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最能乱人心。
沈青黎摒除心念,提醒自己不能放纵。
因为,她还有大仇未报。
四周安静极了,除了火堆燃烧时,发出的那一两声“噼啪”声,就只有林间风吹过的声音。
离开凉州城后,沈青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的神色那样平静,可锦一却看不见她眸底的光亮,那双眸子向来清亮明灿,可此刻,只有晦暗,仿佛暗藏着无数难以言诉的情绪。
锦一的心里闷闷的。
冷面女侍卫,生平第一次,宽慰一个人。
“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王爷一定会带着玄甲军平安归来的。”
为了不想让锦一担心,沈青黎轻轻笑起来:“他回不回来,我都是宴王妃,身份尊贵,富可敌国,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我更快活自在的了。”
她将烤好的馒头分了半个给锦一:“我最见不得我们阿锦愁眉苦脸,不好看。”
锦一伸手接过,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了。
歇了一个时辰,又继续赶路。
夜色如墨,前路难行。
她没有资格任性,也没有资格沉溺。
五日后,到达天水城外三十里处。
那是玄甲军的驻扎之地。
守门的将士不认识锦一,自然也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冷声警告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一律当作细作处置。”
第207章 不能坏了规矩
一行人勒马停下,锦一掏出一枚令牌,问道:“贺将军可在营中?”
守门的将士一见到那枚令牌,神色一凛,忙抱拳见礼:“见过将军,大将军正在校场练兵,小的这就去通禀大将军。”
他话刚说完,另一个将士,已经朝校场跑去了。
沈青黎讶然地回眸看向锦一,微笑道:“我们阿锦竟是将军,怎么不告诉我?”
锦一道:“属下和溟一都是四品武将,那是在军中,在属下心里,属下只是萧家的暗卫。”
她心里清楚,王妃从未当她是下人,甚至,很多时候,喜欢赖着她撒娇。
在王妃心里,她是她的亲人。
四品将军给她侍卫,偶尔还要充当马夫,给她赶车。
整个大晋,她恐怕是独一份。
沈青黎弯着眉眼笑道:“回去让萧伯给你和溟一涨月银。”
锦一笑起来:“溟一沾光了。”
一旁的小将士见沈青黎对锦一如此亲切,锦一对她也十分恭敬,正在心里猜测她的身份。
这时,贺兰钦匆匆赶来。
他三十来岁,五官硬朗,长得十分高大英武,身着玄色软甲,浑身上下都透着冷肃,锐利的目光从沈青黎身上掠过时,自有一股不可忽视的气势。
看到贺兰钦过来,几人从马背上下来。
锦一和暗卫们朝贺兰钦抱拳道:“见过大将军。”
贺兰钦剑眉微拧,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王妃在凉州城出了什么事?”
沈青黎唇角淡扬,在锦一开口前,说道:“我没事,我很好。”
贺兰钦一怔。
在他的印象中,长安城的贵女都是娇柔的,是一阵风就能摧折的娇花。
可眼前的少女,沉静淡然,眉眼间有一股清韧之气,像是雪中的青竹,也像是天上的骄阳。
更重要的是,短短几日就能从凉州城赶过来,只怕是日夜不停地赶路,别说弱柳扶风的贵女了,就是自小习武的世家公子,都受不住。
贺兰钦心中涌起一股钦佩,拱手见礼:“见过王妃。”
其他小将士纷纷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沈青黎道:“大将军不必多礼,诸位也都起来吧。”
萧宴玄在军中一事,只有贺兰钦,以及他身为的副将和亲卫知道。
大庭广众之下,很多事情不好明说,贺兰钦只道:“我知道王妃为何而来,但请王妃放心,此事必定不会有变数,军营重地,任何人都不能坏了规矩,失礼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玄甲军军法严明,非军中将士,任何人不能擅进军营,哪怕沈青黎是宴王妃,也是一样。
除此之外,贺兰钦心中还有别的顾虑。
战场凶险,沈青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太危险了。
若是让北燕的人知道她来了军中,必定会想方设法掳走她,要挟玄甲军。
沈青黎莞尔笑道:“玄甲军为守护百姓,不畏生死,我心中十分钦佩,也想为将士们尽一份力,不知军中可还缺军医?”
