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受宠若惊地转头:“嗳,怎么了?”
舒檀盯着妈妈的面庞,眼角的细纹昭示这个女人已不年轻,但她依然是美丽的,面庞白皙发丝柔软,身材苗条腰身纤细,颈间鸽卵大的宝石在昏暗的小房间内熠熠生辉。
舒檀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就这么突兀地问道:“你爱他吗?”
似乎听到了很可笑的话,朱芸失笑:“说什么爱不爱的。”
“那你现在幸福吗?”
“……傻孩子,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不够吗?朱芸眉心浅浅地蹙成川字,女儿的性格总是这么古怪。
“你觉得很好?”
“……”对着少女茫然的神情,朱芸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个“好”字。
她突然发现舒檀身上的衣服是好几年前的老款,这间阁楼改造的房间逼仄阴暗,唯一鲜亮些的台灯她没有见过,似乎是舒檀自己买的。
她脸上一热,不自在地摸了摸脖颈,低头摸出手机想给舒檀转钱,却发现这个月的零花钱她已经透支了,今天下午还在想怎么跟龚城说。
沉默许久,朱芸只好道:“你还小,长大了就懂了。”
推门出去前她又补了句:“你要相信,我都是为你好。”
她说服舒檀,也说服自己,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嫁个好男人让女儿衣食无忧,已经是个合格的母亲了。
门板吱呀一声阖上,舒檀垂下眼睑,自嘲地笑了笑,转回头,在桌前坐下,用力抚平并没有褶皱的卷子,手背上的青筋痉挛跳动,片刻后平息下来,拿起笔继续写题。
她写完一张卷子,抬头找答案对,看到旁边已经冷了的牛奶,拿到卫生间全部倒进了马桶里。
。
新的一周早读课,舒檀塞着耳机背英语课文,旁边蓦然坐下一道高大身影,懒洋洋地跟她打招呼:“同桌,早啊。”
舒檀点了下头回应。
秦谒顶着两个黑眼圈,趴在桌上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他昨晚干什么去了。
英语老师崔东霖板着脸踱进教室。
舒檀继续背着书,桌子底下的脚踢了踢秦谒。
秦谒还真是一闭眼就睡过去了,舒檀愣是踢不醒他。
崔东霖在教室里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唯一趴着的人身上,神色更加难看。他眯了眯眼,缓缓踱到秦谒身旁,冷冷地盯他后脑勺。
杨梓骁转头看了几眼,对上崔东霖探究的眼神,什么也不敢说,战战兢兢地把头扭了回去。
舒檀只好又用力踢了秦谒一脚。
秦谒还是没醒。
他纹丝不动地趴在一条胳膊上,另只手搭着后脑勺,修长的手指随意垂落,皮肤白得晃眼。
舒檀叹了口气,正准备直接叫他名字。
崔东霖突然就炸了:“搞什么小动作,我就在这看着你们还能给我搞七搞八。”
他暴怒地大吼,早读声都被吓停了,同学们转回头不安地望着这个角落。
事件的焦点人物这才被惊醒,惫懒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撩了崔东霖一眼。
崔东霖指着门口说:“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
秦谒似乎是习惯了,起身就要出去,走了几步觉出不对,回头看到舒檀也默默收拾了课本站起来。
连累同桌了。
他叹了口气,对着崔东霖好言好语地商量:“不关我同桌的事,她一直在认真背书,崔老师不用把她也赶走吧。”
“我没瞎。”崔东霖油盐不进,舒檀的小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同学情深吗,一块儿滚出课堂,好好培养你们的感情,“都滚去走廊上清醒清醒。”
秦谒皱着眉,还想解释解释,舒檀已经无所谓地抱起课本,往教室门口走了。
秦谒摸了摸后脑勺,垂眉低目地跟着舒檀,走到走廊上,挨着她站了片刻,拿眼瞄了舒檀一眼。
舒檀翻开课本,继续背书,和刚才在教室时没什么区别。
她的心态很好。
秦谒头一次打心底里佩服一个人,情绪稳定不受外界影响的人永远是最强大的。
他没再多说什么耽误舒檀时间,下课了自觉地买奶茶给舒檀赔罪,生椰小丸子,学校奶茶店的招牌。
也不知道和桃桃莓莓比起来她更喜欢哪个。
。
牵连了舒檀一次,秦谒之后再困都没在英语课上睡过觉。
好几次崔东霖看着他强撑着眼皮,手上的粉笔头都要扔不扔的,说他睡了吧他眼睛还留条缝,喊他回答问题他也答得上来。
说他没睡,崔东霖又气不过。
一个月的时间在两人的斗智斗勇中飞快度过。
月考后,数学老师找到舒檀,希望她能去数学竞赛班,为年底的省赛做准备。
数学老师知道她以前就是竞赛班的,这次月考也证明了她的实力。
舒檀的时间变得很紧张。
她定的目标是国一,那样就能保送清华,然后提前去大学。
远离这个城市。
她埋头写题,淹没在雪花般的试卷里,苍白的皮肤仿佛和试卷融为一体。
这就是她的青春。
枯燥的做题,不是为了梦想,只是为了一个盼头。
跳出名为家的沼泽,展开新的人生。
秦谒的数学也不错,但没走竞赛的路,每晚只能目送舒檀抱着笔袋卷子去竞赛班。
虽然舒檀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但有和没有还是不一样。
同桌的位子空空荡荡,勾得他心里总有点燥。
他正琢磨这莫名的情绪,杨梓骁凑到他耳边进谗言:“报——!竞赛班有个男的好像对你们家舒檀有意思!”
