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只是路上受了些风。”她满怀怜悯从闻人歌手中接回小白龙, “先给我吧, 他没什么大碍……只要歇一歇就能好。”
只要能从那阵魔音灌耳的冲击里缓过来就好。
“是吗?”
闻人歌面上仍有些疑虑,但鉴于他也没能从小白龙身上看出什么异常,也只好接受了白飞鸿的解释。但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小白龙身上,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困惑。
“吹了风?我记得……龙应该没有这么脆弱才对。”
小白龙纤细的身躯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想挣扎着起来说点什么, 却因为这个动作险些从她手心滑下去。白飞鸿见状连忙把小白龙放回自己脖子上, 安抚似的摸了摸。
“没事没事。”她小声安抚它,“我懂你, 那不是一阵风的问题。”
那是超乎人智极限的魔音。
魔修听了都会被当场超度。
为了不让话题滑向一个危险的深渊, 从而唤醒某些不可名状的记忆, 白飞鸿果断从手镯的芥子中拿出云间月交给她的白玉简,双手奉给闻人歌。
“这是云真人托我带过来的术法典籍,记录了适合凡人与散修入门的乐修法术。”
她说着, 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闻人歌。
“娘亲她……还好吗?”
她们母女有些地方还真是一模一样。
白飞鸿有些自嘲的想。
她没有告诉娘亲自己在学堂的事,娘亲也没有告诉她自己身体欠佳的事。
其实要说的话, 她也不是完全猜不到。
风月天的妓.女没有一个长寿的。那种畸形而又残酷的生活压在她们肩上,再强韧再坚忍的人, 也难免要被压垮……甚至压碎。
她也曾经听闻过,娘亲也是有修行资质的。所以才会被买进楼去,培养为专供修士采.补的鼎炉。也是因为如此,白玉颜才会在短短时间内,便成为了风月天的头.牌。
那种生涯,不可能不对白玉颜的身体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
只是在此之前,白飞鸿一直以为……是先生的话,一定会有法子解决这件事的。
一只大手搭在她的头上,有些生疏地摸了摸她的头。
白飞鸿抬起眼来,便迎上了闻人歌无奈而又宽和的视线。
“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别想那么多。”他的语气很是沉稳,和他搁在她头顶的大手一样,“别胡思乱想,我已经有法子了。我一定会治好你娘亲,我跟你保证。”
白飞鸿怔了一下,而后微笑起来。
“嗯。”她点了点头,“我相信先生。”
因为,那可是先生啊。
“不过,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一定要和我说。”她仰起脸,认真地对闻人歌说,“有什么要我去找的药草或是灵兽,也一定要告诉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飞鸿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年纪,也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刚入师门不足半年的小丫头,所以她也忘记了,自己现在板着一张小脸,一脸严肃说出这段话来,并不会让旁人觉得她可以依靠,只会让他们觉得她真是认真得可爱。
闻人歌便极为难得地笑了一下,他垂下手来,第一次坏心眼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尖。
“才这么大一点点的小丫头在说什么呢。还药草和灵兽,我都找不到的东西,还能让你这种小家伙去?”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促狭地打趣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只要好好修行,听你师父的话,和同门好好相处,我和你母亲就放心了。”
白飞鸿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窘的,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来,她甩甩脑袋,避开闻人歌的手,抬起一只手揉着鼻子,有些窘迫又有些生气的哼了一声。
“我才不是……”她把“说些有的没的”给咽了下去,别扭地转开脸去,“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
闻人歌面上的笑容更温和了,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白飞鸿的肩膀。
“可你也要知道,我们才是当爹娘的。让你小小年纪就和魔修厮杀,已经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住你。哪能再把这种事情也丢给你?”
花非花也从旁边扯了一把白飞鸿的衣袖。
“好了阿白。”他小声对她说,“做爹娘的也要面子。差不多也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嗯?”
白飞鸿捂着越来越红的脸,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
“那……那好吧。”
她的声音更加细弱,也更严肃了几分。
“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们瞒着我。但是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必须和我说……明明先前凶我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怎么到了你们身上就变卦了……以后不许这样了,我们是一家人吧。”
“好。”
闻人歌难得低了头,郑重地对她许诺。
“今后再有什么事,我和你娘一定不瞒着你。”
花非花笑眯眯地一拍手,两只眼睛都弯成弯弯的弦月,就连声音都刻意抬得很高,听起来十分欢欣鼓舞。
“好了,父女和好,皆大欢喜!”
