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道母后终于开始信了,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这样你就扛不住了?”
小柱子呜咽道:“太后那眼神太可怕了,分明汹涌着杀气。”
皇帝坐回御座,定柔将一缕发拢到耳后,到外殿点茶。
“再忍几日。”
小柱子:“太后不会为平流言悄悄处置了奴才罢?”
皇帝扔了一个冷目,母后自来消祸于未萌,小柱子确实有性命之虞了,心里立刻想到了别的主意,道:“既如此害怕你干脆守皇陵去,立刻就走,朕再找别的人。”
小柱子一脸生无可恋,抹着泪极不情愿地走了。
下晌校场打靶,皇帝身着蔷薇宝相纹箭衣,目如鹰视,发发命中,襄王也瞄着鹄心迸出箭镞,四下的宫侍的禁卫被屏退,草场御帐下定柔煮好了松针茶,端着呈盘送来,微风吹动衣袂,身形绰约,柔桡嬛嬛。
兄弟俩放下弓,各自接过来吃着,襄王见这茶新奇,又觉唇齿间醇厚回甘,不禁打量了一眼女官服的娇小女子,皇帝冷不丁想起前世,这小子可是个威胁,于是宣示主权,放下茶问定柔道:“你会箭术么?”
定柔望着靶摇了摇头。
皇帝伸臂圈住了袅娜的腰身,定柔嚇的险些站不稳,耳边听到说:“别动,我来教你。”
说着拿起弓矢,握住她的两只腕,做出张弓搭箭的姿势,被紧紧揽在怀里,瞄着鹄心弹动箭弦,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她一时不敢出气,能感觉到他皮肤的热度,和身上龙涎香夹杂男人阳刚的气味,他的呼吸呵在耳根,痒痒的。
襄王顿觉非礼勿视,哥有新宠佳人了,自个儿是个多余,拱手告退。
皇帝也没应,专心致志和女子说着诀要。
定柔学了半日,被他抱着不放,胡乱飞出一只箭,未触到靶,楔入了草地,皇帝伸手一个脑瓜崩:“笨蛋!”
定柔摸了摸发烧的耳垂。
慕容家入京后赐了安府的宅子,皇帝清醒后出于目的又下旨意挪到了别处,不在东西两市,在南城,宅子虽大,道路却不畅通,门前多是巷子,朝中多般猜测,慕容槐更惶恐不已,三吓两吓便病了。
这一日女儿回来省亲,忙叫到床前殷殷嘱咐,御前差事不易,祸福荣辱一线间,必要兢兢业业,耳听八方,家族生死存亡靠汝儿了。
定柔知道父亲还是打的那个主意。
敷衍了几句,因只有半日的假,午晌后便出门了,温氏一路送出,仍不忘叮咛一番,该怎么取悦男人。
皇帝换了便装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特意来接,想着给她个出其不意,小丫头会不会惊喜?他的心思她明明会意了的。
巷子七绕八拐,到转角处下马,拿着折扇正要兴冲冲上前,抬眼猛瞧见一袭莲青衣衫的女子正与一个明光甲的人相对而立,交谈着。
那男人背对着他,但那背影的轮廓再清楚不过,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两只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小丫头,皇帝的心顷刻从云端沉到了地下,陆绍翌!这孙子不是被他外调守备军了吗!
声音远远传来,男人说:“这么巧,我也谒假回来,看望我母亲。十一妹妹,我们能遇到真是缘分!”
皇帝握了握拳头,你家明明在西市集云巷,与这里隔着十道街,孙子分明别有居心来的,意图险恶。
小丫头唇角含着微笑,问:“昭明哥哥,我过几日要随銮驾出行,你在扈从的军队中吗?”
陆绍翌失落地摇头:“这次钦点了都畿道的几个营,没有我。”
小丫头“哦”了一声。
皇帝仰眸看天,心中悲愤,难道凭他一腔赤诚如何努力,前世注定的还是改变不了吗?人力斗不过天意,假如她仍心悦别人,选择别人,他当如何?
