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死……”她喃喃着,如同哀求,又如同噩梦中的呓语,“别再……抛下我一个人了。”
如同呼应着她的哀求一般。
本已被彻底打碎的灵府之中,升起了一点幽绿的萤火。
那是回春诀的暖光。
比白飞鸿的灵力更加深厚的绿色,微弱地燃烧着,颤颤巍巍,如同风中之烛,随时都会湮灭的一点光辉。
白飞鸿睁大了眼睛,连忙千百倍地将自己的灵力灌注进去,小心翼翼地掬住了这一星魂火。
停滞已久的心脏,缓缓地、微弱地颤动了起来。
突。
突突。
咚。
眼泪夺眶而出,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男人冰冷的面庞上。白飞鸿伏下身,几乎要失声痛哭出来。
“爹爹……”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面上却已挣出一个笑来。
在她的掌下,那颗心脏终于恢复了跳动。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百六十章
白玉颜赶来的时候, 白飞鸿才刚刚放下了挡住闻人歌的帷幕。便见到娘亲匆匆闯进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她忙伸手去搀扶对方, 几乎是在肢体相触的一瞬间, 白玉颜便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 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那双颤抖的手……有多么冰冷。
“他……”白玉颜哽了哽, 方才能继续说下去,“他怎么样了?”
白飞鸿从来没有在娘亲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觉得, 有一张更为年幼的孩子的面影浮现了出来――恐惧着失去、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女孩的脸。
面对着这样一张脸,白飞鸿张了张口,将“熬过今夜”这几个字吞进了肚里,她抿了抿唇,无声地握紧了娘亲的手臂, 像是想要用这种方式给予她一份支持一样。
“……暂时脱离了性命之虞。”她选了一个相对折中的说法, 却还是无法对娘亲隐瞒实情,“只是……他伤势太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袭击者并未留情, 整个的击碎了闻人歌的灵府, 刺穿了他的心脏。
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命在,已经是万中无一的侥幸了。不如说, 任何人落到这种境地都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若非闻人歌本人回春诀的修为极为精深,在这等绝境下也勉强保留下了一丝魂火, 就算白飞鸿是大罗金仙在世,他也必死无疑。
可他终究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想要再度恢复到如常行动――不, 想要再度苏醒过来,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月。
然而,白玉颜听到这番话时却骤然松了一口气。她脱力似的向下倒去,白飞鸿忙挽住她,用自己的双臂支撑起娘亲的身体。
“人还在就好。”
白玉颜喃喃,虽然她的身体还是一派冰冷,却不再颤抖了。
她稍稍喘了口气,这才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闻人歌的身边去,轻轻握住了他一只手。看着男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模样,白玉颜难得没有说什么刻薄话,只是抓着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一开始她只用了一只手,力道也放得很轻,但是渐渐地加重了力气,将另一只手也握上来,交叠着,像是想要确认这个人的存在一样,更深地偎依过去。
“人活着就好。”
她又轻声地说了一遍,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样。
只是眼泪终究无法遏制,还是落了下来,很快便打湿了男人的指缝,沿着腕骨滑了下去。
白玉颜将自己的脸埋在闻人歌的手掌中,到底还是哽咽起来。
白飞鸿低下头,不去看娘亲恸哭的模样,只是她还是伸出手去,一手支撑住娘亲的肩背,一手扣住腰侧的青女剑。
“飞鸿,这是谁做的?”
她听见白玉颜如是问。
“到底是谁……伤了你父亲?”
“……我不知道。”
白飞鸿低声道,下一瞬,握着剑柄的右手陡然收紧,骨骼因为太过用力而格格作响。
她说:“但是我会找出他,再亲手杀了他。”
在这一刻,她的心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燃烧着憎恨的杀意。
与此同时,白飞鸿听见了极为细微的碎裂声。
那是永恒冻结的冰面,开始崩裂的轻响。
……
……
……
最终,白玉颜留在闻人歌身边照顾他,而白飞鸿则被其他弟子请到了瑶崖之山。
瑶崖之山主司戒律刑罚,自上代峰主荆通为魔尊雪盈川所杀之后,一直由他的亲传弟子林宝婺暂领大小事务。由于林宝婺年纪尚轻,又有崇吾峰主苏有涯从旁辅助。
白飞鸿匆匆赶到之时,便见林宝婺与苏有涯坐在上首,云间月与巫罗一左一右立在下首,掌门高居上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
当那张永远一团和气的圆脸不再笑的时候,旁人才能觉察到,最上方的这个人的确是修真界的正道魁首――也是当今最为年长、最为强大的修真者,以一己之力震慑魔道一千二百余年,终结了人修与妖族的千年血战的男人。
卓空群是昆仑墟的掌门,却也从来都不只是昆仑墟的掌门。
“见过掌门,见过各位峰主。”
白飞鸿行过一礼,却被卓空群抬手制止了。
“你来得正好。”掌门平静道,“我们已经询问完了相关人等,只差你一人的证词了。接下来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可有分毫差错,你可明白,白飞鸿?”
