远的少年;他成绩很好,好到从小就被父亲拿来和我作比较,即使我奋斗白天,也比不过他随随便便写的答案拿的分多;他很白,像男版白雪公主;他很高,比我高了好多好多。
我在参加严叔家的饭局时偷偷瞧过他,也曾在被派去买饮料时暗戳戳的跟在他后面近一点点,再近一点点,偷偷看他的背影,和他比身高,看自己到他哪里。后来为了打听他到底有多高,我明里暗里向父亲打听时带上了所有人。我问了厉斯云的身高,问了她姐姐厉娜,问了韩知率,甚至问了讨厌的喻类的身高。
最后才装作若无其事,不甚在意的问起:
“那闻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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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忆录·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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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饭桌上随口的一句:
“噢,闻枫那小子啊,那起码一米八五上下,快一米九了应该。”
这句话轰然在我的心里猛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说真的,我不知道是难过大过开心,还是自卑大于难过。
他那么高,成绩那么好,还有那么强的背景。母亲是赫赫有名的外交官金时韫先生,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检察官闻泓霖先生,表哥喻类也在一年前的高考脱颖而出,被誉为“黑马”。
那我呢?
韫姨被国际上称为先生,我想,她定然有很高的成就。
我好像什么都不是。但我又似乎,什么都得到了。
我的父亲是禾拥。小时候睡觉前总爱听秋蓉姨说过去的事情,什么都听过了。比如父亲从少年时就不羁似火,燃遍田野,叛逆了好多好多年;跟闻叔从小就认识,祖上也曾是很好的朋友;出国深造过一段时间,听说外公有意向招婿,便立马从意大利回了国;为了娶妈妈,父亲接手了爷爷的公司,继承了奶奶的家产,赚点小钱,只为给妈妈更好的生活条件。
更多的,秋蓉姨也不愿再同我深讲了。
秋蓉姨算是我半道上出现的母亲,而我真正的母亲,梁之虹,早就去世了好多好多年。她走的太急了,都没有参与过我的半分人生。
父母很多优点,我都没继承到。我没有让我引以为傲的成绩,但有着让我略显自卑的身高。
是的,我只有一米五。
检查过,医院说算是先天缺陷吧。
所以直到我二十多岁了,他们还觉得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父亲起码有一米七五,传闻中恍若隔世的母亲,据说也是高挑女子。秋蓉姨虽是后来加入的,却也有一米六多很多。而闻家,也都是一米七往上的。
我在其中就好像异类。
闻枫太耀眼了。
我其实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确定了会喜欢他,许是十五岁傍晚的风也吹醉了我,我见到了我人生中见过最漂亮的少年,又许是他坐我对面时,无意挑眉,望向我的怦然心动。
我去过他家,大人们都在闲聊,或者忙碌。我装作不经意的逛到他的卧室。深蓝色的布景,他好像很爱魔方,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魔方,有几个我小时候见过,没想到他能留到了现在。
书桌上的柜子里摆满了书,我心下一动,趁着没人,偷偷拿手机拍了下来。
我承认,这么听着是有点变态。
但你知道吗,这些书,后来陪我熬过了高三最难熬的那段日子。
我没有和他多讲过话,是我太胆小了。所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后来,我沿着回忆的末端,换上了和他同配色边框款式的眼镜;高中毕业时,许久未见那日一别后,全网,全街道一家家搜寻他的同款,偷偷藏了和他一样的“情侣服”;看遍了他曾无意中拿出来过的书;他生日时,我和他即使相隔甚远,也要一个人默默为他庆祝生日;买了一柜子的他的同款书籍,甚至魔怔般照着图片将书籍摆放的位置同他的一模一样,为了不被发现异样,还在那几排书前面,叠加了一排原有的书籍,这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将没有这段心事的痕迹。
他偶然礼貌的对我笑笑,我却一眼万年,把那一刻定格,刻进我的脑子里,融入我的血脉,封存在我的记忆库,记了好多好多年,虽然仅仅那一笑疫苗不到。
他从不知道。
没什么关系,我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的,毕竟有些暗恋,是不能说出来的,放心里就好啦!
事实上,我和闻枫真正开始有较为密切的交集,大概是我大三的时候。
三年来经历了好多。很巧的是,我高三下学期时曾费尽心思的明里暗里的像父亲,秋蓉姨打听闻枫高考后的去向,为了不露出端倪,每次都问的很随意,或是装作不在意询问,或是随口一提,但辗转多次都没能得到最终的结果。
后来他被保送,我也就死心,认定了不会有缘和他在一座城市。
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寻常少年,他是闻枫啊!那么优秀的人,不该拘泥于小世面里。他是要去闯的,带着那一身学识,本该去游历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才对。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他那样出色的人,为何年少成名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差点背弃自己的信仰,放弃自己最绚烂的未来。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闻枫放弃了绚烂的未来,而是闻枫在哪,哪儿就是最绚烂的未来。
许书伊是那时候出现的。
闻枫改变了志向,一直拖延着,最终没有选择送到自己眼前的大好保送资格,而是像个平常人般参加了高考。这点我父亲他们没有透露过给我哪怕一星半点,我一直蒙在鼓里,一度以为他已经完成了学业,等待提前入学。
我一直想,大概是前半生积德太多,才会让他机缘巧合之下和我所在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闻枫居然是要和许书伊在一起,才做出的这个选择。
我本是不信的,直到我某天无意中撞见,他和许书伊并排走着。
仅凭一个背影,我敢确定那是闻枫。
笃定他们没有见到我,我慌乱转身走入铭淮路深巷的拐角处,暗暗的,等待他们走过去,一直到走的没影了,我才失落的慢慢走到灯光下。
好暖的路灯,但我好冷。
他们好般配,那我呢?
