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姜云心现在已经是金刚不坏之心了。
如果是这样,屠正德不是要跟母亲告别,是要……灭口。
姜云心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往屋子里去,一边喊道:“拦住他……”
可是已经晚了,屠正德已经进了房间,而离得最近的龙桥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冲了进去。
屠正德用一把匕首,刺进了母亲的心口。
他是屠夫,手上的力气极大,匕首锋利无比,直没刀柄。
屠母不能跑,不能说话,痛苦让她表情扭曲,拼命挣扎,口中含糊地吐露出谁也听不懂的声音。
“你干什么?”龙桥一把拽过屠正德,一使劲,直接将人给拽了出去。
屠正德庞大的身体往后一倒,稳住摔在地上,被赶上来的薛东扬踩住胸口。
但是屠母显然已经不行了,浑身抽搐着,嘴角溢出血沫来,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
她这个年纪,又有病,本来就是风中残烛,哪里经得起如此的伤。
这个方明宴去看了屠母一回,转头看向屠正德。
屠正德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而是呵呵地笑着。
“屠正德。”薛东扬道:“你本来只是辱尸,若是态度良好还有一线生机。如今杀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别管杀的是谁。
都是一条命。
屠正德还在笑。
只是笑的比哭的还难听。
“别笑了。”薛东扬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为什么要杀你母亲?”
老周头颤颤巍巍道:“你是不是,是不是怕自己入狱,老母亲无人照顾?”
屠正德却还在笑。
这时候,方明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不,你们都误会他了。”方明宴面若寒霜:“他根本不是什么孝子,也从不曾好好照顾母亲,他偷那些尸体零碎,都是为了折磨他的母亲。”
龙桥已经从房间里,连床带被子,把屠母给搬了出来,放在地上。
被子掀开,众人都吓了一跳。
好在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都已经把所有能吐的都吐完了,再恶心也是直干呕,吐不出什么了。
屠母在屋子里,被子一直盖到肩膀,现在是十月天气,老人家体弱怕冷,盖这也无可厚非。
但是被子掀开,只见几只虫子飞了出来。
屠母的裤子上,已经是看不出颜色的复杂,血水,排泄物,种种在一起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而且她的两条腿,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来,显然是被人为折断的。
不知道屠母在这屋子里,这样待了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精神上的失常,不是身体自来的病痛,是被逼出来的。
任由你意志再坚强,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也是要疯的。
众人都不忍心多看,龙桥又将被子盖上。
几个邻居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畜生,她虽然不是你亲生母亲,也把你带了这么大,你怎么忍心这么折腾她。”
这么折磨,该是什么深仇大恨,还不如直接的给一刀来得痛快。
屠正德却没有丝毫惭愧后悔的样子,而是停下了笑声,沉声道:“你们猜的没错,从义庄里割来的零碎,都是给她吃了,烧成一碗汤,一口一口的喂她吃。”
邻居忙着骂,但是姜云心等人却察觉得到了刚才说的那句。
虽然他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所以,是继母或者养母?
屠正德毫无畏惧,看着自己的一个邻居道:“王叔,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村子里出现了一个怪物吗?”
王叔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记得啊。”
屠正德淡淡道:“那不是怪物,那是我弟弟。”
王叔张开嘴:“啊……”
屠正德冷笑一声:“娘过世后,这个女人就进了我家的门。说得多好听,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那时候,我弟弟五个月,我也才十岁。”
“她在爹面前对我们很好,然后爹就放心地出去扛活儿了。爹一走,她就虐待我们,我还好,可以跟她对着干,但是弟弟太小了,她想要把我们兄弟都折磨死,这样再生孩子,家里的钱,就都能给自己的孩子了。”
众人都惊呆了。
第13章 留下来!