自然是缺的。
贺兰钦知道沈青黎医术精湛。
萧宴玄的手伤是她治好的,蛊毒和寒毒也是她压制的,就连军中的缝合术都是她教的,更别说,她前不久还治好了凉州城的瘟疫。
这样的大夫,若能来军中,不知道能挽救多少性命。
贺兰钦十分意动,挣扎道:“王妃身份尊贵,若是伤了一根毫发,我都没法向王爷交代。”
沈青黎唇角缓缓上扬:“我一个小小的大夫,大将军为何要向宴王交代?”
贺兰钦一怔,看向锦一。
锦一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贺兰钦懂了。
王爷把王妃惹怒了。
“王妃心怀大义,我替玄甲军上下谢过王妃,实不相瞒,我帐下一副将,身受重伤,我原想请王妃出手相救,眼下正好......”
“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赵将军快不行了!”
贺兰钦的话还没说完,他的亲卫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贺兰钦脸色大变。
沈青黎看向那个亲卫:“快带路。”
亲卫乍然看到她,犹如看到神女临世,眼睛都看直了。
锦一淡喝:“愣着干什么?还不带路!”
亲卫回神,本就黝黑的脸庞一下子爆红,连忙在前面领路。
贺兰钦并没有立马跟上去,而是敲打那两个守门的小将士:“王妃身份贵重,谁若泄露出去,军法处置。”
小将士心中凛然,正色道:“大将军放心,我等知道轻重。”
他们是感激沈青黎的。
不止他们,所有的玄甲军都对沈青黎心怀敬佩。
因为,那些粮草、军饷,都是她供给的,还有缝合术和那些伤药,救了很多将士的命。
一路过去,将士们看到是贺兰钦身边的亲卫引路,只当沈青黎是贺兰钦为救赵副将,请来的大夫,谁也没有联想到宴王妃身上。
到了营帐前,亲卫掀开帐帘。
进去之后,沈青黎看到木榻上躺着一个人,胸口中箭,正要过去诊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拦住了她。
沈青黎问:“人命关天,你确定要拦我?”
周大夫眉头紧紧皱起,打量着她道:“你是大将军请来的大夫?t”
沈青黎点头。
“胡闹!大将军真是病急乱投医!”周大夫顿时大怒,看到锦一,朝她吹胡子瞪眼,“小锦一,这人是你带来的?”
锦一正要告知沈青黎的身份,旁边另一位老大夫眼底倏地迸出一抹精亮,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青黎。
“小锦一,这女娃娃是咱们的王妃吗?”
锦一笑道:“还是温大夫眼亮,正是王妃。”
“老朽见过王妃。”温大夫长揖一礼。
沈青黎扶住他的手臂:“温老不必多礼。”
周大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眼底的神色变来变去,异常的火热。
“老朽冒犯了王妃,王妃随便军法处置,但千万不要生老朽的气。”
温大夫也帮着说好话:“这老东西就是这臭脾气,王妃别和他一般见识,您不知道,自从他学了缝合术,一天总要念叨您百八十次,说等大战结束,要和大将军回京,拜您为师。”
被好友揭穿了老底,周大夫顺杆爬了:“王妃,这赵家小子是不是还有救啊?我和老温给您打下手,咱们也跟阎王爷抢一回人。”
沈青黎笑道:“我先看看。”
她给赵副将把脉时,帐帘再一次被掀开,贺兰钦走了进来。
他对两位老大夫说道:“王妃是本将从民间请来的大夫,是军医,还请两位务必保密。”
两位老大夫在军中呆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轻重。
这时,沈青黎也诊完脉。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能救吗?”
第208章 惊世骇俗
赵副将命悬一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全靠百年老山参吊命。
沈青黎正色道:“看箭伤的位置,应该就在心脉旁,拔箭的话,难保不会伤到心脉。”
两位老大夫就是有这个顾虑,才一直不敢拔箭。
一旦伤到心脉,神仙也难救。
“可不拔箭,”周大夫看了一眼赵副将,神色凝重,“他活不过今日。”
温大夫也是眉头紧皱,看向沈青黎:“王妃是不是有医治之法?”
沈青黎想了想,沉吟道:“唯今之计,只有剖心取箭,方有一线生机。”
把人剖开,太骇人听闻了!
别说贺兰钦,就是两位老大夫都悚然变色。
要不是说这话的是宴王妃,他们都要怀疑这不是救人,是杀人。
营帐里一片死寂。
贺兰钦问:“把心剖开,人还能活吗?”
沈青黎眸色沉静:“有两成的生机。”
“王妃之前用此法救过人?”
“并未。”
沈青黎只在药王谷的藏书里看到过,她如实相告,贺兰钦心里更没底。
他沉默片刻,问道:“没有其他法子吗?”
