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宴走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道:“这里是做什么的?你不是说这是个废弃的院子吗?为何会有这种味道?”
温嘉荣这会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但是方明宴问话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
“本来确实是一个废弃院子,我也不知为何里面会有味道,这庄园是我父亲用来养狗的,我并不常来,一年也来不了两回。”
“是吗?”方明宴似笑非笑:“我看庄子里的下人和你挺熟的。”
绝对不是一年只来一回两回的,比较陌生的少爷的拘谨。
温嘉荣无话可说。
差役在后面又挥了挥棍子。
一群狗受了惊吓,连这难闻的味道也顾不上了,冲进了院子里。
温嘉荣不自觉地往后看了看,那样子似乎想跑。
但是有差役站在了他身后,暂时大人没有开口,不会抓你。但是跑,你今天也跑不了。
不光是温嘉荣,这里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姜云心捏着鼻子走进院子。
只看见这院子的地上满地斑驳,狗毛,狗粪,食物残渣,冲洗过的痕迹,浓重的味道。
角落里点了好几个,已经熄灭的柴草堆。香味就是从那里散出来的。
因为已经熄灭,已经没有飘出烟雾,但是走近了,能闻到味道。
除了这几个草堆,其他地方的味道就更明显了。
比起刚才的犬舍,这里更像是一个养了很多年的犬舍。
八条大狗进了院子,远离散着香味的草堆,熟门熟路地走到了角落里。
姜云心也跟了过去,只见角落的地上散着一些骨头,肉,还有米饭。
这也是温家养狗的地方,而且这是温家原本养狗的地方,刚才那个地方,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常年养狗的地方必然是脏乱的,八条大狗吃喝拉撒,就算是打扫得再整洁,也一定有非常大的味道和痕迹。而刚才的犬舍干净得有些过头了,虽然也有痕迹,可是都是新鲜的,没有陈年去除不掉的污渍。
方明宴道:“这个地方,才是你们家养狗的犬舍吧?”
温嘉荣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
“是,应该也是吧。”他含糊道:“这么多狗可能会找好几个地方轮流养。”
“是吗?”方明宴冷笑一声:“不是来回轮流养,是这个地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所以刻意把他们往新的犬舍带。
那个地方,就像是做旧的假冒古董,虽然用心了,可是总有眼尖的人能看出破绽。
正因为此,方明宴让众人将狗驱逐出新犬舍,狗群受到打击,夹着尾巴逃跑,寻求庇护的时候,就自然想要回到它们住习惯的地方。
这样也不用逮着谁严刑拷打,狗群自然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八条狗又被控制起来拴在了,院子边,姜云心走过去,看地上的骨头。
之前那个犬舍里,地上也有骨头和碎肉,姜云心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一次就不同了。
这里的味道实在是重,姜云心拿出随身携带的口罩戴上,又戴上了手套,找了个棍子,拨弄地上的碎骨。
第185章 无头案,碎骨
温嘉荣一看姜云心拨弄起地上的残渣碎肉,连忙说:“姑娘,姑娘,那个脏。”
确实是脏,又是泥土,又是碎肉碎骨头,剩饭。在这个季节,散发着腐烂腐臭的味道。
但是姜云心面不改色:“我是仵作,尸体我都不嫌脏,这算什么?”