他侧过脸来,冲着白飞鸿眨了眨眼睛。
“说起来,白夫人应该也很想见阿白吧,我记得从先前那件事之后,阿白就一直住在太华峰上,也没有机会下来见家人……这样好了,反正玉简送来之后我们就没有什么事,倒不如让阿白和她娘亲好好聚一聚?”
“也可。”
闻人歌轻轻颔首。
“你娘现在应当是在后山莳弄花草。我现在使人去通知她,你们去后山找人就好。”
“好。”
白飞鸿点了点头,便领着花非花朝后山走去。
不周之山是昆仑墟之中唯一一座四季如春的山岭。也许是历代峰主所修的都是医道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一代峰主闻人歌的回春诀已臻化境,天人感应,物我合一,不管什么时节,不周之山都是草木葱茏,翠意盎然。
便是如今已至隆冬,不周之山的花草与树木依然生机勃勃,甚至可以看到不同时节的花簇拥着盛开,迎春、玉兰、青莲、金桂、腊梅……全都喧闹着一处盛放,热热闹闹的从山脚一路开到山顶去,令看的人都不由得连声称奇,难以想象居然会有这样的景象。
一路行来,尽是缤纷花色,草色青青。
在不周山上,便是风也来得比别处更和煦一些,一阵风过,银杏叶徐徐飘落,如同剪落了一地碎金。踏在上面,也发出些微歌唱般的声响。
在这样的环境中,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行进时细微的脚步声,还追随着他们的身影。
“你同你父母的关系很好。”花非花忽然开口,微微的笑着,“倒是令人艳羡。”
“你同你父母的关系不好吗?”
白飞鸿很少听花非花谈及自己的事,闻言不由得回过头来,有些好奇似的看着他。
“我好像从没听过你说自己的家人。”
花非花怔了怔,而后又一次眯起眼来,妖妖娆娆地望了她一眼。
“这么关心我的事情,怎么,对我的家里人很好奇?”
“不想说便算了。”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花非花眯着眼,面上依然挂着那种微微的笑。
“花家的情况也没那么复杂,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渣,骗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入赘以后谋夺了对方全部家产,然后便开始高高兴兴做了一个负心薄幸人,整日流连花丛,害得他的原配夫人伤透了心,整天以泪洗面,最后郁郁而终。”
“……”
毫无准备听到这么一个豪门恩怨的故事,白飞鸿有些讶异地再度转过头来。她试图看清花非花的表情,但他此刻挂在脸上的笑实在太过完美无缺,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好迟疑着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手臂。
“节哀?”她犹豫着说。
“倒也没什么好节哀的。”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古怪的意味,“反正那个人渣现在也受够惩罚了。我想,至少那位大小姐看到他如今的下场,会觉得解气……甚至好笑也不一定。”
“咦?”
见白飞鸿面露不解看过来,花非花低低笑了一声,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具体过程就不是小孩子能听的故事了。”
他笑着说,话音里却带着一点别样的意味。
“不过,我的父亲,确实是一个很会骗人的男人。”
他话语里的笑意越来越重。
“连我都被他骗了很多年。听着真蠢,你说是不是?”
第40章 第四十章(大修)
第四十章
对于花非花这句怎么听都很古怪的自嘲, 白飞鸿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再度伸出手来,贴住他的手背。
“你要还是很生气的话……”她生硬的安慰道, “要不就再揍他一顿?”
“再揍他一顿?听起来可真是好主意。”
花非花勾起唇来, 握住白飞鸿的手, 撒娇似的摇了摇。
“到那时候, 你可得帮我的忙才行。”
白飞鸿怔了一下,也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说什么废话。”她掐了他的手一把, “到时候我肯定帮你吧?”
花非花弯起眼睛, 像是听到什么特别可爱的话, 又像是听到了一句格外顺耳的话。他笑着松开白飞鸿的手,指了指前面的亭子。
“我想我们到了。”他眯着眼,看着亭子里徐徐站起来的女子,“我想那就是你娘?她可真是个绝世美人。一看就是那种温柔婉约的――”
他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被迎面而来的一句招呼砸断,噎在了喉咙里。
“哟, 我们的大忙人还知道回来呢?”