“她是她自己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秦谒作文不错,拔高思想立意有一套,旋即却咳了咳,漫不经心地问,“那男的谁?”
“叫什么岑白安,高高瘦瘦,长得还挺帅,天天跟舒檀讨论题目。”
一中有这号人物?
秦谒起身迈开长腿:“我去超市转转。”
你就装吧。
杨梓骁还不知道他,拉上艾辰看热闹。
秦谒去超市买了两瓶饮料,回教室时路过竞赛班,玻璃窗里的场景让他晃了下神。
舒檀旁边,本该是他坐着的位置,有个小白脸臭不要脸地赖在那,小嘴叭叭的挺能说。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看那小白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愣是透过人家八百度的近视眼镜看出底下藏着的不怀好意。
岑白安正讲他的解题思路,舒檀写着题,偶尔应一声。
被吵得狠了,她不禁怀念秦谒。
他虽然张扬,却不话痨。
她脑中刚浮现出秦谒的身影,眼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
抬起头,看到脑中那张脸出现在眼前,险些以为是出了幻觉。
秦谒随手把饮料放下,神情自若:“怎么不带杯子?渴了吧。”
岑白安一顿,惊讶地看舒檀。
对高中生来说,这种态度已经足够暧昧。
“你们……”
舒檀沉默须臾,给秦谒一个狐疑的眼神。
什么意思?
秦谒耸肩:“饿了再喊我,给你送宵夜。”
他说得好像是舒檀让他送水似的。
“哇哦——”
熟悉的起哄声在竞赛班响起,表面上认真刷题的尖子生同样会竖起耳朵偷听八卦。
舒檀迷茫地仰着脸,正要发问,秦谒已经拧开自己那瓶,边往嘴里灌,边往门外走。
他腿长,两三步就迈到门口,高大身影融进昏暗走廊。
走得干脆利落,好像送个水就是件很普通很日常的小事。
舒檀垂下眼睑,目光落在饮料瓶上,水雾凝结的瓶身透出丝丝凉意,正适合秋老虎来势汹汹的闷热夜晚。
她无意识拿起,学着秦谒样子,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滚进肠胃,心里却莫名燥热。
她按了按胸口,奇怪,心脏跳得很快。
她放缓呼吸,试探着又喝了一口。
杨梓骁和艾辰击了个掌。
两位兢兢业业地蹲守在教室门口,仿佛狗仔本仔,舒檀就是他们跟了大半年的女明星,今天终于抓拍到她和绯闻男友的暧昧视频。
舒檀无语地望过去,把他们吓得逃走。
她摇摇头,低头继续写题,拿起笔时就已经进入状态,完全不会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
岑白安迟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秦谒……是你男朋友吗?”
“当然不是。”
舒檀笔尖停在草稿纸上,她发现回答得太快,显得做贼心虚。
确实不是。
岑白安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他欲盖弥彰地提醒,“现在可不是早恋的时候。”
“知道了。”舒檀平静地说,“可以先不要跟我说话吗?我集中不了注意力。”
突然变得好凶。
岑白安喉结一滚,不敢再说话了。
第8章
折桂
秦谒招摇的行为传到了竞赛班孙老师耳里,课后他跟三班班主任闲聊:“老赵,听说你们班秦谒和舒檀在搞对象啊。”
老赵正捧着保温杯品新泡的正山小种,闻言一哆嗦,温热的茶水洒了一半。
他也顾不得心疼好茶,捂着腮帮子泛起牙疼,两个清北的好苗子,一个外放一个内敛,一个文科强势一个理科天才,他特地排的同桌,是指望他们互补,更进一步的。
可不是为了早恋!
老赵放下保温杯:“你打哪儿听说的?”
孙老师压低声音,八卦似的:“秦谒天天去竞赛班送宵夜,十三班的岑白安跟他急了,教室里吃东西有味道,他就改成在门口等,这天眼见着冷了,他送的东西也从冷饮变成了关东煮。”
“天天去?”
