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点点头道:“是我,公子可有何事?”
这公子冷笑一声,从旁边一把扯了个椅子过来,说道:“姑娘莫不是来砸我生意的罢,说罢,你是哪个酒楼或是食肆的,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玉京酒家的头上,明日不砸了你家店本公子就不姓骆!”
“这位公子怎的如此蛮横无礼,我等来你这店里用膳,可不是来听你不分青红皂白叫骂的!”程洲沉下脸色,语气冰冷地道。
苏宛怕这二人一来一回吵起来,急忙道:“我不是哪个酒楼食肆当事的,就是来这酒楼进食的,公子你定是误会了。”
“误会?”骆闻将竹骨扇往桌上一扔,“你这面皮包烤鸭的吃法可在我店里传开来,若不是你想揽客去你家店里,你费这么大心思做什么?”
苏宛一听,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一脸冤枉道:“这真是个误会,我吃这烤鸭一直都是用面皮包着吃的,也并未想过向旁人宣扬一番。我也不在什么店里当事,我不过是一书院的小厨娘,领的是书院给的俸禄,就算揽了客,这书院的食堂旁人也进不去呀,是不会影响到玉京酒家生意的。”
骆闻见这姑娘神色诚恳,再观了几眼,又觉得她这通身气质也不是什么食肆里打杂的,长相也乖巧,应当不是在骗人。
可他是个最爱无事生非,不甘罢休的性子,只见他眼珠一转,笑着道:“既我误会了姑娘,骆某给姑娘在这赔个不是了。不过姑娘既是厨娘,又能想出烤鸭此等惊艳众人的吃法,想必厨艺不凡,不知姑娘是否敢与我玉京酒家的大厨比试一番?”
程洲早已不奈这骆公子在这喋喋不休,面色不善道:“既是公子的不是,公子怎还好意思提要求?如若公子没旁的事了,还请离座罢,这玉京酒家景好菜好,就是人,有些坏了招牌。”
“这位公子倒也不必着急,骆某的话还未说完呢。”骆闻笑意更甚,“若姑娘赢了我家大厨,今日这桌菜,就算我骆某请二位吃的了,不仅如此,姑娘以后只要踏进玉京酒家,骆某都不会收姑娘一分钱。不过,若是姑娘输了,便得离了那方舟书院,来玉京酒家做事。”
苏宛本不想答应,倒不是怕输,只是觉得骆闻这人精明狡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她一听若是胜了,以后来这玉京酒家吃饭都不用花钱,立马便心动了,出声道:“好,我愿意比试。”
“姑娘果真是个爽快人!”骆闻站起身来,绅士地侧首微躬道,“还请姑娘移步庖厨,同桌的这位公子便在此等候罢,我唤小二奉上好茶给公子尝尝。”
程洲随苏宛离了座,道:“茶就不必了,我与你们一同去庖厨。”
骆闻看了眼程洲满是警惕的神情,笑着摇摇头道:“也罢也罢,那二位还请随我来。”
玉京酒家的庖厨在二楼,一楼腾了个仓廪用来放置食物。
进了庖厨,苏宛便被眼前这阵仗给惊诧住了。这日进斗金的酒楼果然不同,便是烧菜的灶台就足足排了三列,庖厨内人头攒动,有运食材的小厮,上菜的店小二,烹饪的厨子,虽人数众多,却分布得井井有条,毫不慌乱地做着事。
骆闻领着二人到空置的一灶台前,向身边的小厮低语了几句,不多久,就有一头缠麻布的厨子提刀走了过来。
这厨子上下打量了苏宛几眼,向骆闻说道:“掌柜的你怕不是在拿我消遣呢,就这小黄毛丫头也叫我来同她比拼厨艺?你叫那刚入行的小五来都算是欺负人了。你就莫要开玩笑了,我还有几个菜要做呢。”
“啧。”骆闻轻嗔了一声,“让你比就比,哪这么多废话,钱又没少了你的。你要烧的菜我会让其他几个人做了,你就给我安心在这和这姑娘比比厨艺。”
厨子听骆闻都放话了,也不好再拒绝,只轻蔑地哼了一声,愣是不懂自己这掌柜怎么非要他来欺压一小姑娘,还是说他竟这般瞧不起自己,难道自己的厨艺还真比不过这姑娘不成?!
