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他真后悔,早知就去别家医馆看病了。有这等待时间,说不定灵愫早就被治好了!
褚尧心也狠,先来后到是规矩,走关系治病这条路行不通。尤其是,还有这么多病人看着。他不会为了这小两口,把医馆的招牌砸了。
褚尧对病人说没事,不用管。
但蔡逯还在骂骂咧咧着。
褚尧暗自咬牙,终于没再忍,冲到蔡逯面前大声斥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她有没有急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蔡逯回怼:“你觉得我在小事化大是么,你觉得我是来故意找茬是么!你是没看到她躺在地上,身子都快蜷成了一张弓的可怜样!”
之所以这么急到没素质,是因为蔡逯看到,这次生病情况特殊。根本不是着凉引起的风寒,而是另一种恐怖的怪病。
“爱”这个字,一半由宽容组成,一半由自私组成。现在她病成这样,蔡逯根本没办法以大家为先。
在病人家属眼中,哪怕病人只是随便打了个喷嚏,家属也会心一紧,以为有什么大病在潜伏着。何况灵愫已经病得昏了过去。
他不知道她疼不疼,有多疼。越是爱莫能助,心情便越是急切。
这些褚尧都懂,但又不全懂。
原来爱上一个人,会变成这种模样么。
僵持间,先有动作的反倒是那些来看病的人。
“褚大夫,我的腰突然就不是那么酸了。我先走了啊,改日再来……”
“我也是。我的牙也不痛了,可可……可能是被吓到了吧,告辞。”
……
大家也都明白蔡逯不是他们能惹起的人,一连十几人,各自找着借口,灰溜溜地离开了。
剩下几个看戏的硬骨头,非但不走,还等着看笑话。
蔡逯与褚尧飞快对视一眼后,瞬间明白了褚尧的意思。
蔡逯清了清嗓,面容倏地变得阴狠,“倘若治不好她,我要拿你们九族陪葬!”
这霸道的话,配上他认真的语气,竟催发出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效果。
于是硬骨头们也都走了,医馆彻底安静下来。
褚尧给她诊了脉,原本没当作什么大事,可当把出她的脉象后,他脸色一沉,心叹不好。
褚尧拿出一本厚厚的书,飞快翻页。片刻后,他翻出了要找的那一页。
灵愫的症状与医书上描述的完全一致。
是失忆症。
这类病人常在经历了极其恶劣的坏事后,开始时不时丢失记忆。发病间隔时间会不断缩短,症状时轻时重,轻则头疼,重则毙命。
不幸的是,医书上只写了此病可治,却没写治病药方。
那边,蔡逯还在催他抓药。
褚尧走过去,“先熏些安神香,缓解她的头疼。但不可熏多,你看着时辰,熏一炷香时间就好。”
蔡逯立马把香点上,“你赶紧抓药啊,别闲。”
褚尧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复杂。
他垂眼看向灵愫。这个爱笑的姑娘,此刻病恹恹的,脸无血色,面色平静,就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一样。
她之前经历过什么极其恶劣的坏事呢。
看样子,蔡逯并不知她得了什么病。她与蔡逯关系好成这样,居然也没跟他提过这病。
她是有意隐瞒吧,怕旁人操心。
褚尧选择尊重她的决定,也没把这病告诉蔡逯,只是说:“她家里应该备着药,你派人去找找。”
蔡逯不解:“什么意思?是说你水平不高,拿不好药?”
“我……”
俩人又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一道话外声传来。
“药在这里!”
话音刚落,又是“砰”地一声,门再次被人踢散架。
褚尧:……
蔡逯抬眼看清来人后,眉头紧皱:“是你?”
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杀手阁阁主。
阁主步履匆匆,顾不上那么多,拿着一瓶药丸扔到蔡逯怀里。
“一次八粒,一日五次,就水服下。”
阁主自来熟地用医馆里的水壶倒了盏水,递到灵愫嘴边。
蔡逯调整了下灵愫的姿势,与阁主配合着,让她服下了这顿药。
仨人颇有默契,像一家三口。
褚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一个两个,都那么关心她,还都踢坏了医馆的门。
蔡逯问阁主:“她这是怎么了?”
