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没意思!学习那么无聊,我才不干――”
花非花作势就要往桌子上一趴,假装自己已经是一条咸鱼了。只是他忘了自己的头发还拴在房梁上,这一扯差点没让他嗷的一声跳起来。他龇牙咧嘴揉了脑袋半晌,才心有余悸似的呼了口气。
“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我要秃了……嗯?阿白,你为什么在后退?”
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摁在了他的肩上,力气之大,几乎让花非花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掉。
他的冷汗一瞬间便下来了。
果不其然,在他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柔而又不失威严的女声。
“你刚才说什么,臭小子?”
云间月微笑着问道。
“我师父还在等我回去所以我先告辞了云真人。”
白飞鸿迅速敛襟低头,行礼告辞一气呵成,脚底抹油当场开溜,开溜前还抛给了花非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补了一句肺腑真言。
“好好学习啊,花花。”
而后,她将花非花响彻云霄的惨叫抛在了身后,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姑射之山。
说是师父等她回去也不太准确。
准确来说,等着她回去的是蛮蛮……还有云梦泽。
“好慢好慢!老子都要饿死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刚一踏进太华之山的山门,还不等上去,便迎面撞来了一只肥嘟嘟的鸟团子,青背赤腹,单翼单足,圆滚滚的一只扑棱着扑上来,在她的肩头上蹿下跳,叽叽喳喳。
“说好的今天要给我带的点心呢!南边来的咸口点心!我期待了一整天!在哪呢在哪呢?”比翼鸟探着头,细细的鸟喙几乎要叨上她手腕上的白玉镯,“快点拿出来!快点快点!我要吃我要吃!”
白飞鸿实在是被催得没有办法,只好打开芥子,从中间拿出了她托某位师兄从山下买回来的糕点,放在手心,看着这只比翼鸟欢呼一声扑上去,小嘴哒哒,几乎叨出了残影。不消多时就将整个点心都吃完了。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这只比翼鸟吃东西的样子哪里像是一只神鸟,简直就是一只小狗。
但是看得多了,倒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说起来,你是不是又胖了一点?”
白飞鸿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捏蛮蛮圆嘟嘟的两颊,那里生着两片圆圆的红羽,看起来倒像是两坨红晕,因为吃多了鼓起来显得格外可爱。
“我觉得你比之前重了不少。”
这一下捏得这只比翼鸟整个鸟都僵住了,下一刻,这只肥嘟嘟的鸟团子气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整只鸟都圆了一圈,看起来俨然已经是一个球了。它猛地蹿到白飞鸿的脑袋上,一边暴跳如雷一边用鸟喙去叨她的头。
“你傻吗!!!”比翼鸟扯着嗓子骂她,堪称声遏行云,“鸟的脑袋能乱摸吗!!!还是、还是那种地方!我要去和希夷告状!!!你这个臭丫头!!!坏丫头!!!”
白飞鸿不由得僵住了:“啊?”
“还有我才没有胖!我没有变胖!更没有变重!那都是点心的分量!才不是我的真实体重!不许你污蔑我!”
蛮蛮又用翅膀抽了她脑袋一下,气恼的哼了一声。
“都是你整天给我带那些点心的错!你居然还说我胖!怎么可以说我胖!”
蛮蛮扑棱着翅膀飞远了,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蠢货!”“大蠢货!”,徒留下白飞鸿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脸颊。
“就算是鸟……也不能说体重吗?”