屠正德说:“她不给我们吃,不给我们穿,这我也就忍了。我一边找活儿干,一边照顾弟弟,家里的东西她也不能都锁上,我总能趁她不注意,偷摸出一点。”
姜云心看着屠正德,觉得这事情很难评。
怎么说呢,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
说着,屠正德眼神一暗:“一直到有一天,那天晚上冷,我得了风寒烧得厉害,睡得昏昏沉沉。弟弟穿得少不暖和,就一直哭。她听得烦了,起来将弟弟扔到了门外,随手丢进了猪圈里。”
众人这短短片刻的功夫,心情犹如做过山车,上上下下,下下下下,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屠正德道:“弟弟的一张脸全被猪啃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本来长得眉清目秀,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屠正德的弟弟都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痛苦中慌不择路跑进林子,流了一身的血。
屠正德第二天从高烧中醒来,发现弟弟不见了,问继母,继母说不知道,大约是自己跑出去玩了吧。
他感觉不对,便四处地找,找到了猪圈里的血迹时几乎吓疯,又看见血迹蔓延出去,便顺着一路找了过去。
终于,上天可怜,屠正德在林子里找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弟弟。
“我当时看着弟弟的模样,几乎恨不得回去把这个女人乱刀砍死。”屠正德咬牙道:“他的脸被猪啃得血肉模糊,鼻子,耳朵,嘴唇都被啃掉了,眼睛也瞎了一只,腿也在山上摔断了……”
屠正德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弟弟给救了回来。但是他不敢把弟弟带回去,弟弟这个样子,被人看见了,该如何生活?
之后,屠正德就在山上陪着弟弟,可是冬天很快到了,山上是要冷死人的。
屠正德想来想去,打算回家搬点棉衣棉被之类的。
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弟弟在草棚里等着他,可是弟弟经过那天的惊吓后,脑子便不太好了,还是跑了出去,进了村子。
被村里人看见了。
村里人见了弟弟,看见他那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被吓坏了,喊着怪物敲着锣鼓。
弟弟也吓坏了,转头就跑,跑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头碰着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
屠正德正好抱着几件棉衣出来,便看见了这一幕。
村里人围着弟弟的尸体,在讨论怎么会有怪物,这是什么怪物。
弟弟的尸体小小的,和同龄人相比,他瘦小得太多太多。
屠正德整个人都呆住了,但是呆了一会儿,他慢慢地退回了家。
他说这是弟弟,谁信呢?父亲对继母言听计从,而且继母刚有了身孕,父亲高兴得像是什么似的,连弟弟的走失也只着急了几天,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怪物,责怪怀着他孩子的继母。
屠正德将这一口血,咽了下去。
屠正德冷笑一声:“我当时就告诉自己,我一定会给弟弟报仇。我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孩子,没能生下来,她在生产前一个月,不小心摔倒,孩子没了。
屠正德的父亲,也不知为何,在一次修理家中的屋顶时,不小心掉了下来,摔死了。
家中就剩下继母和屠正德两人。
那一年,屠正德二十七岁,没有成亲,无论什么姑娘,他看都不看一眼。
继母想要改嫁,但是在媒婆准备上门的时候,她不知怎么摔断了腿。
之后的事情,左邻右舍便都看在眼里。
屠正德这个继子,每天嘘寒问暖,伺候周到地服侍着。
屠正德说完,哈哈笑了起来:“我不怕死,但是我一定要她死在我前面。看着她痛苦了这么多年,我心里舒服,我也死得痛快。”
这故事太震撼。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方明宴,在屠正德说完之后,也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挥挥手:“带走。”
可怜的,可恨的,如今都已经死了。
屠正德杀了父母,虽然事出有因,也是难逃一死。而且他如今这模样,生死想来是已经没有放在心上。
屠家一家,黄泉相会,不知还有多少恩怨,要留到阎罗殿去分辩了。
案板上那头已经剖开的猪,方明宴便让左邻右舍分了,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也未必能吃得下。
姜云心跟着回了刑狱司,便将屠正德的事情放下了。她只是个仵作,负责查验尸体,真相大白凶手如何定罪,这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经验告诉她,不是自己的活儿,不要揽。不讨好,还不能多拿工资。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留下这份工作。
如果不能,后面怎么办?
她走的一向是职场路线啊,要是不能留在刑狱司做仵作,就会被发还给书院,然后就要回家。
那就变成了宅斗文。
宅斗文,她不擅长啊。
姜云心蹲在院子里,用一把小刀无意识的戳着地面的土,如果必须回到姜家,后面怎么办呢?
她还有的那些好朋友呢,有谁可以拉自己一把。
正想着呢,小丫头子外面喊。
“云心,大人叫你去一趟。”
姜云心一下子站起来:“好嘞,我就去。”
来了,一次闭门考试,一次外出考察,到底是去是留,方明宴应该已经做了决定。
老方啊老方,你可要给力啊。
姜云心心里想着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溜儿小跑去了方明宴的书房。
方明宴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听见敲门声,头也不抬的道:“进来。”
姜云心规规矩矩走了进来。
“大人,您找我?”