“说吧姑娘,你想怎么比,我都听你的,可别传出去说我胡大连一小姑娘都欺负。”胡大抱臂说道。
苏宛低头沉思了会,开口道:“不如就比这京城菜系,我们二人烧同一个菜,口味由这庖厨里的人来评判,如何?”
“哈哈哈哈。”胡大放声大笑了起来,说道,“姑娘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我胡大姓甚名谁,瞧不起我啊!先不说这京城菜系是玉京酒家的招牌,我自年少起烧了十几年的京城菜,就说这庖厨里的人,都是我们酒楼的人,姑娘竟觉得让他们来评判你还能赢?”
苏宛拿起插砧板上的一把刀,手腕一翻,扬着头道:“胡大厨莫要替我担心了,只说比还是不比?”
“比,姑娘都不怕,我胡大有何理由不比!”胡大亦走到苏宛身旁的一灶台前,侧首向骆闻喊道,“掌柜的,我二人做何菜便由你定夺罢。”
骆闻许久没见过这等有趣之事了,兴致高昂地说道:“好!我便点一个鲜香美味的砂锅白肉,如何?”
二人皆无异议,将刀磨得锃亮,动起手来。
苏宛挑拣了一块硬肋处的五花肉,洗净去污后将五花肉肉皮朝上放入锅中,加入冷水大火烧开。待煮出浮沫时,将浮沫去除,放入葱段、姜片与花椒,再转小火煮至七成熟,捞出放凉。
她将放凉的五花肉切成极薄的片状,将酸菜切成丝后放入锅中炒香,待勾人酸味散开后,倒入方才煮肉的肉汤烧开。
随后,将这锅酸菜肉汤倒入砂锅中,放入冷水泡发过的粉丝,再将五花肉一层层码上,撒上葱花与姜片,加盖焖煮一刻钟。
一刻后,苏宛将锅盖一揭,撒入些许调味料,这鲜香酸味当即漫了开来,气味所及之处,无人不被勾起了食欲。
苏宛将砂锅端了出来,锅中肉汤还沸腾着,咕哝冒着泡,颜色嫩白,只让人瞧一眼便忍不住想象这汤的滋味该有多鲜美。
“骆公子,你先尝尝罢。”苏宛盛了一小碗出来,递给了骆闻。
汤正烫嘴着,骆闻夹起了一块白肉,待肉凉了几分,连忙送入口中。
这砂锅白肉入口先是肉汤的酸爽与鲜味,其滋味似是要将整个人的舌尖顺及肠胃都勾了起来。再一嚼这五花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虽切得较薄,但口感却滋润厚重,充斥在口中,久久不能散去。
只一口,便叫人流连忘返。
“苏姑娘,我后悔了。”骆闻咂吧着嘴道。
苏宛不解:“公子此话怎讲?”
骆闻摇摇头,一副遗憾的样子:“我这赌注应该改为,若姑娘赢了,我请姑娘离了那劳什子书院,来我这玉京酒家当厨才对。就姑娘这手艺,是要我花上重金相请,我也是愿意的。”
庖厨里的人听见骆闻这话,早已闻着砂锅白肉的味而受不住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来尝苏宛这锅白肉,气得胡大竖眉叫骂着胳膊肘往外拐。
不过,待他吃了一筷子苏宛的砂锅白肉之后,便是安静了下来。
他做的砂锅白肉自是不错,可肉虽切的更厚,却不如苏宛做的白肉鲜美多汁,且苏宛的砂锅白肉肉质弹牙爽口,他胡大做出来的就相比之下稍显软烂了些。
胡大也不是第一天当厨子了,虽然输给了一小姑娘面上实在无光,可他一男子汉输了就是输了,他向苏宛抱拳道:“苏姑娘,此次比拼是你胜出了。”
人群中有和胡大交好的,玩笑道:“胡大,你怎的还输给一小十几岁的姑娘了!”