“是。”白飞鸿闭了闭眼,语气坚定。
“守卫不周之山四门的守卫们都说,由于闻人歌的封山禁令,今日不曾见到任何一个外人上山,可是如此?”
“是。”白飞鸿道,“不周之山医患众多,先生便说为防有外人误闯生事,便下达了封山禁令,封锁了不周之山上下通道,若无要事不得出入。”
“不周之山今日并无来访的记录,也没有其他宗门人士的灵力痕迹。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
“而闻人歌今日之所以没有参加大典,是因为你拜托他留下来照料云梦泽,是吗?”
“……是。”
卓空群微微颔首,抬手示意白飞鸿坐到一旁去。
“该问你的都已经问完了,你在一旁等着吧。”
白飞鸿抿紧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林宝婺在上方冲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于是白飞鸿明白,这时候无论她再说什么,也只是给云梦泽白白增加烦恼罢了。
“传太华之山弟子云梦泽上殿。”
掌门如是说。
白飞鸿侧过头来,看着大殿的阵法无声运转,通往地牢的通道大开,一个染血的人影渐渐上浮,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无数漆黑的符文如同锁链一样束缚着云梦泽,沉重的灵力压迫着他的四肢,无形的镣铐死死锁住他的手脚,迫使骄傲的白龙垂下头来,跪在这牢笼的中央。
长发如墨一般泼下,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但白飞鸿清楚看到,他腰侧的绷带正渐渐地渗出血来,想来应当是他的旧伤破裂了。
白飞鸿下意识想要迈出一步,却被云间月抓住了手腕。
“别去。”云间月的声音也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别去,飞鸿。”
而高台之上,掌门却已经开始了对云梦泽的诘问。
“不周峰主闻人歌遇袭之时,主峰附近只有你们二人,而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此事是否属实,云梦泽?”
云梦泽沉默良久,缓缓点了一下头。
“现场发现了你灵力爆发所留下的痕迹,枪身上也验出了闻人歌的血,伤口也与你的法器相符,不周之山的护卫也曾见你追在闻人歌的身后前往主峰……你为何要跟着他?”
云梦泽闭了闭眼,涩然道:“我没有跟着他。”
“那你为何会现身于此?”
“……我不记得了。”云梦泽道,“我一醒来便发现自己站在那儿,师叔已经倒在那里了。”
“你知道自己已有入魔之兆吗?”
“……”
“你知道吗?”
“我知道。”
云梦泽没有看白飞鸿,沉声说了下去。
“但我绝不会伤害师叔,也绝不会伤害昆仑墟的弟子!”
掌门看着他,神色无悲无喜:“那你可知――一些人心魔发作之后,会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我没有。”
云梦泽攥紧了手掌,指骨格格作响。他猛地抬起头来,不顾符文的镣铐在他颈侧拉出一道血痕,只用那只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卓空群,咬牙重申着――
“他是师姐的父亲,我绝不可能作出这种事来!”
卓空群侧过头,对身旁的人叮嘱了些什么,接着抬起手来,缓缓向上一挥。
“传不周山弟子常晏晏!”
殿外的护卫通告。
常晏晏从殿外走进来,她先前也受了伤,虽然用回春诀治疗过了,却还是用绷带仔细包扎过。她进到殿内,苍白着脸冲诸位师长行过一礼。
“常晏晏,你先前曾说,你亲眼看到狂性大发的云梦泽提枪袭击了闻人歌,此话是否属实?”
常晏晏垂着眼,在白飞鸿的目光中沉默良久,方才轻轻启唇――
“是。”
她苍白着脸轻声道。
“我亲眼看见云梦泽走火入魔,袭击了师父。”
殿内一时哗然。
云梦泽猛地转过脸来,用那只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常晏晏。
“我没有。”他一字一顿地说。
殿中的其他人已经议论起来。
“到底是那个陆迟明的亲弟弟,会突然做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是他?不是一点预兆都没有吗?再说他和闻人峰主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动手行凶?”