方明宴放下手里的卷宗,打量她一下:“屠正德的案子,你做的不错。很细心,也很果断,我也很满意。”
姜云心松了口气。
看方明宴也不是那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也没必要哄她开心,既然满意了,那应该是要留下自己了吧。
只是中文博大精深,最怕是后面有但是两个字。
方明宴说:“但是……”
姜云心皱起了眉。
方明宴说:“但是刑狱司不是那么轻松的地方,这次的案子你见着了,是否觉得已经是人间悲惨,心中不忍?那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如果你留在刑狱司,这样的事情,比这事情残酷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情,还会有很多。”
姜云心从方明宴的一堆废话里,精炼地提取出关键字。
如果你留在这里?
妥了,方明宴是要留下自己了。
第14章 好朋友一杯酒
姜云心松了一口气,爽快道:“没问题。”
“嗯?”
姜云心道:“大人您放心,我自从决定做仵作那一天,就看了许多卷宗案例,开始还挺不习惯的,但是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就是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不该发生的,残忍残酷的事情,才需要我们去追寻真相。如果人人都因为恶人凶残不敢面对,那岂不是助长恶人气焰,助纣为虐吗?”
姜云心心道我以前写了多少报告,看了多少理论知识啊,要说表决心这事情,不是我吹,整个提刑司上下,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果然,方明宴对姜云心表的决心十分满意。
方明宴点了点头:“很好,你有此决心,我很欣慰。”
姜云心忍住不笑。
她怎么看方明宴都比自己要小,当然是指灵魂年龄,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人,一本正经地在勉励自己,略有点可爱。当然也很帅。
方明宴道:“给你三天时间,回书院收拾一下,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我会命人去书院办手续。”
这就正式入职了。
姜云心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头,一下子站直了。
“好的大人,谢谢大人。”
然后姜云心兴高采烈地走了。
方明宴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不过也是,一个不奇怪的小姑娘,怎么会做仵作呢,只要活儿干得好,奇怪就奇怪吧。
姜云心火速回了文心书院。
她对自己的继母可是相当的了解的,虽然这次被吓走了,但不是个省油的灯,回去想来想去之后,指不定又有什么新的主意出来。
宅斗她不擅长,还是火速入职,正式成为刑狱司的仵作好。
文心书院里,教姜云心仵作本事的老师叫关丰茂,年轻的时候有京城第一仵作之称,后来身体原因,从一线退了下来,被文心书院聘请,继续发光发热。
便是如今,若是哪个衙门有什么疑难案子,诡异尸体,仵作实在是不能确定,还是会请他去看一看。
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行家,只要是对自己满意的,当然都想要一个可以继承衣钵的传人。
仵作也是一样,别看是和尸体打交道的活儿,好说不好听,但是哪个衙门都少不了。而且要眼明心细,胆大手快,不是随随便便去哪儿拽一个人都能代替的。
关丰茂对姜云心就相当满意。
之前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领悟力很强,手上也稳,他很喜欢。
后来,家里逼婚,姜云心想不开要自尽,被救下来后,鬼门关里走一遭,胆子也变大了,人也沉稳了,关丰茂就更满意了。
我教出来的学生,拿到哪儿都是不输给人的。去你刑狱司实习,便宜你了。
果然,姜云心回来后,说了方明宴的意思。
关丰茂很高兴,也在意料之中。
“方大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少年有为,眼光还是不错。”关丰茂笑呵呵道:“当然,你更不错。刑狱司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咱们做这行啊,首先要心正,若是心不正,自己就成了恶,又怎么能抽丝剥茧,看清楚别人的善恶。”
廉天路的事情关丰茂已经听说了,不过倒也没有幸灾乐祸,而是十分唏嘘。也让姜云心要当做前车之鉴,坚守本心。
姜云心对这身体家中糟心的爹娘十分反感,但也能感觉到谁对她是真心的好。
关丰茂这个师父,是姜云心身边不多的一个真心,亦父亦师,他不好插手姜家给她安排婚事的事情,但是他是第一个告诉她,只要留在刑狱司,或者留在任何一个衙门,就可以拒绝这门婚事的人。
这门婚事是一条死路,对比起来,其他的选择,都是光明的。
关丰茂当下便让姜云心好好休息两天,收拾收拾,等刑狱司的公文过来,便可以正式入职。
至于家里,他是不管的,你爱回就回,不爱回就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