正所谓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这一声凉凉的招呼声,尾音拖得格外长, 硬是绕出了九曲十八弯的回响, 听着就阴阳怪气到了一定境界, 别说白飞鸿,连花非花都不由得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严母。”
花非花的话音打了个磕巴,才勉强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垂下头, 用无比怜悯的眼神望着白飞鸿,同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活下去, 阿白。”他沉重道。
白飞鸿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道逐渐逼近的身影。
此时此刻, 白飞鸿终于想起了一件被她下意识抛之脑后的事情。
那便是距离她上回离开不周山,到底已经过了多久。
那时她为了躲开娘亲的絮叨溜去了太华之山,本想着等娘亲气消了再回去,谁成想之后事情一件接一件,完全不给人休息的机会,一眨眼,便已到了年关跟前。
显而易见,娘亲的愠怒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还被她这种避而不见的态度给酿成了一坛老陈醋――瞧她的脸色,还是还没开盖就能在百米开外闻到醋味的那种。
――完了。
白飞鸿深深地吸了口气,在面上攒出一脸浓浓的笑来。
“娘――”她连忙亲亲热热迎上去,试图去抱亲娘的手臂,“我这不是太忙了,你看我这不是一得空就回来看你了吗?”
白玉颜只是冷笑着甩开了她的手。
“是一得空就回来看我,还是被闻人歌喊回来看我,你自己心里有数。”
白飞鸿一阵心虚,但还是不依不饶地伸出手去,继续去拉白玉颜的手。
“哪有,娘亲就是爱多想,我哪有不记着你呢。”
她在内心重复告诫自己,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人要死也得站着死,不,至少也得垂死挣扎到最后一刻!
“我算哪号人物,值当你记着。”白玉颜翻了她一眼,她本就姿容绝世,便是做这样的动作,也格外赏心悦目,“都说儿大不由娘。可不是,瞧瞧,才这么一丁点大,就全不记得家里还有个翘首等着女儿归家的老娘了。”
白飞鸿见势不妙,心下顿时一紧。继续负隅顽抗下去显然只会招来更多的唇枪舌剑,于是她果断一低头,当场便怂了。
“我错了。”她老老实实认错,“娘,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倒不知道你错哪了。”白玉颜挑起眉来,“你说说看啊。”
“我不该这么多天都不回不周山,更不该音讯都不往家里捎一个。”她深刻反省,“都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不会了。”
白玉颜轻轻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把手递出去,抓住了白飞鸿迎上来的手。
“别以为你修了无情道,翅膀就硬了。就算你修了无情道,我也还是你娘,你也还是我闺女。”她的语气很是亲昵,又故作忧愁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脸颊,“唉――你看我这眼角。都生出皱纹了,全是为你愁出来的。”
“……”
白飞鸿十分无语地看了一眼白玉颜光洁如玉的脸庞,别说皱纹了,简直细嫩得像是婴儿的肌肤,连刚剥了壳的鸡蛋也难有这样好的光泽。但是这世上有一种皱纹叫亲娘口中的皱纹,白飞鸿也只好长叹一声,满脸都写着无可奈何。
“娘,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不能再真。所以别摸了,娘,我的亲娘,您这样年轻貌美容光焕发,不管怎么摸,你的脸上都不会生出皱纹。”
白玉颜哼笑一声,到底是曾经艳冠名都的美人,便是抚脸时稍稍弄乱了鬓发,也分毫不损她的艳光。她徐徐放下手来,用指尖轻戳了白飞鸿的额头一下。
“算你还有良心。”
她轻飘飘道。
白飞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却看到娘亲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小没良心的,下次再整出这种事来,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你。”
白玉颜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自己倒撑不住先笑了,又点了一点白飞鸿的额头,抬起手来,怜爱地理了理白飞鸿的额发。
“不逗你了。我是你娘,还能认真跟你生气不成?”
她牵着女儿的手,笑吟吟地将她领去了亭子里面。亭子里的石几上,早已备好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瓜果。白玉颜招呼着白飞鸿与花非花坐下,又很有趣似的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盘着的小白龙。
“这位便是那位空桑陆家的小公子吗?”
白玉颜不住打量着小白龙,却并没有和昆仑墟的其他弟子一样,冒冒失失便上手去摸。同这些修道之人不同,她是尘世里滚了数不清的来回的人,是以,她虽然为人刻薄,处事却一向很有分寸。
也正因为如此,白玉颜不仅躲过了被龙咬的命运,还相当程度上收获了云梦泽的好感。
一路上昏昏沉沉的小白龙恰好在这时清醒了过来,它支起身子,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哪似的,迷迷糊糊地在白飞鸿肩上打转,还因为白玉颜身上的脂粉香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差点把自己摔进点心碟子里去。
白玉颜被它这副可爱的小模样逗得直笑,她特意寻了一只秀致的碟子,挑拣了几枚点心,推到小白龙的面前来。
“尝尝,合不合口味?”她微微弯了腰,对着这有着五彩斑斓的白鳞的小龙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