阁主不愿跟他讲实情:“没怎么。是老病,只不过这次病发突然,症状重了些。”
喂完药,灵愫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些。
阁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没再多做停留,给蔡逯交代了一些照顾事项后,就匆匆离去。
吃完药,又熏了会儿安神香。很快,灵愫就悠悠转醒。
她刚睁开眼,褚尧就急忙走到药柜子前,装没看到她,自顾自强装镇定地抓药。
看着她慢慢变好,蔡逯忽然体会到了“把孩子养得健康长大”有多辛苦。
灵愫想自己这次失忆发病,闹得动静有点大。她握住蔡逯的手安慰:“我已经没事了,真的。”
要说她可是真的敬业,即便病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要给蔡逯多说些好听话,好让蔡逯没心思去查她的病因。
然而想是想,做起来却是很艰难。服了药,她的困劲更甚。
现下眼一眯,眼瞅着又要睡了过去。
褚尧一直偷偷关注着她的动静,见她要睡,赶忙出声提醒蔡逯:“别让她睡,保持清醒!”
得在清醒状态下吸些安神香,头才不会一阵阵地疼。
于是让她保持清醒的重任就落在了蔡逯身上。
他拿小手巾给她擦脸,下手重了,她就轻声说疼。他擦得慢,落在她脸上痒梭梭的。
她就问,好了没有,蛄蛹着想逃。
他说好了,马上就好。可还是擦了很久。
她不耐烦,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他还是轻声细语地说马上就好了。
她的气劲暂时战胜了睡意,为了“马上就好”,她只能强撑眼皮。
不一会儿时间到了,褚尧扑灭香,“可以让她睡了。”
灵愫一听,终于得到解脱。两眼一抹,呼呼大睡。
蔡逯抱着她,在长凳上坐了大半天。
褚尧也观望了大半天。
蔡逯的确像是变了个人,或者说,是灵愫亲手改造了他的形象。
性格上的变化暂且不论,就单说气色变化,蔡逯也变得更精神焕发了。
褚尧是医士,他非常清楚,病人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身体会对应出现什么症状。
所以他非常清楚,他的好兄弟蔡逯,与易灵愫,大约在过年前后,做了。
他承认,脑补别人的这种事很无耻,很失礼。但这分明又是摆在明面上,显而易见的事。尤其是蔡逯还经常来医馆里批发鱼鳔与一些男用避.孕药物,令他想忽略都难。
讲良心,褚尧现在是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过得比他还幸福。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倘若蔡逯幸福得无法无天,那褚尧会在对比之下,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何其无趣。
褚尧坐到蔡逯对面,“你当真,已经完全信任她了?”
蔡逯留了个心眼,知道褚尧忌惮灵愫,便不打算说实话。所以他回:“微信微信,微微相信。”
褚尧察觉出蔡逯是在敷衍他。
说是微信,可蔡逯的行为却像是无脑相信。
然而褚尧又能怎么办。
他只能枯坐着,而蔡逯还可以抱起她,去俩人温馨的家里暧昧。
*
春分时,杀手阁终于定下了年会时间——三日后。
灵愫的失忆病已经遏制住了,但因失了忆,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缺失了哪段记忆。好在人都还记得,功法也还在,她就没再多管。
祝渝因为太闹腾,年后被蔡逯送回了老家,祝湘倒是因为乖巧,留在了府里常住。
小少爷走了,她接的这桩任务也结束了。她闲不住,便想去北郊给谢平打个下手。
因她懒得管理店铺,所以谢平被她封为新老板,她则退居后面躺着收钱。
谢平也是聪明人,知道当老板和当店员的要干的活不同,所以他招了几个能干的新店员,把美食铺经营得风生水起。
同时,他也用灵愫拨下来的钱迅速买下几块地,帮朝廷兴建几座浴场,利润丰厚。
灵愫去到北郊时,谢平正戴着头盔,指使着工友干活儿。
当初那个畏缩的谢举人,如今已经成了谢老板,颇有领袖风采,指挥明确,效率高速。
灵愫喊了声他的名字,“过来吃饭,我给你带了份卤肉饭。”
谢平很久没见她了,在她面前,他还是那个叫“姐”的小跟班。
俩人坐在脚手架上说话。
看他吃得香,灵愫不禁打趣:“现在总算不用为那几块夹给别人吃的卤肉而感到郁闷了。”
这是在说很久之前,谢平把夹给蔡逯的卤肉块又夹回了自己碗里。
谢平咳嗽两声,有些害羞,说是呀,“现在想吃多少卤肉都行。”
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了,各自朝前走,尽管走的路不同,但终究殊途同归。
灵愫拍了拍谢平的肩膀,让他好好干,自己则回了杀手阁。
易灵愫还是那个易灵愫,不会因为跟蔡逯睡了,被他精心照顾了,就不算计他,就不阴他渣他了。
她来到顶楼见阁主。
“最近蔡逯开始怀疑我的杀手身份,他不相信我是阁里最差劲的杀手。”灵愫说,“我有个应付方法,需要阁里所有同僚陪我演一场大戏。”
这方法听起来很疯狂。
阁主毫不留情地提出质疑:“你想让大家配合你,那大家愿意配合吗?就算愿意配合,这么多人一起做戏,你又怎么保证中间不出差错?”
