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解释为什么和她一起走,怕冒昧的举措唐突到她。
“我知道。”
陈敬说不出后半句,倪清嘉帮他说:“你担心我嘛。”
“我……”
倪清嘉赶在他否认前打断:“陈敬,你真是个好人。”
陈敬无言以对。
春末夜晚是风凉凉的,吹得他脸好热。
应了她这句“好人”,陈敬不再说话,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往校门走。
陈敬骑的是山地自行车,价格在学生车中偏高。
这车是去年过生日他爸带他买的。
陈敬骑车是为了节约上下学时间,他认为买辆普通的就行。
但老板一直说很多男生骑这个,他爸觉得儿子一年过一次生日,买辆贵点的不过分,两人渐渐把陈敬也说心动了,于是便买了这辆。
陈敬推着车,忽然感觉自己此刻的行为很多余。
车没后座,就算有他也不可能载倪清嘉,那太逾矩了。
怕她一个人走夜路危险,他更不可能自己先骑车走。
偷瞥一眼倪清嘉,陈敬默默地跟在她旁边。
倪清嘉没想这么多,她对他的车很感兴趣。
陈敬的自行车通体以黑色为主,构架简单利落,能调两档。她上学路上看过他们学校男生骑,像阵风一样自由轻盈,还有股子耍帅装逼的范儿。
但她没见过陈敬骑的样子。
倪清嘉问:“我没骑过这种,我能试试吗?”
陈敬低头看她:“可以。”
怕倪清嘉上不去,陈敬把车座调到最低,扶着车把手示意她。
倪清嘉接过他的车,跨过车身坐上去,脚尖堪堪点地。
倪清嘉一米六二,这个车对她来说太大了,她的姿势很别扭。
她抖着声说:“陈敬,你看着点我。”
陈敬:“我知道。”
街道行人稀少,只有一盏盏路灯静默伫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倪清嘉蹬了一脚,软绵绵的,勉强骑了出去。带起一小阵风,吹开她额前的发,倪清嘉畅怀地笑起来。
她的速度很乌龟,陈敬小跑跟在她后面。
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渲染得十分温柔,他追逐着她,窥视着她,也永远保持着距离。
她是他心底的秘密。
可骑车的少女忽然回头对他笑了一下,陈敬掉入彩色的漩涡,溺入无垠的海洋。
他一直知道她是在刻意向他走近,但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
那是她的陷阱,还是他的幸运。
陈敬凝神注视着她的背影,似要寻求一个答案。
今晚是个多云夜,月影朦胧,星辰稀渺,跟着地上的一双人影一起奔跑。
倪清嘉望着路边不远处的小台阶,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放缓速度,前轮下了台阶。
倪清嘉尖叫一声,脚底踩到地面,车子倾斜,她站不稳,身体往一边倒去。
陈敬几乎是听到声音的刹那跑向她,眼疾手快地扶住倪清嘉,也没管他的车。
倪清嘉向后退,陈敬跟着她踉跄了下。
“有没有事?”
倪清嘉顺势撞入他的怀里,单手搂住陈敬的腰,低头藏着笑意,不语。
陈敬这才发觉他们此时有多暧昧。
事出紧急,陈敬只想不让倪清嘉摔倒,没考虑什么绅士手不绅士手。现在他的手掌只要稍一使劲,就能掐住她的软腰。
陈敬看见一束光荡漾在她长卷的睫毛上,她的脸映在蒙蒙的灯晕中,皮肤细腻得像落了一层金粉。
她美得不可方物。
陈敬竟然第一时间不想放开。
倪清嘉感受到他的愣神,贴他更紧。
太近了。
两件校服摩擦着,他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气味,悄悄吸了吸鼻子,想记得更深。
街边响起几声汽笛,陈敬如梦初醒,顿时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松开手。
可倪清嘉不松手,隔着衣服摸了下他的腰,手感很硬。
陈敬发痒,几乎是跳着和她分开,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倪清嘉看他无措慌乱的模样,眨了眨眼:“你帮我了啊,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
“该我说对不起。”倪清嘉扶起地上孤零零的车,“把你车摔了一下,你检查检查有没有哪里坏了,要修的话我赔你钱。”
陈敬没检查:“不用……”
“要的,你回去看看,说不定真哪磕到了。”倪清嘉坚持,扯了扯陈敬的衣袖,“我车技太烂了,还是你骑吧。”
陈敬接过,车把上还有她留下的体温。
陈敬送倪清嘉到路口,才骑车回自己家。
他家到倪清嘉家五分钟路程,这次骑得飞快,只花了三分钟。
洗澡回房间,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打开书包,摸到一套试题,又摸到四四方方的纸盒。
她送的巧克力奶茶,他没有开封,把它摆在桌上一眼能见的位置。
第5章 他的眼睛
第二天,倪清嘉特意起早了一点,仍早不过陈敬。
她一进教室,陈敬有感应似的抬头,倪清嘉笑了一下,放下书包去小卖部。
她买了一个椰蓉包和一瓶牛奶,这回没给陈敬买东西。
倪清嘉坚信,暧昧的初期阶段不能天天给糖,太过心切会适得其反。
她要温水煮陈敬。
想到这,倪清嘉笑盈盈地嚼着面包,从后门溜进教室。
晃悠两下,陈敬不看她。
倪清嘉咽下嘴里的面包:“你车有没有哪里坏?”