“想想那个魔头,他入魔之时也不曾有过什么征兆,杀的也尽是无冤无仇之人。谁知道是不是他家的血脉出了什么差错。”
“真没想到……”
“怎会如此……”
嘈杂的交谈声中,掌门拍了拍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太华弟子云梦泽袭击不周峰主一事,今日便已分明。暂且将他押入寒潭,留待我等自魔域归来之后再行处置。”
听得掌门宣判,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云梦泽却没有在意这些。
他只盯着常晏晏一人。
“这便是你想要的?”他问。
魔息的猩红渐渐攀上他的另一只眼睛,在众人勃然变色之时――
一只手,忽然抵住了云梦泽的后心。
“冷静一点,师弟。”
随着这句话传递过来的,还有如霜雪一般的灵力。
白飞鸿抬起头来,直视掌门。
“我认为,不会是阿泽。”她说。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会是阿泽。”
听到白飞鸿这样说的时候, 人群里有一名女子微微抬起头来,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有意思。
她微微眯起眼来,眼波流转之间, 已望向了跪在地上的常晏晏。娇小的女孩僵着脸抬起头来, 直愣愣地看向白飞鸿, 那目光仿佛一道无声的质问。
于是, 女子唇边的笑意更深。
――你会怎么做,晏晏?
“人证物证俱在, 你依然坚称不是他吗, 白飞鸿?”
高台之上, 掌门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飞鸿,开口质问道。
“就算连云梦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也能这样说吗?”
“并不是只有心魔会令人失去记忆,惑人心智的法术,仅我一人便知道多达三十四条, 我以为凭借这一点说是阿泽伤了先生未免太过武断。”
白飞鸿没有看云梦泽, 而是冷静地分析起来。
“至于先生身上的伤口和阿泽法器上的血,若是他受人操控, 留下这样证据也很容易。更何况, 他若是真的入了魔, 又何必束手就擒?”
面对白飞鸿的质询,掌门只是轻轻颔首,而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他问:“你可有证据?”
白飞鸿沉默片刻, 道:“没有。”
“那你的猜想也只是猜想。”掌门平静道,“你们作为同门师姐弟, 手足情深,你不愿意相信是他所为, 我也能够理解。但评断是否为他所为,最重要的便是证据。在如山铁证之前,你若认为他是清白的,也应当找出证据来证明并非是他所为。如此一来,方可服众。”
“我明白。”
白飞鸿却仍未松开扣着云梦泽肩膀的手,她抬起眼,目光如炬,便是在掌门的威压之下也毫不退让。
“我依然相信阿泽是清白的。”
“即使他的亲生哥哥是陆迟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又如何?”白飞鸿反问道。
“你居然说那又如何?难道陆迟明不是毫无预兆、毫无理由、突然就发了狂吗?云梦泽既然是陆迟明的亲弟弟,你要如何保证他不会也和他哥哥是一样的情况?”
“我在问你――他们两个是亲兄弟,那又如何?”
白飞鸿回过脸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人。
“就算是双生的兄弟两个尚且是两个不同的人,更何况是他们两个?云梦泽从来都不是陆迟明,他们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枉你还是修道中人,却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吗?”
“你……”
那人气急,向前一步,正准备反驳什么,白飞鸿却干脆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更何况,陆迟明入魔一事真的是毫无理由吗?”她冷笑一声,“我倒觉得他一直都目标明确,所图甚大。”
人群中的女人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来。她兴味盎然地看了昆仑墟掌门卓空群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的神情分毫未改,只是虚虚地一抬手,制止了下方将要争吵起来的两人。
“飞鸿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卓空群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缓缓说了下去,“此间之事,确实与陆迟明无关。若是因为他与云梦泽是亲生兄弟,就笃定云梦泽也会如他一般滥杀无辜,便是着相了。”
“……是。”
那人羞愧地低下头,拱手认错。
卓空群的目光转向白飞鸿这边,语气虽然依旧是和煦的,措辞却不可说不严厉。
“至于你,飞鸿,你虽然言之有理,但却无法证明云梦泽的清白。若你说他不是凶手,便找出凶手来。你既然坚持真凶另有其人,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了,你意下如何?”
白飞鸿沉默片刻,方才抱剑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