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怀兴思自己提出要走,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只不过觉得如果一口就答应,在旁人看来,有些人走茶凉的凉薄。
所以假模假样的挽留了一阵,实在挽留不了,退步说无论如何要等温鸿羲的丧事全部办完,他会给怀心思一笔钱,让他回乡。
所以怀兴思目前还在温府之中,没来得及走。他被抓进来的时候非常惊慌,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方明宴问温嘉荣:“守夜的时候,此人可在?”
“在的。”温嘉荣说:“他是跟着我爹的老人,我爹过世后,他寸步不离,非常伤心。灵堂里三夜,他全程都在,白天才偶尔回去歇上一歇。”
怀心思在堂上哭得阴阳顿挫的。
“我伺候了老爷几十年,主仆情深,他骤然离世,我伤心难耐。想着能在他身边多守一时是一时,少爷你不能人走茶凉,老爷一走,就翻脸无情了。”
温嘉荣板着脸。
他一直看怀兴思不顺眼,只不过有爹挡着,怀兴思又不跟自己对着干,所以没有起什么心思罢了。
姜云心一直在旁边看着怀兴思,听他在堂上哭诉,听着听着觉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是,专业哭丧的人,他们在坟前哭的时候,内容和语调都是设计好的,抑扬顿挫就像唱歌一样。
怀兴思这番哭诉,也给了姜云心这种感觉,但是和专业哭丧的又不一样。
姜云心闭上眼睛,将他哭喊的那些词去掉,只剩下曲调在心里,反复琢磨。
忽然,姜云心心里一亮,睁开眼睛。
难怪这么熟悉,就说在哪里听过。
姜云心快步走过去说:“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一下。”
怀兴思愣了一下,看着姜云心不太明白。
姜云心重复了一遍:“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一下。”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姜云心是什么意思,但是方明宴知道她不是胡闹的人,既然要看怀兴思的手,一定有一个正当理由。
方明宴说:“把你的手伸出来。”
怀兴思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犹豫地伸出了右手。
姜云心说:“左手。”
怀兴思又伸出来左手。
第159章 无头案,戒疤
姜不寒毫不犹豫地抓住怀兴思的左手,只见他的左手拇指和户口上方一些的位置,有一层老茧。
“怀兴思。”姜云心问他:“你这老茧,怎么来的呀?”
习武之人,很多虎口有老茧,是握兵器磨的,但是大拇指上的茧,这可不多见。
怀兴思止了哭声,说:“我是粗人,手上自然是有茧的,不像少爷小姐那般精细。”
姜云心叫过跟着温嘉荣身后的几个小厮仆从来,也伸出手,手上大多有茧,但是几乎都在掌心。
“你看看人家。”姜云心说:“你不觉得,你这个老茧,位置很奇怪吗?”
怀兴思脸上,有一闪而逝的不安。
但他还是镇定说:“每个人用力的习惯不一样,所以老茧的位置不一样,这也是正常。”
姜云心随便给他个东西:“来,你试试,我看你平时怎么干活儿,才会在指腹留下老茧?”
怀兴思伸手接了姜云心给的杯子,但一时间,却有些不知怎么弄,他平时还真没注意这个,现在被大家盯着,都不知道要怎么用力才好了。
方明宴也盯着他的手,这手,这手上的茧,倒是和他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一位高僧。
因为常年拨佛珠,所以拇指上有一层茧
怀兴思,曾经是个和尚?
顿时,方明宴想到了温鸿羲,如果温鸿羲是一个和尚,没有头发,那么他头上的胎记,就可以轻易被看见了。
怀兴思是温鸿羲的亲信,他们俩是什么候认识的?旁人一概不知,好像忽然就那么认识了。
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人都是和尚的。
想辨认是否和尚这个就简单了,锦明王朝的僧人进入寺庙之后,剃发受戒,头顶都是要有戒疤的。
因为再是太平盛世,老百姓的日子也是辛苦,很多贫苦人家发现成为僧侣也很多好处,于是出家人的数量剧增,同时身分比较复杂。
有一些人为了逃避徭役而加入僧人队伍,甚至犯罪为了躲避刑罚冒充僧人,于是为了整肃僧团,主持传戒的大德议定了受戒燃顶的作法,作为终身之誓。
这样,不是一个人剃了头发,穿上袈裟,就可以冒充僧人。
出家人受戒时,所燃香疤之数目一般有一、二、三、六、九、十二几种。点数越多,戒律越多。
方明宴一挥手:“来人,检查一下怀兴思的头顶是否有戒疤。”
若是有,他和这事情的牵扯,便又多了一分。
怀兴思面色骤变,挣扎不已,但是在刑狱司里,方明宴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差役仔细检查了一下,怀心思的头顶上,在密集的发间,果然有三点旧疤痕。
“你果然曾经是僧人。”方明宴道:“这么说,温鸿羲也是僧人?”