沈青黎摇头,冷静道:“我知道这太过凶险,却是眼下唯一能救赵将军的办法了,大将军早做决断,赵将军时日无多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就算不剖心,赵副将也活不了。
“好,就如王妃所言。”到底是杀伐果决的将军,贺兰钦当机立断,郑重地朝三人拱手,“赵副将就拜托给诸位了。”
“大将军放心,只要有一线生机,我等绝不会见死不救。”
两位老大夫拱手还礼。
沈青黎只是颔了颔首。
事情定下来后,她让人去煮麻沸散,又将一会儿要用到的刀、针、线、剪刀,镊子等一应用具,放在沸水里煮一遍。
她自己则坐在案后,执笔画着什么。
周大夫走过去一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温大夫看他一脸惊色,也凑过去一瞧,亦是看得两眼发直。
一共两张图。
一张是人体构造图,画了心肺的位置,也标出中箭的位置。
另一张则是心脏图。
心脏图画得极为细致详尽,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两人不由屏息凝神。
周大夫问道:“王妃,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人的心脏极为复杂,容不得半点失误,沈青黎才想着画出来,让两位老大夫了解一下,下刀的时候,才更有把握。
“剖过。”
沈青黎说得清淡,殊不知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给两位老大夫造成何等的冲击。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都绷紧了。
宴王妃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她口中之事,一件比一件惊世骇俗。
温大夫声音颤得都结巴了:“剖......剖过?”
周大夫也放轻了呼吸:“剖过什么?”
“尸体啊。”
两位老大夫的目光里充满了惊悚,只觉得背脊发寒。
沈青黎见把两人吓得不轻,赶紧解释道:“我有个故人是个医痴,有阵子对人体的构造十分痴迷,时常拉着我去衙门,看仵作验尸,看得多了,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这个医痴,就是她的大师兄,空青。
那阵子,她们两人不知道观摩过多少具,也亲自上过手。
两位老大夫闻言,只当她说的剖过尸体,是看仵作剖尸,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王妃想如何做?”周大夫问道。
沈青黎没有搭话,而是定定地看着两人,沉肃道:“开胸之后,会很血腥,两位可行?”
毕竟,剖的是人,而不是鸡鸭牛羊。
胸腔剖开之后,是鲜血,是还在跳动的脏腑。
那场面,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若受不了那个冲击,半途出了岔子,赵副将连最后两成的生机都没有。
所以,她一定要提前说清楚。
周大夫正色道:“战场之上,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老夫没有问题。”
温大夫也道:“人命关天,必须要行。”
“好,两位来看,”沈青黎走到榻前,拿着心肺图和赵副将的伤口做对比,“看中箭的位置,应该是没有伤到肺叶,但这只是推测,到底如何,还要等开了胸腔之后才知道。”
两位老大夫看着图上标出来中箭的位置,和赵副将的伤口一对比,竟是丝毫未差。
周大夫摸着胡子,说道:“开胸之后,最难的,是取箭的时候,不能伤到心脉,以及,缝合心脏,我们两个老东西医术不精,只能给王妃打下手。”
“两位前辈过谦了,两位是杏林圣手,有两位相助,赵将军的生机又多一成。”
沈青黎说着,拿过心脏图,和两位老大夫商议方案,如何取箭补心。
一切准备就绪后,营帐里点满了灯烛,比白昼还要亮。
温大夫给赵副将喂了麻沸散,手术就要开始了。
三人穿上罩衣,戴上手套。
沈青黎解开赵副将的衣服,指着胸口正中的位置,说道:“我会在此处下刀,下刀前,会施针护住他的心脉,但我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温大夫已经将消过毒的金针递给她。
沈青黎接过,在赵副将周身各处大穴都施了针。
随后,她一边消毒,一边对温大夫说道:“下刀时,会有血涌出来,麻烦温老把血止住。”
温大夫郑重点头。
沈青黎又对周大夫说道:“下刀后,需周老把胸骨扩开,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才好将淤血清除干净,也方便拔箭。”
“我和老温一定竭力配合王妃。”
“好,开始吧。”
两位老大夫的眼里都闪过神采,既紧张又兴奋。
他们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把人剖开是为了救人的,简直闻所未闻。
沈青黎拿起一柄小刀,刀刃又薄又锋利,在烛火下,映出冷寒的光。
她冷静地在胸口上划开一刀,虽然是第一次,但下手果决沉稳,看不出半点波澜。
帐内静得落针可闻,能听到刀尖划开皮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