不带称呼,说给特定的人听。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到教室,她毫不避讳地站在他身后,陈敬莫名有种心虚感。
陈敬扭头:“没有。”
他压根没查。
倪清嘉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哦,那就好。”
班主任在这时进门,倪清嘉慢悠悠回自己座位,装模作样拿出早读的课本。
班主任没催课代表提前早读,说起一个学校的新通知。
下周会有教育局的领导来他们学校,高一高二的所有班级将恢复选修课,今天必须全部选课完毕。
新课程改革要求每所高中都要开设自主选修课程,以培养学生的知识面,拓展兴趣范围。
但大部分学校并没有严格按照规定实行,倪清嘉只在高一第一个学期上过,后来学校为了提高主科成绩,就把选修课暗搓搓取消,全部替换成正课。
听到这个好消息,众人惊喜欢呼:“哇——”
没高兴几秒,被满脸烦躁的班主任凶了回去。因为选修课的开设,班主任又多了一节额外的课……
早读铃响起,大家读书更起劲,似要掀翻天花板。
倪清嘉也在心底偷乐。
早读到一半,年级长开始广播,和班主任说的是一件事。有的班级消息滞后,闻言立刻传出一阵阵骚动。
班主任咳嗽一声,补充道:“等到你们选课的时候会有人来通知,到五楼的计算机教室,你们之前去过的吧。不要在走廊大喊大叫影响到别的班,让人看了像什么样啊。”
众人嘻嘻哈哈地应声。
倪清嘉班级排在邹骏他们班后面,轮到倪清嘉班的时候正好赶上体育课。
他们在机房外等待,像一群小鸡崽子叽叽喳喳地讨论。
邹骏最早选完出来,找到倪清嘉说:“倪清嘉,跟我一起啊,我选的是什么茶文化。”
倪清嘉:“我看你才茶呢。”
赵宇格他们班全部选完,轮到倪清嘉进去。
邹骏在后面喊:“记住,茶文化啊。”
倪清嘉当没听见,进了机房先抢到陈敬旁边的座位。
输入账号密码,登录选课系统。从上到下扫一眼,没做选择。
倪清嘉光明正大地看陈敬操作。
陈敬听见邹骏对倪清嘉说的话,鼠标在路过“中国茶文化探究”时顿了下,继续往下滑。
倪清嘉灼灼的目光烧在他的耳畔。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陈敬,选啊。”
她的意图好明显,陈敬眼睛在看电脑,脑子在想她的话,草草勾了个“数独的入门与进阶”。
倪清嘉跟着勾选提交,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敬。
班长催促着大家选完后去上体育课,倪清嘉和薛淼淼结伴去操场。
薛淼淼问:“我选了剪纸艺术,你选了什么?”
“数独。”
“你有病吧。”
倪清嘉哈哈大笑:“你才有病。”
“哦,是为了陈敬吧。”薛淼淼八卦地问,“什么进度了?”
倪清嘉不太想说昨晚那个心机得来的拥抱,撇撇嘴:“才三天,你想我有什么进度。”
薛淼淼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
才三天,陈敬居然开始期待晚自习了。
那是他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就好像一场秘密的约会,是陈敬一天最放松也最紧张的时刻。
倪清嘉今天依然留了下来,她没问陈敬题目,拿着晚上的作业到陈敬桌前:“陈敬,真写不完了,能借我抄一下吗?”
陈敬效率、准确率双高,关键是人好说话,一直是同学间抄作业的首选。
陈敬一点也不在意别人抄他作业,若是平时他一一句话不说就给了。可面对的是倪清嘉,陈敬有点不愿。
“陈敬……”倪清嘉拖着尾音,可怜巴巴地求他。
“你哪题不会,我可以ʟᴇxɪ教你。”陈敬面色不变。
倪清嘉犯懒,根本不想写,没好气地说:“我哪题都不会。”
明显呛人的语气,陈敬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倪清嘉。
倪清嘉遭受到陈敬审视的目光,投降道:“好吧好吧,我自己写……”
嘴上这么说,倪清嘉心里想的是大不了明天早点来找薛淼淼抄。
她写了几题,受不了这么安静的氛围,回头看看陈敬,没话找话:“陈敬,你近视多少度?”