不行,得快刀斩乱麻。
【作者有话说】
这周不写完你们都是我爷爷
第5章
三月将暮,绿茵满野。
大军扈从着车驾次第,赫赫扬扬出了京门,旌旗随风舞动,无数的华盖雀扇龙凤氅蜿蜒望不到头,一路往西,诏书昨夜方公布,这次去河东汾州几个县郡。
是日至下晌,官道两旁的平原换成了山谷,皇帝掀帐见空气如洗,山峰清隽,鸟语啾啾,山脉连绵的青荫绿盖之中点缀芬芳红意,分不清是桃杏还是野海棠,美如簪花,便来了兴致,口谕令今夜不去官署驿站,大驾驻跸此处,朕要狩猎赏景。
就地安营搭起了御帐,禁军忙着巡逻,铿锵行过,甲胄烈烈作响。
定柔和几个女官坐的骡车,毕竟是天性浪漫的女儿家,从那高墙禁苑出来,恰如燕雀飞出了藩篱,忙着看景致,只怕眼睛不够用,早忘了颠簸之苦。
御林军把歇息的小帐安置好,支上了床榻桌几,宝髻和另一个女史端了水和澡豆来洗手净面。
孟司饰与定柔同宿,是个温和敦厚的人儿,坐下捏了捏腰,皇帝这会儿与将领们小议会,暂时不用伏侍,定柔惦记茶水,问宝髻,答说御林军已循着舆图找了附近一条小溪,水质清澈,已广布兵士,试了毒,定柔见日头高悬,便说:“这会子离晚膳还早,咱们不如到溪水边散散步。”
孟司饰笑着起身:“正合吾意。”
因外头道路参差,多是嶙峋的石子,换上了硬底鞋,两人相伴出了营帐,刚走了几步,侧边迎来一行衣香鬓影,打头的是一品宫妃装的女子,麦子色的肌肤,眼波含情,绾着个朝天峨髻,满头珠翠钗钿,齐腰破月古香缎长裙衬的体态纤秾得宜,裙角被两个宫女扯着,生怕沾了泥污,身后还有几张面孔,此次出巡太后派遣淑妃和三位新来的才人随驾,小柱子被贬到了先帝坟陵守墓,用意深刻。
淑妃端着姿态,走路用下颔看人,瞥见乌纱巾的两人,拿捏着一品妃的款儿叫:“站住,去哪里?”
定柔两个忙行礼。“回娘娘话,奴去溪边取水。”
淑妃自来胸有三分城府,前日皇帝途径潞州官府,当夜设了筵,献上梨园班子唱着一出《花仙迎春》,谁知皇帝未多瞧那国色天香的牡丹仙子,却对反串的桃花仙子和芙蓉仙子分外侧目,两个小郎君生的俊眼秀眉,扮女相媚态风流,嗓音莺啭燕啼,极易分辨不出,皇帝连连拊掌大赞,潘安卫玠再世也,一双妙人!即兴赋诗一首,叫下台来侍宴,赏了珠玉珍宝,眼睛都舍不得挪开。
那些官员们瞠目结舌,私下多番揣测。
这还不算,官员的心思,本想奉上牡丹,陛下却看上男生女相的桃花和芙蓉,这厢闻了味儿赶紧换人,两个小郎君便堂而皇之随行在了銮驾中。
听闻昨日音韵绕梁,唱到了半夜。
淑妃颇郁闷,从前怎么没瞧出皇帝有异癖的。
御前的人素日仪态矜严,与后宫的人保持距离,这位慕容女官时日尚短眼下正是笼络的机会,便与打探皇帝的虚实。于是立刻堆了满脸和善的笑,道:“本宫近来得了两盒螺黛,是舶来的精致货,你二人伏侍陛下辛劳,想着赏赐给你们,下了值来本宫帐中品茶如何。”
定柔和孟司饰又谢恩:“奴愧不敢受。”
淑妃亲昵地上前,挽起了定柔的手:“本宫就是觉得与你投缘,这般标致的人才……啧啧……”
一番温柔关切,到似许久未见的至亲。
定柔只好先谢恩。
应付了好一会儿,内侍官来催娘娘该进养容丸,淑妃这才离去,临走还拍了怕定柔的手背,嘱咐明日散了值要来,本宫静候。
司徒才人和周才人也告去,只有薄氏未挪步,讪讪地问:“两位大人此刻去溪边吗,我也想走走,可否方便?”
