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苏宛喝了口茶水,问道,“可你方才说,你家公子没几个好友,难道我也能算程公子的好友么?那书院不是上下都有百余学生了,怎的会没有朋友呢?”
序木听了苏宛这话,一脸坚定道:“苏姑娘当然是我们公子的好友了!姑娘有所不知,这书院里的大多数学生虽嘴上说是来学习课业的,实则是来互相攀附结交的罢了。而我家公子在他们眼里无父无母,又毫无背景,根本不值得他们结交,加上公子看起来性子孤僻冷傲了些,便更是无什么朋友了,在书院里怕是除了向公子外,都不会和旁的学生说上一句话。”
“你家公子是打小便如此孤僻么?”苏宛好奇问道。
序木忽地神色愈加忧郁,整个脸都垮了下来,似哭非哭地道:“自然不是,公子小时候卓然超群,因才华过人,性情虽说是有些傲气,但也十分开朗亲人。只是……只是当家主和夫人过世之后,公子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就成了现在这性子。”
“倒也是个可怜人。”苏宛喃喃道。
几盏茶罢,锅中的粥便熬出了清香之味,苏宛揭开锅,趁热将粥盛了出来。
苏宛将粥递给序木,说道:“你去喂与你家公子罢,我这还有些自家晒的梅子,若是还吃不下,就嚼几颗梅子开胃。”
“多谢苏姑娘,姑娘心思真是细腻。”
序木接下苏宛递来的粥与梅子,赶忙去了程洲的屋子。
这厢程洲仍处于高热中,虽有意识,但烧得头昏脑胀,只得合眼假寐。
序木径直推门走了进来,将程洲扶起,使他半倚在床头后,拿勺舀了口粥送到他嘴边。
程洲别过脸道:“我没胃口。”
“公子若是没胃口,便吃一颗这梅子,再喝这粥。”序木伸手将一梅子放入程洲掌中。
程洲瞥了眼这梅子,将勺中的粥喝了下去,问道:“这粥,是你做的?”
序木虽有些心慌,却仍作镇定地颔首道:“是序木做的,公子,这味道可有何不妥?”
程洲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些生病的嘶哑,沉沉说道:“我何时教会你撒谎了。”
序木立马将勺一放,伏身道:“公子,序木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找了苏姑娘帮忙熬煮这粥,公子若再不进食,还如何将这病熬过去,未将公子照料好,序木又如何对得起家主与夫人的在天之灵!”
听见序木又将爹娘拿出来说事了,程洲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起来罢,让我把这粥给喝完了。”
序木见程洲并未置气,高兴地站了起来,继续喂着粥道:“公子快些喝,喝完出去走走,透透风也好的快些。”
程洲边喝着粥,边瞥了眼序木,没再说话。
这粥本就美味,又伴着梅子开胃,不过几口程洲便喝见了底,他这才回了几分精神。
待序木扶着他起身,给他披上靛蓝色披风后,程洲小步走出了屋子。
午后阳光甚烈,可程洲正在病中,硕大的府中又只有他和序木二人,只觉拂来面上的风都是清冷的。
他眯着眼向远处看去,忽然看见回廊处有一身影在攒动。
程洲正欲问去是何人在那,不料染着病,嗓中干燥疼痛,无法大声说话。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越是靠近,那浅蓝色的身影便愈加清晰。
似是感觉到身后有人,苏宛转过身来,看见烧得两颊泛红的程洲就站在不远处,向她走来。
苏宛举了举手中的扫帚,说道:“你这府中尘灰积得太多了,便是身体再好的人,也是极易生病的,更何况你本就瘦弱。我反正也无事,便想着给你清理清理。”
程洲并未听清苏宛说的话,只觉得眼中的她面庞如玉,明眸皓齿,脸上的神情甚是灵动。
她恰巧站在日头底下,身上散出太阳照下来的光,不知为何,令程洲感到十分温暖。
随后,程洲只觉眼前一晃,身子就倒了下去。
闭上眼的最后一瞬,他看见苏宛将手覆在了自己额头上,和太阳的光一起。
确实十分温暖,他想。
第14章
此后的三日,苏宛担心序木一人照应不来,程洲的身子又还虚弱着,在太阳底下走几步路都能晕过去,便想着帮人帮到底,每日都来程洲的府上给他做饭。
昨日是咸香入味的阳春面,今日是藕糯汤鲜的莲藕煨鸭,明日是清甜滑嫩的河虾鸡蛋羹,有这等珍馐美味下肚,不仅程洲的病养好了一大半,连序木都圆润了不少。
而为了感谢苏宛,序木每回出门都会给她带些物什,或是街头珠宝铺子新出的玉石簪子,或是在吴氏糕点排了半个时辰队才买到招牌红豆糕。
今日用完午膳后,序木又出门买了袋冰糖果子回来,才走进府中,便听见池塘边的亭台中传来叫喊的声音。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见自家公子和苏姑娘相对坐在亭中,手下皆握着一木头骰盅,二人来回叫着“二个二”“三个四”等数。
序木不解,本以为公子与苏姑娘正玩着六博或是双陆,可这桌上也并无棋子,问道:“公子,苏姑娘,你们这玩的是什么博戏?”