胡大怒道:“你小子别在这说风凉话,这姑娘的手艺极为高强,若你觉得你能比得过,再来笑弄我也不迟!”
胡大这话说出来后,众人便不敢再开玩笑了。方才他们都尝过苏宛的砂锅白肉,自认就是学一辈子,也不一定比得过她的手艺。
骆闻见这场比试结果已出,遣散了庖厨围观的众人,领着苏宛和程洲走了出来。
待走至酒楼门口时,骆闻递了一块小巧的令牌给苏宛,说道:“苏姑娘,以后若是来这玉京酒家用膳,给门口小厮出示这令牌便不会收你的钱了。我还有一话请苏姑娘记着,若姑娘不想在那书院待了,请务必记得来玉京酒家,我给你的月钱只多不少,还望苏姑娘考虑考虑。”
“我记下了,谢过骆公子。”
苏宛接下令牌,心满意足地离了玉京酒家。
第16章
自打从玉京酒家回了家后,苏宛本是打算差家仆去程洲家送饭食的,可见家仆每日自家的杂活都忙不过来,她便作罢,还是亲自去登门送饭了。
苏宛心想,毕竟程洲瘦弱,孤苦伶仃的,她既是友人又是邻里,怎能袖手旁观,多多关照些也好。
见来人是苏宛,序木自是高兴不已,又拉着她进府促膝聊上一番。
苏宛也不知怎的,虽如今不必在程洲府上开灶生火了,可她每回送了吃食后却依旧和前几日一样,在他府上与他及序木二人玩闹上一会,并无什么不同。
每每在玩到尽兴之时,苏宛都十分庆幸自己能在这书院做厨,不仅月钱丰厚,还结交了不少好友,实在难得。
在田假的最后一日,向苑东遣人来给程洲和苏宛发了帖子,说是在家中待得无聊,又觉得十分闷热,邀请二人一同去一山庄踏青避暑。
以往在庖厨做事时,苏宛会刻意穿的简单素朴些,毕竟每日在灶台砧板前,总不免沾上些污渍。
今日既是出门踏青,崔氏特意给苏宛备了件上等料子做的轻粉色襦裙,群面上坠着薄纱,层层叠叠,状似夏日正欲盛放的睡莲。
苏宛穿上后,愈发显得她人若娇花,明媚俏丽。
待崔氏给她发髻上插上一支玉蝶簪子后,苏宛便出了宅子去。
向府财大气粗,早已备好了马车正在苏宛家门口等着,苏宛搭着小厮的手,提裙上了马车。
刚掀开马车帘子,车内便传来一声:“苏姐姐终于来了,我可等你许久了。”
苏宛向车内一看,向苑北就坐在车里,穿着一身豆绿色绣花襦裙,笑嘻嘻地将她拉至身旁坐下。
苏宛面带歉意道:“对不住,耽搁了会,向妹妹在车中等我怎的不通传一句,我好动作快些来见你。”
向苑北揽住苏宛的胳膊,摇摇头道:“姑娘家梳妆收拾总是要些时间的,若是我催了苏姐姐,今日就不一定能看到姐姐这般美若天仙的打扮了。”
“就你嘴甜。”
苏宛笑着捏了一把向苑北的脸,从身侧将食盒拿了出来。她揭开食盒的盖子,露出里头放置的几个小巧精致的糕点。
苏宛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向苑北手中,说道:“我娘听闻我们要去踏青,便与我一同做了些糕点在路上吃,你尝尝。”
向苑北咬了一口,松软香甜,入口即化,称赞道:“苏姐姐做的吃食,比我在京城吃过的所有厨子做的都要好吃,如果等我回京的时候能将苏姐姐一起带回府里,让苏姐姐每日给我做好吃的,那该多好。”
二人就这么一路说笑着到了乌庄郊外的一个避暑山庄,这避暑山庄背靠山,面倚水,树木成荫,果真是十分清凉。
向家与这山庄的主人早在去京城前就甚是相熟,每年回乌庄的时候,都会来住上几日,不过这两日向大人有事在身,今日便只有几个小辈来玩。
这一行人除了苏宛和向苑北二人外,还有程洲,向苑东和其大哥向苑西三人了。