定柔和孟司饰不便拒绝,本想到水边采花嬉戏,不料平地惹来这么一场麻烦。
走到好远,远远闻得水流潺潺,孟司饰和宝髻三步并做两步,急不可耐拿出帕子来嬉水,捡鹅卵石,宫里闷的太久了,出来空气都觉着顺畅了。
薄氏忽然将定柔拉到一旁,眸子蒙上了楚楚哀伤:“咱们是同一日进宫的,也算有缘,若不是你去了六尚,早已结拜了金兰,好妹妹,你比我有福。”
定柔已猜到她的意图,也不想绕弯子,只恭敬地道:“才人言重,御前规矩森严,我虽有品阶在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是为安抚吾父之举,天威难测,我资历尚浅,每日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委实无法襄助才人。”
薄氏面上挂了泪,山茶朝露,凄楚叫人怜,袖中拿出一对耳珰:“吾知大人为难,委实罪过,只求待陛下闲暇时,提一提画黛的名字。”
定柔未接,颔首道:“才人折煞奴了,我只是一个小小食医女官,除了早晚侍膳,面圣的机会不过寥寥,帮不了才人。”
薄氏还想央求,定柔敛衽一福,走开了。
长夜如墨,山谷里静寂空旷,风吹着旗旌猎猎作响,千枝万叶簌簌,晴朗的夜幕星子分外璀璨,偶尔闪过一道流光,拖着长长的尾,半弦月悬在当空,一条银河如玉带横逸。
皇帝已沐浴了准备就寝,今夜定柔的值,例行准备了宵夜搁在暖笼里,提着食盒,皇帝见她进来,唇角展开一抹弧度。
定柔感觉一双手臂环住了腰身,没有立即挣扎,只下意识地一僵。
皇帝只觉这副身躯软玉娇香,丰肉骨微,甚是美妙,不自觉地热血沸腾起来,定柔微微动了动,面庞冷淡,皇帝察觉到她的异样,唇往前凑了凑,几乎咬住了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呵在颈间,撩拨的她痒痒。
“陛下该……入寝了,臣下去外头守……守夜……”
皇帝触手可及她的肌肤,嗅着女儿香:“你在生气对不对?”
定柔耳畔鸣鸣作响,还未来得及转念头便觉脚下一抬,整个人凌空一高,仰面倾倒一个明黄中衣的怀抱,她大惊失措,已被他抱着跌入了一个云团,她险些喊叫出声,唇上被另一个滚烫似的覆盖。
皇帝吻的狂热且怜惜,她被挟制的动弹不得,唇舌纠缠中,帐幔中的一切变得模糊,那明黄的颜色也成了浑浊的一团,只有他的眉目放大在眼前,男人阳刚的气息霸占了意识,徒劳地攥住手捶打,拳拳落下,却渐渐脱了力。
青杏般稚嫩的小女儿,他觉得野兽的每一滴血都在沸滚,不过数日已是离别太久,当彼此坦呈,柔美的胴抖若寒风娇蕊,白玉凝酥的肌体透出一层浅红的瑰艳,薄的仿佛呵口气即破。
她还是个女孩。
他费了好大定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雪藕小腕,俯唇在脉搏处印下一个鉴。
定柔紧紧闭着双目,恍惚中听到他唤了一声:“娘子。”
一双玉柔小足局促地不知该放置何处,发觉她脚心寒凉,宽大的手掌怜爱地一点点捂热。
【作者有话说】
爷爷们,我更了。
我好像陷入了一个桎梏,怀疑自己,否定自己,甚至觉得写古言就是个错误,看看别人写的咋就那么香,我写的那么幼稚,外网的书评很中肯,是我笔力不够偏来硬撑。
第6章
定柔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贴着火炉般的一个怀抱,就那么一动不敢动,一只结实而滚热的手臂横揽腰身,两两相贴,让她一阵阵战栗和眩晕,他虽忍得艰难,却并未突破防线,只是怜爱地像摩挲着一件极易碎的珍宝。她微微小喘,耳畔粗重的呼吸夹杂着铜漏滴滴,不知过了多久,那手到了后背,竟替她抓起痒痒来。