“拿钱。给的封口费越多,人家演的越认真。”
“拿谁的钱?”
灵愫一听,笑得别有深意。
“别装,我知道你兜里有钱。”她说,“之前你不是组局和刺客庄谈成了合作吗?刺客庄可比我们杀手阁有钱多了,你把谈成合作的那笔钱拿出来,够用。”
“明明是你要做戏,怎么还要我来拿钱?”
她不回话了,用那双单纯无辜的狗狗眼看着他。
她很少求人,所以让她提出恳求,是件很稀奇的事。被她求的那个人,也会觉得自己很重要,重要到连她都亲自来求了。
这就是她一直装乖的好处。
“行……行吧。”
最后还是阁主先败下阵来,“说起刺客庄,啧,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个人了吧。”
那个人,刺客庄里的一名刺客,灵愫的某任情人,被她评价为“跟他谈过就是她此生最大的黑料”。
灵愫笃定地说他肯定不会出现,“去年十月,他去刺杀一位朝臣,但却被朝臣养的死士反将一军,身负重伤撤退。听说丢了大半条命呢,他的伤又一向好得慢,这次肯定不会出来捣蛋。”
杀手阁与刺客庄是两个最大的杀人组织。
杀手阁的任务对象是江湖上的歹人,百姓里的败类。拿钱办事,但从不杀好人。因行事还有些底线,所以会跟朝廷有合作,负责缉拿逃犯。因此形象也更光明些,更受百姓欢迎。
刺客庄则完全处于阴暗里,专门刺杀为官之人与士族子弟。行踪不定,手段残忍,被刺客缠上,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灵愫的那任情人,是刺客庄里出了名的“疯.犬”。
至今想起,她都觉得那人当真可怕。那人的性格,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识。
不过她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当下最重要的,是组织同僚们赶紧排练一场大戏,届时演给蔡逯看,打消他的质疑。
她要大家排挤她,看轻她,不服她。钱一给到位,大家自然没有怨言。
这些细节,蔡逯自然不知。
盼天盼地,他终于盼来了这场年会。灵愫提前告诉他,此次年会她已经被内定为“最勤奋杀手”,届时奖金一到,她立马能搬出去住。
这结果是蔡逯期待已久的,所以自然再好不过了。
此次年会评各种优秀称号时,允许各杀手带亲友团进阁,一方面是为了年会效果,人多热闹;另一方面,也能向外人宣传杀手阁的形象。
蔡逯这么要面儿的人,自然要把排场搞起来。
他亲自选定了巨型横幅的面料,又请书法大家在横幅上写字,又向哪位皇子借来上好的印泥印章,盖在横幅上。
说是横幅,其实更像是一张业绩图。
最显眼的一行字是她的名字。
“易灵愫——代号二五零,干事我最行。”
名字下面又是一行字。
“你的易已出征。易字开头,灵字居中,愫字结尾。易是她的姓,燃是她的命。”
底下分条列着去年她接过的所有任务。
如捕捉逃犯、参与重大行动、全年满勤等。
乍一看去,任务不少,但其实做成功的不多。只提做没做,不提做成功与否,这是蔡逯的心机。
他还专门学了些话术,倘若在年会上,有人骂她,他也能带着亲友团回怼过去。
至于亲友团,他先邀请了褚尧来充当团里的一员。
起初褚尧并没表态,可就在蔡逯以为他拒绝了时,褚尧又突然说要去。
去就去吧,蔡逯没再说什么。
后来褚尧在亲眼看见他为了这个年会费了多少心力后,问他:“为什么你总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蔡逯说,因为她值得。
若非要说出个具体缘由,其实还是因为她那句话。
“我只有你一个,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也就是说,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彼此的初恋,甚至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不容得旁人插足。
因为是“唯一”,所以一切都值得。
就这样,这三日灵愫与蔡逯都各自忙得焦头烂额。
蔡逯不会知道,他精心准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人尽皆知的笑话。
*
年会当日。
准备领奖的杀手都待在三楼,剩下无功无过的杀手与亲友团都待在二楼大厅等候年会开场。
因此蔡逯自然见不到灵愫,而原本说好要来的褚尧,称医馆里临时来了个伤情很重的病人,治病要紧,他就不来了。
这都不是大事,蔡逯带着一帮嗓门亮的小厮进了阁里。
他怀疑灵愫的杀手身份,不是因为她在哪件事上露了馅,而是在想,她这么聪明,这么勤奋,就算天资不高,也总不该是排行倒二。这么认真的一位杀手,难道不该位列前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