就冲这一点,刑狱司上下都对姜云心佩服不已,谁也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视。
能够面不改色面对尸体,解剖尸体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何况还是个女子。
这个年代,世人对男子太宽容,对女子太苛刻。所以一个女子想要有一番成就,学一番本领,在同样的情况下,比男人要多花许多的心血,顶住更大的压力。
温嘉荣只好不说话了,站在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姜云心。
姜云心拨弄了两下。
地上的碎骨都是喂狗剩下的,但是这些骨头没有什么问题。应该都是猪骨,至少没有特别的标志。
但是温嘉荣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避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
只见地上还有一些新鲜挖土的痕迹。
方明宴看了一会儿说:“把这个院子彻查一遍。”
如果这个院子有问题,温嘉荣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清理痕迹。
但是清理痕迹不一定可以彻底干净,所以清理完之后,他思前想后还是不稳妥。
最稳妥的就是不要让刑狱司的人看见这个地方。
于是他们干脆又建造了另一个犬舍,直接将方明宴的人带到了新的犬舍,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本来也许温嘉荣是想要索性换一个庄园的,但是想想那样不合适。
这么多条狗不是悄无声息就能养住的,如果换一个地方,只要刑狱司的人向周围的庄户稍一打听,就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养了这么多狗,常年没有发出过狗叫的声音,这不可能。
只怕是那么做,适得其反,反倒是方明宴起疑。
只是温嘉荣万万也没想到,方明宴的观察能力比他想得更仔细。他新造出来的犬舍并没有瞒过方明宴的眼睛。
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搜索犬舍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
看地上的痕迹,这里的狗也是散养的,并不拴绳,也不放在笼子里,而是散在这个院子的每一个地方。
你可以保证你喂食的每一块肉都放在指定位置,但是这么多条散养的狗,你没有办法保证,他们不会叼着肉和骨头满院子撒欢。
温嘉荣脸色苍白,微微发颤。
虽然他已经令人仔细地检查了这个院子,可是那么多草丛,角落。怎么想都让人不安。
最终,在方明宴吩咐的掘地三尺下,一个差役找到了一棵树下有被刨过的痕迹。
狗有时候也会刨坑,埋起自己的食物,以备不时之需。
差役将这个地方给挖开,果然在下面找到几块骨头。
“大人,有发现。”差役喊道:“这里。”
姜云心快步走了过去,看着那几块粘着泥土的骨头,面色沉沉。
姜云心用棍子扒拉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方明宴。点了点头。
方明宴瞬间明白了姜云心的意思。
扑通一声,温家荣忍不住跪了下来。
完了。
龙桥走过去,一把揪住了温嘉荣的后领,直接就拽到了姜云心面前。
然后压着他低头:“说吧,这是什么?”
姜云心将那几块骨头拨来拨去:“我可是仵作,我见过的尸体比你见过的人还多,这几块骨头,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是猪牛羊身上的。”
姜云心这话有些吹牛的嫌疑了,就算大家都承认她确实经验丰富,但是见过的尸体比温嘉荣见过的人还多,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拆穿她,也没有人笑话她。
温嘉荣腿发抖,身子打颤,他连连摆手:“跟我没有关系,这跟我没有关系,都是我爹做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父子也一样在,这个时候温嘉荣毫不犹豫地就出卖了他爹。
当然他爹已经死了,出卖不出卖,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活人也给搭进去。
“说吧。”方明宴还是很讲道理的,并没有一棍子就把温嘉荣打死。
温嘉荣说:“这些狗真的是我爹养的,我记事起他就喜欢狗,而且喜欢大狗,因为这些狗太过凶狠,怕误伤。所以没有养在自家院里,而是找了一个人少的庄子。小时候我常和爹过来。”
“这些狗凶猛,我也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后来我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忙了起来,就不怎么来了,我爹反倒是来得更勤了。”
“前几日,我爹忽然病重,他忽然跟我说,让我放下手里一切事情。到庄子里来。把庄子里的狗处理掉。”
方明宴道:“那它们为何还在这里?”
温家荣叹了口气。我没敢处理。
“为何不敢?”
温嘉荣说:“我爹脾气暴躁,凡事不合他意,非打即骂。我知道这些狗是他的心肝。当时他确实身感重病,可是那只是病,也没有过世,我想着他虽然叫我处理狗,可万一后面他的身体又好起来了呢?如果他身体好起来,知道我真的把狗处理了,一定会后悔,会将这事儿怪在我身上。”
不得不说温家荣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而且他的顾虑非常有道理。
人在重病垂危的时候,觉得可以千金散尽了,就像是有癌症晚期的病人,吃喝玩乐花光积蓄。
然后转头挺过来了,没死。
那肯定是要后悔的。
后悔,又不能怪自己,总要找个人迁怒一下。
温嘉荣叹口气:“所以我想先应着,反正爹病入膏肓,也不能亲自来看,又没要我把狗打死带给他看。他万一好了后悔了,我就说还没来得及。若是真的过世了,我再来处理这些狗也不迟。”
谁能想到后面出了那么多事情呢,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方明宴听完温嘉荣的话,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而是看向已经被控制住的几个农庄里的庄户汉子。
“把他们带走,一个个审,分开审。”方明宴说:“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应该什么都知道吧。”
姜云心已经将几块骨头完全清理出来了,确定是人体手肘的一截。
但是整个院子,只找到了这几块骨头,其他的,只怕都已经进了狗肚子。
荆风华摸着下巴说:“他们总不至于敢去外面抓人喂狗,这具尸体,有没有可能是停尸房里那个没身体的脑袋的?”