我能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那天回家的路格外漫长,一路上都好安静。
许书伊的出现,和闻枫的逆反行为,堪堪把我们一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闻叔和韫姨把所有过错都压到了她的头上。我都能理解,毕竟那样优秀的儿子,从小光芒万丈,竟在最关键的时候,为了一个女生而选择放弃自己的大好未来,他们生气是应该的。
保送那样的机会可不多,近几年越来越少,导致我也很生气。
在未知的前途和明朗的未来里面选择了最冒险的这种,居然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女生。
闻枫,你不该的。你不该为了任何,放弃你的大好轻松的未来。
居然为了女生选择短暂停留,先不说是一个跟我们青春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就算是最最最不可能挂上钩的我,也不配让他做这种选择。
笨蛋。
闻枫真是个笨蛋。
笨蛋闻枫!
算了,我尊重他的选择,不论怎样,他觉得欢喜就好。
虽然早就想过在我缺席他生命的那几年他会有喜欢的女孩子,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我是真的有些心里空空的落魄感。
我没资格在面上表露出来,即使心里已经撕裂成了一万片。
我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他了。
在他的家里。他好像黑了些,一个人站在阴影里,淡漠的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我几次想开口但又欲言又止。
他看起来太孤独了。
我忽的有些不忍。
我想起许书伊,那是个漂亮的女生,高挑的身形,扎着高马尾亮出高洁的额头,眼睛笑得弯弯,像月牙。和我好像有几分相似,却又分明跟我是两个风格的人。
原来,我想,这就是他喜欢的类型。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但却成了我心中的一根竖刺,通入血脉,但周身不侵。我后来也没在闻家大宅里见过许书伊的身影,我猜,大概是闻枫从没带她回去过。
摸摸自己的心脏位置,那里空空,时不时传来酸痛感。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那的确是失恋的感觉。太难受了,比我躺在医院昏迷不醒都难受。
前十八年的教养,不允许我做出任何插足别人感情的事情。
更何况那是闻枫,世交家的儿子。
在我麻木自己的时候,在我即将要半成功的将他剔除我心脏最深处的时候,在我数次避让他的时候,在我装作冷漠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经过他旁边的时候,他却一次次的在我的心里死灰复燃。
只需一眼。
命中注定般的一眼。
在不喜欢闻枫这件事上,我次次失败,从无成功。
说到底,终究还是我的私心作祟。
我后来的每每午夜梦回,总是会想到十五岁那年的那个夜晚,星光夜空下,对他一见钟情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喜欢他,所以将它归咎于一见钟情。
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我喜欢他。我禾卿不是个会日久生情的人,总是乐衷于一眼定生死。所以我大概是不愿意承认,与他长年累月下来,竟还生出了不同的情感。
那天,我记得,是父亲的生日宴。秋蓉姨忙着操持内务,我奉命去外面买宴会上需要摆盘或者摆放做装饰的鲜花。那是第一次,我从父亲嘴里听见说,去买花。
我很兴奋,一路上蹦跶着往前走,从秋蓉姨一早预定好的花店取走鲜花,全是漂亮的玫瑰或者月季,向日癸很大几朵,郁金香和百合都很香,它们都被仔细打包好,店家姐姐细心的给我剪枝,包装,而后全部放在了一个精美的袋子里,由我提着回去。
我的心情大好,全然忽视了街角半路,一个醉汉喝大了,醉醺醺的朝我走来。而当时,我为了尽快回家,插了小路。
路上灯光暗暗,四周安安静静,远处对面的街上时不时传来补习班下课学生吵闹的声音。
我性子温和些,惊恐之下,第一反应就是想大声呼救。
可那醉汉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了我的嘴。
醉汉浑身都是臭臭的,有一瞬间,我是绝望的。
我拼命挣扎,途中还将装花袋子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花束散落一地,有几朵甚至被踩成了花泥。
我的脖子被醉汉的一只胳膊钳住,强迫着与他色眯眯的眼睛对视。醉汉使了大力将我往更暗处的草丛里拖拽,我有点缺氧,抓住他的胳膊拼命拉扯,双腿也一直往外蹬。眼睛里面都是白色的星星一闪一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意识也开始渐渐迷糊。
在我绝望到看不到任何希望之时,看着天空星星闪烁,我清楚的瞥见了远处开过的车,我想大声呼救,但我全身麻木脱力,不自觉发抖,身体根本不受我控制。
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暂晕,我在反复沉沦。再然后,映入我眼帘的,就是闻枫突然出现的,带着怒意的眼睛。
怒意?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那天月色太模糊,巷子很小,那个已经沉默的世界里,唯独闻枫,如神明梦幻般降临在我的身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偶然路过那条小路,听见有人呼救,见义勇为。
甚至他都没有朝我多说一个字,只是给了醉汉狠狠一拳,将他打到一边,提起他的衣领狠狠往草丛里一摔,但奇怪的是,刚才那么大力的醉汉,居然在草丛里开始打起了呼噜。而闻枫没再管他,转身拍拍脏手,淡然的拉起我就走。
我一度怀疑他根本没有看清我是谁,太暗了,而他根本不带转身看我一眼,捡起我落在地上的花束,把烂叶折掉,丢进垃圾桶,然后才重新拿带子捆好,交到了我手上。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闻枫。像救世主一般的少年。
我和闻枫一路无言,我受了惊吓,缓了好久好久。
借着路边的寥寥灯光,暖黄色的照下来,在他的脸上,我用余光看他,却眼神相撞。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原来,就是心动啊。
那日我抽了花束里最漂亮的一朵交给了他,算是表示我对他的感谢,一朵,鲜红的玫瑰花。
可一路上我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里,自己的意志和关注点全然只在自己身上,没有注意到闻枫手上的那朵花,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我以为他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