怀兴思想要辩解,但是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辩解。
荆风华在一旁偷偷地戳了戳姜云心。
“神了哈。你怎么知道他是和尚,之前你也没看见过他手上的茧啊?”
姜云心低声道:“我不是看见他手掌上的茧才想起来的,我是听见他哭温鸿羲的调调,那个调调我以前听过,庙里和尚念经就是那样,只是换了词而已。”
一个人如果很长时间都做同样的事情,这件事情就会深入骨髓刻进记忆。
怀兴思在庙中待了很长时间,念经的语调在他心里是永远也抹不去的,就算哭丧的内容和经文没有任何关系,那语调也会不自觉地靠近。
“厉害。”荆风华朝姜云心竖了个大拇指。
姜云心很得意。
这案子里,如今明白内情的人总算是找着了一个活的。
怀兴思已经不是僧人,就算是牵扯在命案中,也要依法审理,不会因为他的身份有什么宽容。
姜云心又跑了一趟停尸房,停尸房里有一个至今他们也不知身份的受害者的头颅,她仔细地拨开头颅上的头发,果然和怀兴思一样,也有三个戒疤。
温鸿羲,怀兴思和这个只有脑袋的人,他们三个很可能都是某间寺庙的僧人,并且相识。
方明宴说:“我已经派人到了凉城,询问各个寺庙,你就算现在不说,这秘密又能熬多久?”
一听到方明宴说起凉州,怀兴思顿时就软了下来。
锦明王朝那么大,有无数寺庙,大的小的,城里的山里的,想要全部排查一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为什么方明宴偏偏去了凉州?
他有明确的目的,他知道的比自己以为的一定更多。
方明宴看他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喝了口茶淡淡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过的事情,无论有多隐蔽,总是要见天日的。你们不会以为杀人放火也是一件可以过去的事情吧。”
这话说的,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不明确说自己知道什么。
如果是在平时,怀兴思一定能冷静,但是今天他确实乱了阵脚。
“刑狱司的大门不是那么容易进,那么容易出的。”方明宴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考虑考虑,是舒舒服服的说,还是剩下半条命再说。”
方明宴在这一点上的做事方法,姜云心确实不能赞同,但是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特色,方明宴也不是抓来就打。
正常情况下,他也只是吓唬对方几句,除非证据确凿,而对方又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才会真下狠手。
入乡随俗,姜云心对此的决定是,我不参与,我不看,我不看就当做没有。
当下方明宴命人将怀兴思送进牢房,让他仔细地想一想,那无数过往该怎么说。
而方明宴在等凉州的人回来,好做最后的决定。
凉州离京城并不远,快马加鞭,也就是一日多的功夫,方明宴派了好几拨人过去,分散行动,速战速决。
第三天的时候,人虽未回,飞鸽传书已经送到方明宴手里。
果然,在凉州一家寺庙里,问出来一件事情。
几十年前,曾经有过三个僧人被逐出庙门,这三个僧人的真名不知,法号山寂,松崖,静亭。
听起来都很斯文,但是寺庙里僧人的法号,一个是按辈分排列,还有一个,便是前辈对僧人的期许。
众所周知,人一般缺什么,就盼什么。
因此叫这样名字的,一般闹腾又不老实。
此三人是因为犯了庙规被逐出庙去,他们受不了庙中饮食清淡,乘人不备,偷偷在山上打猎开荤,还将流浪狗带回寺庙偷偷养起来,宰杀以供食用。
第170章 无头案,恶人还要恶人磨
这个事情自然是藏不住的,很快就被寺庙里其他的僧人发现了,然后便被逐出了庙门。
和他们一起被赶走的,还有他们养着的七八条狗。众人看的时候,都觉得这三个人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脑子也未免蠢了些。
寺庙清净地,平时连喧哗都不许,养那么多条狗是怎么想的,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当年被赶走的三个和尚,山寂的头上确实有一处红色胎记。这一点有好几个僧人都还记得。
因为胎记是在头顶,在庙里大家都是光头的情况下,就特别显眼,叫人记忆深刻。
方明宴将调查出来的资料扔到了怀兴思面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虽然时隔多年,庙里的人已经不记得他们三个人是什么长相,但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如果怀兴思还是抵死不认,只要将他带到庙里,让几个上了年纪的僧人,一看便知。