这话说得多奇怪,但是大家都点头。
很有可能。
众人一起看向温嘉荣,温嘉荣那么大一个人差一点要哭了。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温嘉荣说:“这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当时都吓傻了,完全不知这人是谁啊。”
“几条狗罢了。”方明宴说:“想处理,一句话的事情,宁可大费周章地换地方,怎么不直接打死,就地埋了呢?”
打死埋了,一了百了。
“就是怕,本来养得好好的,突然处理,会让大人怀疑。”温嘉荣解释得也合情合理。
事出反常,也是妖。
第158章 无头案,抑扬顿挫
从温鸿羲死开始,温嘉荣陷入的就是一个两难的局。无论遮掩还是不遮掩,最终都要暴露在阳光下。
方明宴索性没有将庄户院里的人带回刑狱司,而是就地审问,一人一个房间。
没一会儿,个别房间里就传出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龙桥从其中一个房间出来。
“大人,他都招了。”
根据庄户汉子的说法,喂狗的这具尸体确实没有头,但他们也不知这是什么人。
就在三日前,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忽然出现在狗舍里,他们是早上喂狗的时候才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啃得骨肉不全。
众人当时都吓得魂飞魄散。
有人立刻提出赶紧报官,但是有人阻止了他。
阻止他的人是庄户的管事,他说得也很有理。
这一具不知从哪里来的尸体,又不是在普通人家发现的,在这种地方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大家惊吓之后商量了一下,报官是不能报官的,万一牵扯上说不清,那就索性毁尸灭迹好了。
每一天,这八条狗都要吃许多肉骨头。人它们虽然没有吃过,可是对它们来说,人的尸体和猪牛羊的尸体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大家狠下心来,将尸体切开喂了狗。
“你们胆子真大呀。”龙桥不由地道:“一具尸体,不知来处,也敢这样喂狗?就不怕他是什么大人物,找了出来诛你们九族吗?”
庄户汉子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磕头撞得地面咚咚直响。
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当时他们看见尸体的时候,尸体丢在狗圈中,已经被啃得不成人形。他们觉得,如果死者家属看到眼前这一幕,已经会把他们碎尸万段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只可惜这具尸体如今只剩下这两块残骨,尸体没有脑袋,大家只能猜测,也不能确凿地说,这具尸体就是刑狱司停尸房里的那个头颅的身体。
方明宴皱眉看着躁动不安的狗群问管家:“这些狗晚上吵吗?”
“不吵的,不吵的。”管家忙说:“其实它们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吵闹,大人不信的话可以问一问周边的住户,若是从早到晚叫个不休,周边的住户也不愿意。”
可是刚才方明宴他们进去的时候,这些狗立刻就表现出非常大的敌意,叫个不停,并且有冲上来扑咬的迹象。
方明宴问:“在发现尸体的那天晚上,你们可曾听见狗叫没有?”
众人想了想,互相看一眼:“没有,若是听见狗叫,我们一定会过来查看的。也不至于早上才发现尸体。”
方明宴说:“所以,那天晚上往狗圈里扔尸体的人,是这些狗熟悉的人。要不然的话,为何它们没有发出声音?”
众人一听顿时僵硬,他们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和这些狗熟悉的人,那可就好查了,这个范围非常小。
第一,就是在这个庄园里日常饲养照料这些狗的人,也就是这些庄户汉子。
第二,就是经常陪同温鸿羲来看狗的人。
这些人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个。
刑狱司只要锁定目标,问话的时候可没有那么温情脉脉。很快他们便锁定了一个人,是一个之前没有进入视线的人。
温鸿羲身边的一个老仆从,怀兴思。
据庄园里的人说,温鸿羲每一次来看狗,他几乎都在。而且温鸿羲非常重视他说的话,虽然他始终低眉顺眼,谦卑的样子,可是那些狗对他很恐惧。
狗也是会看眼色的。所以说狗眼看人低,他知道谁是可以欺负的,谁是不可以欺负的?
庄园里的人私下就议论过这个怀兴思,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功劳,或者手里有温鸿羲的把柄?要不然的话,哪来如此地位?
怀兴思现在还在温府之中。
其实温鸿羲过世之后,怀兴思便向温嘉荣提出,跟了老爷一辈子,如今老爷过世,他伤心过度,也想回乡养老去了。
温嘉荣也不想留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家里是温鸿羲说了算,温鸿羲身边的人,就算是温嘉荣也要给几分面子。
现在爹不在了,当儿子的掌管家业,当然不希望有功高震主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