榻前一座赤铜三足双耳龙镂鼎炉慢悠悠吐着轻烟一缕。
锦幔春帐垂委迤地,隔绝了外头的一切,灯光欲透未透,朦朦胧胧。
大约是忆起了祖母,幼时枕着手臂趴在簟子上,糙糙的手纹带着旧年劳作的老茧,为她抓背,手法极舒服极舒服,然后她就会像只小猫一般,蜷缩着眠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曦光破晓,她迷糊糊翻了个身,直把自己吓了一跳,腾一下坐起来,男人也被惊醒了,她惊慌中被角倏忽滑落,露出一段雪腻凝脂的玉颈,柔美玲珑的肩线勾勒嫣润的弧,披散着一头乌丝,忙的裹紧了半副身子,浮凸玲珑欲掩还展,双手捂面,直欲快些寻个地缝遁了。
皇帝侧卧着笑:“还早呢,再睡一会子罢。”
语气亲昵无间,她的一张小脸烧的火红,使力摇摇头,像只小鼠缩进了被子,鼓凸成个山包儿,从另一角钻了出去,拾起衣裳胡穿乱穿,双手抖的不听使唤,这一夜委实荒唐,虽还是完璧,却……却算不得、算不得冰清雪白的女儿家了。
皇帝看的发笑。
宫女们听到声响进来伏侍盥漱,定柔低着颔儿不敢看人,草草净了面,将头发略略盘成繤儿,戴上乌纱巾,狼狈地跑了。
身畔余留幽香的体温,皇帝满心眷恋着这个旖旎的旧梦,舍不得起来,隔帐对小栋子:“宫闱局和尚膳局那边……”
小栋子拱手道:“姑娘已侍寝,不记彤史,怕是万一有了身孕……”
皇帝枕着手臂:“朕自有主张。”
小栋子:“喏,奴才这就去布置。”
淑妃晨起梳妆的时候下头的内监小声禀说:“娘娘这几日小心些,听闻昨夜陛下严饬了慕容女官,在御帐的地上跪了一宿,责问她结交嫔妃,意图泄露陛下的隐私,因出巡在外暂不发落,待回京要褫夺官阶,贬为女史,并罚俸三年。”
淑妃惊出一身冷汗:“这是……杀鸡儆猴给本宫看……”
那之后定柔告了病假,每日传膳换成了别人,配伍单子定柔按着太医的养生方拟了,宝髻来顶替茶水诸事,她躲在自己的小帐不肯出来了。
应该说是说服不了自己,一想起那夜,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人。
因此地山明水晏,风光秀丽,大驾便滞留下来,皇帝耐着性子等了两日,正圆了传出去的那些话,然后悄悄命胡尚食给她递话,下晌銮驾入后山密林围猎,慕容女官带上茶水侍驾。
午晌后日头微倾,皇帝换了箭衣,外罩明金护心战甲,上了一匹雪白燕骏,羽林骑兵摆了个阵型护从着,侧眸淡淡瞥了一眼人群中,一个袅娜的身影端着呈盘,一张小脸快低到胸腔里了,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脸颊的热度,红的快滴血了。
他笑了一下,一手勒缰,一手握着□□,马蹄答答往后山奔去。
进了白桦树丛,绿叶葳蕤,斑驳的日光细碎地落在叶子上,点点如金子,枝头的鸟雀吓得呼啦啦飞走,草窝里蛰伏的野兔狗獾獐麋纷纷惊逃飞窜,林下灌木和野草已被侍卫清理,视野一览无遗。皇帝兴致正浓,相约和几名羽林将比并,扬鞭握弓往密林去了。
内侍监摆上一张四方长桌,铺着御用黄锦,宫女们将食盒里的点心菓子取出,待试了毒,盖上伞罩,定柔把红泥紫砂小炉添了炭,茶釜烧着水,一边用筅子将普洱茶饼搅出浮沫。
皇帝一时回来,已打了两只獐子和一只狗獾,坐在马上,兴冲冲地对她邀功,定柔一眼也不瞧他,只依礼点了点颔儿。
那夜之后,她委实不知道和他之间算什么。
下了马,从袖袋取出一捧粉白黛绿的小花,刚一靠近她就好似故意躲开,避了老远,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她躲他如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