向苑北牵着苏宛一道下马车时,另外三位公子早已下了车在山庄门前等候了,向苑东见两位姑娘来了,几步迎了上来,朝自家妹妹道:“小北,你怎来的如此迟,再不来这午膳时间都要过去了。”
苏宛替向苑北解释道:“向公子,实在对不住,是我耽误了时间,向妹妹才等了我许久。”
“苏姐姐不必和他多说,就是让他们等着又怎么了,哼。”
向苑北瞪了眼二哥,她这二哥天天就只知道读书,哪懂得什么体谅姑娘,她看得不顺眼,一旁站着的大哥和程洲二人她也懒得招呼了,拽着苏宛就往山庄内跑去。
今日来这山庄游玩的人不多,且大多来嬉戏的寻常百姓都是在山脚下的庄子里,苏宛一行人来的是山腰处的园子,能进这座园子的客人都是些身份不凡的贵客,园子里的风光景致也要比山脚的要更旖旎秀美。
才步入园子,两旁便各修筑着小山落瀑,流水叮咚,溅起的水花浇去了不少闷热。再往园中深入去,入眼的即是一大片花丛,栽了茉莉、栀子及月季等等不下百余种的花株,花团锦簇,万紫千红。
苏宛和向苑北在园中赏了会花,直到一山庄的仆人前来请她们去阁中用午膳,说三位公子已在雅间中等候了,二人才依依不舍地离了这繁花美地。
用膳的阁楼离赏花之处不远,没走几步路便到了,待二人进了雅间,午膳的菜肴恰巧上齐,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苏宛就座后,抬眼向桌上看去。
这庄园的菜式也与其装饰风格相似,讲究山水意境之美,摆盘十分精致,这道有朵面团雕花立于盘中,那道直接将食材放在竹片中,似一叶轻舟。
一饱眼福后,苏宛早已按耐不住,见身旁几人都已动筷,她便也抬手夹去。
荤菜鲜美,素菜清香,再佐以一口回甘生津的上好绿茶,苏宛直叹若能日日身在此庄园中,观美景,赏珍馐,那神仙过的日子也不一定能比这好。
用了午膳后,为解困乏,五人决定来做些游戏消遣时间。
向大公子已入仕几年,比另四人更为见多识广,脑中想出来的点子自然也更多。
他将腰间一个玉佩取下,说道:“不如我们每人定一个彩头,再玩个游戏,赢了的一方可将这五个彩头尽数纳入怀中,如何?”
“听起来甚是有趣!”向苑北乐得跳了起来,转而又苦恼道,“不过我们做什么游戏好呢?我和苏姐姐不如三位哥哥文武双全,若是比诗词歌赋,或是骑马射箭,自然是比不过的。”
向苑东点点头,赞同道:“确实对你和苏姑娘来说不太公平。不如我们分为两组,我们向家三兄妹一组,苏姑娘和程洲一组,再来游戏,想来要公平一些。”
“听起来不错,不过,若是真要比文武,我和向妹妹又不怎么精通,何不如三位公子玩呢?”苏宛疑惑道。
向大公子思忖了会,拍掌道:“不如这样,我作判官,程洲和小东比拼投壶,苏姑娘与小北便比那斗百草,各位意下如何?”
四人听了这番话,皆是表示认同,便开始摸寻身上有些什么物件能拿来当彩头。
不多时,向大公子请小厮端来一盘,令大家将彩头放于盘上。
除了他的玉佩外,向苑东放的是一本自己标注的书卷,向苑北的是翡翠玉扳指,程洲的是一只舞狮模样的精美哨子,而苏宛身上没带些什么物什,便将发髻上的雨蝶簪子取了下来,搁入盘中。
向苑北见苏宛摘了这簪子后发间就空无一物了,便拿起重新给她簪上,说道:“苏姐姐莫要拿着这簪子做彩头,不如苏姐姐的彩头定为给赢得游戏的人做一餐饭如何?”
苏宛摇摇头道:“可若是你们几人不赢这场游戏,我也是可以烧菜给你们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