苏宛笑道:“这博戏就叫掷骰子,这骰盅里有五个骰子,摇完之后需自己记住五个骰子的点数,再与其余人博骰子的点数大小与数目多少,具体如何玩,你且看我与你家公子玩上一局。”
说罢,苏宛与程洲皆抬手摇起了骰盅,一阵哐啷作响后,二人将骰盅放回了桌案,轻轻抬起盅盖,记下自己的点数。
“二个三。”程洲率先报数道。
“二个四。”
“三个五。”
苏宛一副十拿九稳的神色,说道:“开!”
程洲坦然地将盅盖一开,摊开手道:“我又赢了。”
见苏宛霎时泄了气,垂首窝在座椅上一声不吭,程洲复说道:“我看走眼了,只有两个五,是我输了。”
苏宛往他的骰盅里一看,果真没有三个五,乐得一拍手掌道:“那这局可就得算作我赢了。”
虽苏宛坐在对面没发现,序木可是将程洲手指一弹令骰子翻了个面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他出声提醒道:“公子,你方才不小心碰——”
“序木,今早我唤你去收拾府库,你可收拾好了?”程洲瞥了眼序木,打断了他的话。
序木连忙站起身来,回话道:“回公子,午膳前我就收拾完了,今年府库中没增添多少物件,收拾起来快了许多。我还拾出了一双雁风筝,若是公子和苏姑娘这骰子玩腻了,不如去庭院里放放风筝罢。”
程洲看向苏宛,似是在征求她的意愿。
苏宛道:“好呀,那玩会风筝罢。”
序木得令将风筝取了来,递给苏宛。
苏宛嘱咐程洲拿着缠绕风筝线的滚轴,自己则拿着风筝,随着不断松长的风筝线向远处跑去,待跑出一段距离后,苏宛将风筝向风中一抛,这风筝便迎着风飞了起来,甚是像一只自由翱翔的雁鸟。
序木立在程洲身后,见公子与苏姑娘待在一起时气氛总是十分欢乐,眉梢时常带着笑意,连这座府邸都更有人气了些。他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若是苏姑娘能一直在这府里待下去该多好。
这风筝玩了一刻,苏宛觉得有些累了,便将风筝收了起来,还给序木,说道:“这风筝你收好罢,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家去了。”
序木接过风筝,问道:“姑娘今日不留下用晚膳么?那明日几点来府上呀,我见庖厨里的食材大概是不够了,得提前去买些。”
苏宛摇摇头道:“如今程公子身子已大好,我也不便每日来你们府上了,若是序木烧的菜不好吃,我可唤我家仆人每日三餐送吃食过来。”
序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被程洲抬手拦下。
“这几日确实辛苦苏姑娘了,我这府中也没什么好物能作礼赠予姑娘,不如明日我在玉京酒家作东请个客,就当是还姑娘个人情,还望姑娘赏脸。”程洲说道。
苏宛有些羞赧:“不过烧几个菜而已,程公子你不必如此放在心上,况且这几日序木赠了我不少物什,早已抵过了。”
“姑娘,你就去罢,那玉京酒家的菜听闻十分好吃,姑娘难道不想尝尝京城里的菜是什么口味么?而且若姑娘不去,公子肯定不会带序木去的,算序木求姑娘了。”
苏宛见序木一脸难堪,不禁被逗笑了起来,只好答应道:“好罢,那明日巳时在你们这府前见。”
见苏宛应下了,序木才转悲为喜,将她送回了家中。
翌日巳时,苏宛才走到程洲府前,便看见他与序木二人已立在门口等候了。三人见了面,一同往那玉京酒家走去。
乌庄这种江南小镇里的街巷修砌得比较窄,道路两旁开张着不少小摊,偶尔还有几个运东西的骡车经过,能让行人过路的地方便更小了。
序木怕冲撞到人,特意走慢几步跟在苏宛和程洲的身后,让这二人结伴走在前头。
程洲平日里的这个时候都在书院读书,遇上放假也时常在府中闭门不出,如今倒是第一次见乌庄白日里的大街小巷是何模样。
有孩童喧闹,有小贩叫喊,有车夫过路,这些多样百态的声音,这些生动热闹的画面,他已是许久未听过见过了。
与程洲不同,苏宛是个在家中坐上一日便感觉如坐针毡的性子,每每无事可做的时候,她都会溜出家中走街串巷,这乌庄又本来就小,是以不少店家都认得苏宛,这会瞧见了她,都热情地招呼起来。
苏宛笑着一一回了去,嘴上还不忘客套道下次定来照顾生意。
玉京酒家在乌庄一条最为繁华的街巷中,还未走近,便已能遥遥看见其高耸的楼阁,白日里每一层楼都挂着灯笼,显得十分辉煌。
若说苏记食肆是以传统口味的江南美食闻名,讲究的是软糯鲜甜,那这玉京酒家便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口味,注重咸香浓厚,口味要重上一些。
苏宛听爹娘说起过这玉京酒家,这家酒楼的掌柜与身世不显的苏强不同,出身是京城贵家,只不过是个庶出的,恰巧也没什么雄心抱负,唯爱烹饪美食,便来了这风景秀美的乌庄开了一家京味酒楼。
待走到玉京酒家的门前,苏宛仰头看了眼头上镶着金的题字牌匾,小声向程洲道:“程公子真要在这吃么?我听闻这家酒楼一餐膳要花的银子便足以在乌庄盘下个铺子了,而且,不是我自夸,若我下厨说不定还能比这的厨子烧的更好吃。”
虽苏宛特意将声音放小了些,这最后一句话还是让门口的小二听见了。
小二瞧了眼跟前这衣着虽质朴,样貌却不凡的小姑娘,笑着说:“姑娘这话可别说早了,不如先进楼里尝尝咱家的菜,再下定论也不迟。”
苏宛见自己的话被这酒楼当事的人听见了,忽觉赧然,双颊漫上了些绯红,抿起嘴不再说话。
程洲微微一笑,出声道:“带路罢。”
“得嘞。”
小二将三人领至三楼靠窗的一雅座,透过窗子恰巧能看见乌庄外的那条青绿河水,岸旁尽是翠绿树木,景致迷人。
苏宛托腮看着窗外的美景,等程洲低声与小二点完了菜,朝他问道:“你以前可曾吃过京城的菜?”