陈敬笔尖顿住:“三百多。”
“哦。”倪清嘉透过镜片观察他的眼睛,忽然起了好奇心,“陈敬,你先别动。”
陈敬抬眸,不明所以。
倪清嘉小心翼翼地捏住陈敬的镜框,陈敬惊得眨了下眼,但仍一动不动。
倪清嘉凝息,缓缓取下他的眼镜。
陈敬被她盯得有些别扭,仿佛摘下眼镜他便衣不蔽体,完整地,赤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陈敬伸手够他的眼镜,倪清嘉不让他碰:“我就看一下。”
陈敬的手停在空气中,局促地垂着。
毫无阻隔,倪清嘉看见一双湖水般澄澈的眼睛,如他的名字一样,沉静。
陈敬眼睛不大,瞳孔偏黑,纯净没有杂色。
从眼头靠后处悄悄开出一条褶皱,宛若一圈浅浅的涟漪。沉稳地敛起锋芒,刚柔并济,和他这个人很像。
倪清嘉惊讶地说:“原来你是内双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单眼皮呢。”
“是么,我也不知道。”陈敬低低道,“好了吗。”
倪清嘉把眼镜还他,陈敬松口气,戴上眼镜。
湖水缭绕着一层雾气,如诗如歌。倪清嘉发自内心地称赞:“陈敬,你真好看。”
听清她直白的话,陈敬登时绷紧了身,对于不知如何应对的场面,陈敬通常会保持沉默。
倪清嘉不满道:“又不说话。”
陈敬张了张嘴,仍不知道说什么。
慌忙地抬眼,瞥见她略带埋怨的脸。
秀眉微蹙,翘着樱红的唇,尽显少女的娇憨与可爱。
陈敬移开眼。
安静的刹那,他听见教室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渐渐,势头变大。
落进走廊,敲打窗户,噼里啪啦砸响树叶。
这场雨解救了陈敬的窘迫。
他指了指外面,笨拙地转移话题:“下雨了。”
纯澈的嗓音混在雨声中,如同往柠檬汽水里加了块冰。
他的话那么生硬突兀,倪清嘉不由失笑,顺着他说:“嗯,下雨了。”
饶有兴致地补充一句,“你晚上别骑车了,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
陈敬干巴巴“嗯”了声。
倪清嘉转了转眼珠:“陈敬,你有带伞吗?”
泠泠声掩去她的话,陈敬像是没听清,隔了几秒才道:“没。”
“那怎么办?”
陈敬想了想:“等雨小一点再走。”
“好。”她默认和他一起。
第6章 欲擒故纵
陈敬接着做题,倪清嘉放下笔晃悠到走廊。
过了几分钟,她带着凉风进教室:“陈敬,雨小了。”
“好。”
倪清嘉走近,看见陈敬的题只写了一半,心里有些小小的负罪感:“你算完吧,不急。”
陈敬合上笔帽:“没关系。”
“有关系。”倪清嘉摁住他的手,有点不高兴地说,“让你写就写呗。”
手背被倪清嘉覆住,陈敬弯了弯手指,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的手好凉。
陈敬点点头。
倪清嘉满意地笑了。
陈敬的余光随着她撤下的手而过,继续做题。
倪清嘉收拾书包的功夫,陈敬写完了。
倪清嘉等着陈敬关门,张口就夸:“陈敬,你解题好帅。”
陈敬干咳一声。
下楼。
黑漆漆的地面积着一个个水坑,在光的反照下映出接连不断的涟漪。
雨声听着小,但落下的水花不小。
陈敬定身,似在思考。
倪清嘉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展颜道:“其实我带了。”
因为走读,倪清嘉常年会在包里备伞,遮阳挡雨都用这把。伞面全黑,伞把上挂了一个小饰品,是她喜欢的卡通人物。
“走啊。”倪清嘉撑开伞,叫发愣的陈敬。
陈敬晃了晃神,倪清嘉拉他到伞下。
她的伞偏小,倪清嘉往陈敬身边靠,陈敬往伞外逃。
“陈敬,淋雨容易感冒。”倪清嘉说。
陈敬不逃了。
陈敬比倪清嘉高,她需要抬手举着伞,风一吹,她跟着颤颤巍巍左摇右晃。
陈敬低声说:“我来吧。”
捏住细长的伞柄,有意避着倪清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