凭空想象,可能想不出来,也不好描述。但当时他们进庙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长相已经定型,和如今的样子不会差太多,只是年轻和苍老的区别罢了。
故人一定可以相识。
怀兴思本来还想着死不开口,但是当他看见纸条上写着三个法号,便彻底地绷不住了。
隐藏一件事情,真的太难了。即便他们已经背井离乡,留起了头发,也还是藏不住。
怀兴思说,当初他们三人确实是被赶出了寺庙,本以为寺庙是可以不用干活,只要坐在那里念念经就有饭吃的地方。可万万没想到,不但要干活,劈柴挑水,而吃的还是粗茶淡饭。
于是三个人受不了了,想要吃香的喝辣的。
离开寺庙之后,三人发现他们一无所有,跟着他们的只有养了一些日子的狗。
这也算是天分吧,山寂也就是温鸿羲,忽然发现自己在养狗这件事上有特别的天分。
他训出来的狗,凶狠听话。
于是他们就将这些狗驯养出来,靠着狗干起拦路抢劫的勾当,只是不敢做大。
三个人此时总算有点脑子,知道树大招风,物极必反。你小打小闹地弄点钱也就罢了,一旦名声传出去,成了绿林好汉,势必要被朝廷围剿,到时候死路一条。
就这么过了些年,三人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养狗的名声渐渐出去,便有一个人找上了门。
怀兴思至今还记得那人开口,就是两千两百银,让他们做一件事。
就是对付鄂家。
鄂家在当地,是颇有名望的大户人家。
也不用对鄂家赶尽杀绝,那人提供了时间和地点,说鄂家会带新出生的孩子山上种生机,只要把这个孩子弄死就行。
这开始让他们犯了难,狗毕竟是狗,就算再通人性也不是人,你没有办法跟它准确地描述,我让你去吓唬谁,我让你去咬谁。
可是三个人又舍不得两千两白银的诱惑,这笔钱实在太多了,比他们这些年的总收入还要多,若有了这笔钱,他们就不用再拦路抢劫,靠那三瓜两枣过日子了。
每个人都可以分到可观的一笔,离开凉州,从此逍遥自在。
当下三个人做了详细的安排,他们调查了鄂家,偷偷溜入鄂家,在婴儿衣服上放了特殊味道的药粉。
所以当鄂家一行人上山的时候,十几只狗从山上狂奔而下,闻着那药粉的味道,就扑向了孩子。
鄂家人最终在猝不及防地受惊吓,孩子落地,撞击而亡。
狗群没有停留,继续往下奔,因为温鸿羲就在不远的地方吹起口哨,召集狗群。
狗哨是一个特殊的工具,吹出来的声音,狗可以听见,但是人听不见。
之后那人果然给了他们两千两。
为了安全,三人分道扬镳。
狗是温鸿羲养的,他拿大头一千两,剩下两人各分五百了。
温鸿羲觉得这是人生翻身的机会,拿着钱到了京城开始做生意,没料到十分成功。没多久碰见了已经将五百两银子挥霍一空,流浪到京城的怀兴思。
既是朋友一场,也怕他出卖自己,温鸿羲便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好在当时三个人一起的时候,怀兴思也觉得温鸿羲有本事,愿意听他的,所以如今再给他做跟班,能吃香的喝辣的,便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时间便怎么过去。
久到他们都已经快忘了这将事情。
怀兴思说:“谁料到半个月前,来了一个人,叫做终承嗣。他说自己是松崖的儿子。”
这个人,就是停尸房里的头颅。
难怪他的年纪比怀兴思和温鸿羲小上这么多,原来是第二代了。
方明宴道:“他说他是,你们相信?”
“不得不信。”怀兴心思说:“他虽然长得和松崖不像,可是当年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找我们要钱,如果不给就要把我们的事情都说出去。”
怀兴思还好一点,他这辈子没有成婚,光棍一个。属于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状态。
温鸿羲就不一样了,如今他是正当商人,家大业大,有儿有女,差一点四世同堂。
他自然不愿意被曾经的事情拉下水去。
“所以终承嗣只能死。”怀兴思说:“这种人我最了解,他不是一笔钱就可以打发得了的。你给了他第一笔。就会有第二笔。给了第二笔。就会有第三笔,永无止境,一直到你承受不了为止。”
坏人对坏人的了解,比好人对坏人的了解要深刻得多了。
反正也不是没做过杀人犯火的事,怀兴思和温鸿羲两人一商量,便打算将他除掉。
人确实除掉了,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他们毕竟上了年岁,这些年养尊处优,不如当年那般狠辣。虽然设计杀了终承嗣。可是温鸿羲也死在终承嗣的手上。
姜云心奇道:“温鸿羲到底是怎么死?”
虽然温家的人说温鸿羲是病死的,大夫也这么说,但是姜云心始终没有见到温鸿羲完整的尸体,只从他的身体来看,看不出他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