“天天去啊,也不怕小姑娘长胖。”
老赵急:“这是重点吗?这才多大,怎么能早恋呢……秦谒这小子,心里没点数!”
他气势汹汹,拔腿就往教室走。
孙老师想叫住他,没来得及。
“别把孩子吓坏了啊。”他嘀咕,偷偷摸摸跟上去,舒檀可是他新晋的得意门生,今年数学竞赛就靠她出成绩了。
“以后别给我送吃的了。”同一时间舒檀正跟秦谒说话。
秦谒大拇指按了按弹簧笔帽,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我不需要。”舒檀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干脆直白地打断暧昧的可能。
“哦。”秦谒了解地一点头,转回去接着写题,脸上没露出半分不愿意的意思。
老赵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本想把秦谒叫去办公室问问情况,走到门口看到两人并排坐在课桌前。
少年少女都是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的模样,垂着眸,捏着笔,完全没有一般学生坐没坐相的懒骨头,腰背板正肩颈挺拔,清风霁月萧萧肃肃,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他一下心软了。
“反正也没影响成绩,再看看。”
他嘟哝着,慢慢踱回办公室。
偷偷跟着的孙老师一摊手:“白给我担心一场。”
秦谒听话地不再送吃的,舒檀得了个清净,有人却浮想联翩。
两人分手的传闻愈演愈烈。
有同学嘀咕,青梅竹马娃娃亲都能分啊?帅哥果然还是不安全。
顾蔓婷和程莉都替舒檀紧张:“不知道多少女生对你们家秦谒虎视眈眈,你俩吵架了还是怎么着,小心有人趁虚而入。”
舒檀不得不澄清:“我和他只是单纯的同桌关系。”
顾蔓婷失笑,在舒檀的注视下又缓缓敛起笑意,假意相信:“行,那七班沈芝芝找秦谒告白的事儿我就不跟你说了。”
舒檀心里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小石子,泛出一圈涟漪,涟漪很快平静了,她点点头,又低下头写卷子。
还真不在乎?
顾蔓婷皇帝不急太监急地点了下她的卷子,程莉还去哄她。
舒檀抚平卷子的褶皱,抬头看了眼身旁的空位,秦谒不知去哪儿了。
不能说内心毫无波动,但舒檀永远知道当下要做什么。
她只对着空位稍一走神,就转回头,继续专注地写题。
没多久身旁一沉,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座。
舒檀左眼轻轻一跳,捏着笔的手顿了顿。
几个男生围在秦谒桌边聊天。
“老秦,刚沈芝芝找你干嘛?”艾辰坐在秦谒面前桌沿,明知故问。
其他男生笑:“对啊,找你干嘛?”
一群人吃饱了撑的吧,秦谒抱臂后仰,长腿舒展,微微仰头扫他们一眼,集中火力对准出头鸟,蹬着桌腿横杆反问:“上回数学随堂考又不及格,想好怎么跟你妈交代了吗?”
艾辰讪讪:“不就一次随堂考……”
正要转移话题,杨梓骁一阵风似的跑进门,往他后背一挂:“老秦,你可真行,沈芝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们班男生说饶不了你。”
“卧槽。”艾辰被杨梓骁压得往前一扑,好容易稳住,顾不上推开背上的人,好奇地连声问,“你把人家怎么了,快跟我们说说。”
秦谒余光轻轻一扫,舒檀捏着笔,写题的速度似乎比以前慢。
他眼睫冷淡地抬起,光线打下浓重的阴影,映得眼眸愈发深邃,而那浅色的眼珠子琉璃般透着冷冷的光:“能怎么,拒绝她而已。”
“她真的跟你表白了?”
“嗯。”
秦谒含糊点头,又提醒:“别传了,给女生留点面子。”
“你把人弄哭的时候怎么没给人留面子?”杨梓骁勾着艾辰脖子,“装,再装。”
艾辰就想知道:“怎么就把她弄哭了,你怎么拒绝的啊?”
秦谒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嘴很严:“八卦有意思吗?”
他从桌肚里抽出本书,转了转手腕,捞起一支笔:“别问了,老赵来了,上课。”
“切——”
男生们意兴阑珊,女生们却偷偷地想,那群狗男人懂个屁,秦草果然还是秦草,脸长得好看,人品又好,懂得保护女生,太温柔太可靠了。
秦谒的保护却没奏效,晚自习的时候,事儿到底还是传开了。
“沈芝芝把秦谒约到小树林,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秦谒说,喜欢什么样的不知道,总之不可能叫沈芝芝。”
八卦的人把手一摊:“就是这么直接,就是这么无情。”
他朋友纳闷:“沈芝芝不是挺可爱的嘛,秦谒就一点都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