程洲拿起茶壶的手顿了顿,说道:“我不是乌庄人,我三年前便是从京城来的。”
苏宛这才知道程洲是京城来的,一时生出好多疑惑,一个个从口中问了出来:“你是京城人怎的来乌庄了?是为了来方舟书院读书么?京城真的十分富丽繁华么?如今的刑部尚书是何人?”
程洲依次答道:“我来乌庄确是为了来方舟书院读书,参加明年科举。京城乃一国皇都,自然是最为繁华的。如今的刑部尚书,似是姓郭……不过苏姑娘问这做什么?”
姓郭?
苏宛想起原书中反派身为刑部尚书,姓氏是陈。看来,书里的那反派还没坐上这刑部尚书的位置。
“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苏宛寻了些别的话将这问题掩了过去,“程公子点了些什么菜?我还从未吃过京城菜系,不知这玉京酒家是否名副其实。”
“这京城的菜系中最为有名的便是烤鸭,其次是酱肉丝。除了这俩样菜,我还点了些卤煮,茄羹,炒合菜等等。苏姑娘既没吃过京城菜,这次便多尝尝。”
程洲介绍的菜名苏宛以前多多少少都吃过些,只是不知这古人做的有何不同。
正想着,小厮便将菜端了上来,将方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这京城的菜色泽鲜艳,气味勾人,果然比起江南美食更浓厚一些。
苏宛先向烤鸭伸了筷,方夹上一块鸭肉,薄脆的鸭皮便发出了轻微的嘎吱一声。她将烤鸭放入嘴中,霎时油香便溢满了整个口中。
这古代的调料要少上一些,于是调出的味不如现代的丰富,可却能将鸭肉的香味完全保留,十分鲜嫩。
苏宛唤来小厮,问道:“可有青瓜丝,葱丝和白面皮?”
“回这位客官,庖厨应当是有的,客官稍等。”
不一会儿,小厮便将一盘白面皮和一盘青瓜丝与葱丝端了上来。
苏宛拿起一张面皮在手中摊开,放入几块鸭肉,再放入一卷葱丝与青瓜丝。将面皮裹好这些菜后,她握着这一卷面皮往酱肉丝的碗里一沾,咬上一口,顿时口中盈满了面皮的甜味、鸭肉的咸香与葱瓜的清爽,口感丰富,满足道:“烤鸭就该这般吃才好!”
第15章
苏宛这般吃烤鸭的法子,周围的人皆是没见过,觉得十分稀奇,又见她吃得畅快,似是在享用什么人间难得一寻的美味,众人便都心动起来,唤小厮也给他们上了与苏宛一样的食物,学着吃了起来。
以往他们都只懂得单独品尝这烤鸭脆香,如今结合了面皮、葱丝、青瓜这三样味道之后,竟是未想到烤鸭的风味不仅未被淹没,反而被激发得更加香浓了。
一时间,点了烤鸭的客人都开始有样学样地用面皮卷起了烤鸭与菜吃,这酒家准备的面皮与菜自然不是用来就着烤鸭吃的,不过多久,便端不出多余的给客人了。
苏宛倒未发觉身旁的这些状况,手拿起了筷子后就未放下过,将一个个菜尝了过来。
她好久没吃上这般口味的菜了,今日可得吃到尽兴才行。
她闷头吃着卤煮,正伸手准备夹一筷肉丝,余光瞥见一身着雪青色袍子的人走到自己跟前。
苏宛抬头看去,桌前站了一位公子,这公子有着一双丹凤眼,眼神犀利,似是能够将人看透。
他半挽着发,发上插了一支金簪,手上还缓缓摇着竹骨扇,向苏宛道:“这位姑娘,方才可是你点的面皮、青瓜和葱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