半晌,她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由于实在搞不懂奇妙神鸟的奇妙禁忌,白飞鸿只好独自一人进了山门。
见到希夷时,他正倚着隐几,坐在坐榻上,面无表情的听蛮蛮抱怨着什么,见到白飞鸿进来,那只臭鸟又用力哼了一声,整只鸟扭过头去,不肯看她。
白飞鸿只好先对希夷行了一礼:“师父。”
希夷缓缓将脸转向她:“比翼鸟的颊羽下面藏着耳朵,是它们的致命之处。和龙的逆鳞一样,只有伴侣求爱的时候才会去碰。”
白飞鸿:“……我错了。”
她迅速低头道歉。
蛮蛮又大力地哼了一声,用力别过头去,将小脑袋整个埋到翅膀下面,全然是不想搭理白飞鸿的模样。
白飞鸿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希夷。
希夷……希夷面无表情的拿出了一根玉简来,搁在白飞鸿的头上。
“把这里面的典籍都背下来。”他淡淡道。
白飞鸿默默拿下玉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然后她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玉简里的典籍全是关于神鸟圣兽与各种传说生物的,如果全部放出来的话……简而言之八个字,浩如烟海,汗牛充栋。
连蛮蛮忍不住探头过来偷看了一眼都不由得“嘎”的一声栽了下去。
注定单身到老的比翼鸟飞起来,用唯一那只翅膀拍了拍白飞鸿的头,语气中带了几分安慰。
“没事。”它说,“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是啊。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盯着玉简。
一刻钟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时候要学习的人不是我。
算了,往好里想想,至少蛮蛮不生气了。以后也能少闹点这种笑话。
她长叹了一口气,将玉简收了起来,向希夷行了一礼之后,便朝宫殿下方走去。
白飞鸿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石阶上空洞的回响。
在她的下方,是一方幽深而沉暗的寒潭。
云梦泽就在那里。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时, 云梦泽也在寒潭之下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很熟悉这脚步声。
轻快的,却也是平稳的,一步一步从石阶的上方走下来, 走到这寒潭之中。
他记得她的名字。
她叫白飞鸿。
龙族的竖瞳宛如熔金, 自幽暗的水底徐徐上升, 水流托举着他, 流过华彩的白鳞,也拂过逐水而动的须髯。
当白飞鸿走到寒潭边时, 白龙也终于浮出了水面。
清澈的水流自龙身上滑下, 如同施展过避水诀一样, 连一片龙鳞也不曾打湿。云梦泽游到水边,自然地将巨大的龙首放在她的手心。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点点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寒潭压制了燥热的龙血,让他的头脑渐渐变得清明。
金瞳中倒映出白飞鸿的面影。小小的少女正垂着眼, 仔细检查着他原本受伤的地方。
白飞鸿。
不周峰主的女儿, 瑶崖峰主的徒弟,现在, 是他的师姐。
云梦泽无声地凝视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 他也逐渐熟悉了她。无论是她身上的气息, 双手的温度,还是这样淡漠却也温和的眼神。
龙血让他的感知远超常人,从很小的时候起, 云梦泽便很擅长分辨他人的情绪。
她并不怕他。
云梦泽能感受到。
这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他很清楚旁人都是怎样想他的。
年纪还小的时候,尚且没有关系。尽管有所疑虑, 尽管有所猜忌,他们还是会因为他的年幼与天真而包容他。
“就算龙血特别纯厚……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他们总是这样想。
但自从他龙血暴动伤到了自幼抚养他长大的乳母之后, 周围人对他的态度便改变了。
龙血纯厚到刚出生便有龙化的征兆――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彻底明白了。
说到底,龙也好,那些传说中的神鸟与异兽也好,对于人来说,都太过危险了。
太过庞大,太过强横,所以非常危险。就算它们没有什么坏心,只是随便乱动一下,也有可能带来灾难性的恶果。
就像鲲鹏只是从天穹坠落,便摧毁了一洲的城池。
云梦泽已经习惯了他者的疏离、忌惮、畏惧的目光。
他也知道,自己龙化时的模样,在旁人眼里会有多么骇人。
除了大哥之外,会用这样平和的目光看着他的人,她是第一个。
这种对待,甚至让云梦泽的心中生出了一种隐隐的焦躁。
虽然很模糊,但他这些日子也想起了自己完全龙化之时做过什么。
那个时候,他被血腥气所吸引,几乎咬下了她的手臂。
就连云梦泽自己也不明白,他那时为什么会停下来。明明剧痛已经让他丧失了神智,明明龙血的躁动已经让他脑中只充满了杀戮与破坏的欲望……明明他只差一点,就要杀了她。
她为什么不怕他?
那双手依然在抚摸着他的躯体,仔细检阅着他曾经受过伤的地方。温暖的手心擦过新生的鳞片时,那种触感格外让他焦躁。白龙忍不住避开她的手掌,冲白飞鸿发出一声威吓般的低鸣。
“怎么?”她却依然没有什么害怕的样子,反而抬起那双清泠泠的眼睛望着他,“我弄痛你了吗?”
“……”
这家伙迟钝也要有个度吧!
云梦泽不大高兴的在喉间咕噜了两声,到底是又趴了回去。轻轻闭上了眼睛,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
白飞鸿又开始检查龙脊上被掀开的地方,好在这处寒潭中灵力充沛,他恢复得很快。新生的龙鳞也长得很好,已经看不出与先前有多少不同之处。就算用手指去压,也没有了淤青肿痛。
这让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些轻松的神色。
“已经不用换药了。”她笑着同他说,又用手指戳了戳手下的鳞片,“这样一来,你应当很快就能恢复以前的样子。”
那只手实在是……
云梦泽猛地转过身去,张口咬住了她的手。
温暖的,柔软的,却也如此脆弱的……女孩子的手。在高热的龙血对比下,甚至显出一丝温凉。
他轻轻地咬着。
龙族锋利的獠牙抵着脆弱的肌肤,甚至可以感觉到其下血管的跳动。
好像只要他稍一用力,就会咬破这比纸还要薄的肌肤,撕烂其下的血肉,就连骨骼,也会在他的牙齿下面整个碎裂开来,露出粉红粉白的……黏黏糊糊的骨髓来。
只要他现在一用力。
“怎么了?”
白飞鸿看着他,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前额。
“是我碰痛你了吗――果然伤口还没有长好?”
她的脉搏没有一点紊乱。
他感觉到了。
明明被龙咬住了手臂,却还是这副样子……一点戒备之心也没有。简直不可理喻。
云梦泽有了一点咬牙的冲动。
就这样咬下去好了。
他想。
什么也不知道,就贸贸然接近他,与其让她知道了他的本性以后再远离他,还不如他现在――
“说起来,明天就是新年了。”
白飞鸿靠过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像是在对待小孩子一样。
明明她自己也就是个小孩子。
“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出去拜年?”她笑着问他,“我觉得大家看到你都会高兴的。”
云梦泽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因为他将她的手臂咬在嘴里,龙的舌头自然也紧贴着她的手掌。不仅是脉搏,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手心里新生的伤疤,也不知道是冻伤还是烧伤,新生出来的软肉,与其他的地方感觉都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她的话语让他无奈,还是这份奇异的触感让他有些不自在,云梦泽松了口,任由白飞鸿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嘴里抽回去。
白飞鸿弯下腰,舀起一捧潭水清洗着自己的手臂。为了检查方便,她的衣袖是早就挽起来的,是以也没有弄到什么。
“真是幼稚鬼。”她一边洗一边摇头叹气。
云梦泽听了就不大高兴了,甩起尾巴,猛地掀了一个小浪花朝她兜头淋去。
“喂,你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险之又险用一个避水诀躲开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白飞鸿危险地眯起眼来,上下打量着云梦泽。
白龙不屑的发出一声哼笑。
生气又怎么样,她还能对他不客气不成?
白飞鸿面上忽然绽开甜蜜的微笑,猛地舀起一大捧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云梦泽泼了过去。
“哗!”
盘在寒潭里的白龙陡然被这一大捧水当面浇了个正着。
云梦泽:“……”
水珠淅淅沥沥地沿着龙须滑下来。白飞鸿站在岸上,笑容十分得意。
“呼――”
云梦泽从肺腑深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然后他一猛子潜进寒潭之下。
眼看着巨大的白龙整个消失在水面之下,白飞鸿陡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预感是对的。
随着庞大的黑影越变越小,白龙越潜越深,寒潭的水面也出现了一个莫名的漩涡,漩涡越变越大,水位也越来越低。
“不是吧――”
白飞鸿猛地睁大了眼睛,在猜出对方想做什么之后,她不再迟疑,掉头就往宫殿上方跑去。
“轰!”
白龙破水而出的瞬间,一个足足有半条龙那么大的水炮弹猛地向白飞鸿冲了过去!
“砰――”
千钧一发之际,白飞鸿祭出了自己的小剑,一剑击破了水做的炮弹。剑气与龙气碰撞在一起,激起爆炸般的水花。大颗大颗的水珠从上方呼啦啦落下,整座洞窟之中如同骤然下了一场暴雨。
白飞鸿一手掐着避水诀,一手提着小剑,面上不由得泛起一抹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在生气的古怪神情。
“臭小子。”她小声说。
白龙缓缓咧开嘴,白森森的獠牙露出来,形成一个近乎狞笑的神情。
而后,他忽然向她俯冲而下,在白飞鸿以为他闹出了脾气要过来给她个教训,不得不松了避水诀的手势,另掐了个剑诀,做好迎战准备的瞬间――
他停在她的面前,猛地甩了甩头,从龙须龙髯一直甩到龙尾巴尖。
白飞鸿:“………………”
这下她是彻底淋成落汤鸡了。
“幼不幼稚啊!你说你幼不幼稚!”
白飞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伸出手来,毫不客气地拍着云梦泽蹭过来的脑袋,拍了没两下,自己倒是憋不住先笑出了声。
“真是――”她一边笑一边抹了把脸,语气十分无奈,“你是狗吗?居然玩这一手。”
云梦泽不大高兴的用脑袋轻轻顶了她一下。
他可是龙,她居然拿狗和他做比。
高贵的龙血传人感觉有被冒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