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傻小子,赶路时脸上还挂着笑。
他那么开心,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楼主问她在想什么。
灵愫回:“收拾收拾,准备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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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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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审刑院后,蔡逯在听副官汇报调查进度。
内鬼这事,蔡逯已经调查了很多日,每次刚有找到线索的苗头,还没等去细查,线索就断了。
但好歹还是揪出了两个政敌派来的卧底,交给刑部去处置。
那个被现场逮捕的小喽啰称,自己到卷宗库是想偷库里墙上摆着的字画,好当出去给亲戚治病。
核实过后,发现身份与口供都对得上,便送去刑部打了十杖放了。
蔡逯真正要处理的事是怀州衙门卷宗失窃案。
每年这时候,地方都要向审刑院递送悬案卷宗,留档备份。可就在这紧要关头,怀州却出了事。
怀州衙门新官上任,治理恶霸不成,反被恶霸当街暴打一通。次日恶霸携卷宗出逃,不知所踪。
太子妃的娘家原就在怀州,那衙门新官虽为人低调,可却是太子妃实打实的远房表哥。
这一桩事牵一桩事,处理不好,说不定会把太子那头都给得罪了。
蔡相让蔡逯往怀州跑一趟,届时会有地方巡检司的人来接应,让他务必要在十日之内擒拿恶霸,收回卷宗。
至于太子那头,回头等捉住了人,送礼道歉就成。
上晌还在约会,下晌就要上路去处理公事。
蔡逯给灵愫写了封留言信,让海东青飞一趟送去。
说他不清醒也好,说他太爱也好,即便时间紧迫,他仍旧想在临行前,能够约她出来,再与她见一面。
此前他也不是没有外出办过公事,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兀突突的,心情很是忐忑。
他必须要再见她一面。
就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一样,就好像明日是末日,而在夜幕到来前,他们必须再酣畅淋漓地拥抱亲吻一回一样。
这样他才能心安。
海东青送完信,很快就飞了回来,站在蔡逯胳膊上的玉臂鞲上面,同他一起等待。
他约她在郊外一条长道边见面,等了很久,起码有一个半时辰。从黄昏等到天黑,等到下属在不断催促他,等到骏马都无聊得要睡着了。
她还是没来。
密密麻麻的乌桕树林遮住了半边天,回望来时路,那些寻常的风景,因夜幕降临,都变得狰狞可怕。
最终,她还是没穿过那片狰狞的风景,来见满心期待的他。
蔡逯敛眸,翻身上马,“走吧。”
*
灵愫根本没拆开那封信,才刚收到信,她就把信给烧了。
蔡逯写了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剑已开刃,她已经换上了夜行衣,戴上了獠牙面具,准备要行动了。
这段时间里,蔡逯查不到线索这事,自然是她的授意。就连那所谓的“政敌派来的卧底”,也出自她的手笔。
她拿高价收买人心,那俩卧底顶多往牢里蹲五年就能出来,出来后有钱有地,此后人生自是不愁。
卧底也给她带来个好消息:他们已经找到了她要的那本《癸卯年庚子月石溪易氏抄家案》卷宗。
只待她亲自去拿。
夜已深,那一拨被她派出去混淆视线的杀手,现在已经混进了审刑院。
不多时,审刑院的西院着了火,又有一帮杀手来挑事,护卫都跑到了那里,卷宗库这边反倒显得很冷清。
那帮文官里,也就蔡逯还练了些功夫。
别看蔡逯平时懒散,若今晚他还在,定是个能镇场的主心骨,院里根本不会这么乱糟糟的。
可惜在今晚,审刑院注定是个草台班子。
灵愫已经提前把事打点好,今晚意不在把事闹大。她让杀手等暗号,暗号一响就立即撤离。
若撤离不顺,就说自己是刺客庄的人,把袭击审刑院这屎盆子扣到刺客庄头上。
她走暗道到了卷宗库。
屏住呼吸,脚步放轻,慢慢向前走。
一步,两步……
直到站在一排密集柜前。
这本卷宗,不在“灭门案”那几排密集柜里,反倒被插在了一堆诈骗案卷宗中间。
她瞄准位置,伸出手,拿出卷宗。
仅薄薄几页,封皮上写有“癸卯年庚子月石溪易氏抄家案”几字。
她放出两声布谷鸟叫,随后沿地道返回。
这地道弯弯绕绕,尽头是在郊外的一个村里。
这本薄到反常的卷宗,仿佛能把她的手烫出水泡,让她不断出手汗。
她想翻开页,可又觉得,现在她随便坐在谁的坟头,周边荒草丛生,脚底下还会爬过老鼠。就这么随便揭开等待了十六年的真相,也太没仪式感了吧!
还是带回杀手阁,跟阁主一起打开吧!
当下,她把卷宗收好,把另一封早就写好的信拿了出来。
早到什么时候呢。
早到提出“只是玩玩”,与蔡逯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个晚上,那时她就把分手信写好了。
信上只有两句话。
“到时候了。承桉哥,我们分手了。”
不是带有商量意味的“分手吧”,而是宣判结果般的“分手了”。
她当然可以长篇大论,叙事议论抒情相结合,用典排比对偶综合运用。
但蔡逯他配么?
那晚,她已经提前打了预防针了呀。
她说:“只要我提出分手,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得按我的意思分手,随时随地,不需询问缘由。”
蔡逯不会知道,在她这里,确定关系的那一刻,同时也是她在无形中宣布分手的时候。
她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可以被当成耳旁风的废话。她做的每件事,都不是可以被当成意外的突发事件。
现在,她拿到了卷宗,明日就去复仇。此后海阔天高,她就自由了呀。
所以现在,于她而言,蔡逯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她把这信卷好,让信鸽给蔡逯传去。
用的还是速度最快,灵敏度最高的吴淞鸽,飞程远,也不会被其他信鸽拦截。
*
杀手阁。
灵愫掀开卷宗,垂眸观看。
而阁主紧紧盯着她的脸,连眼都不敢眨。
他看见,她的神色,从愉悦转为不可置信,再转为绝望,最后陷入了深深的愤怒中。
“怎么了?”
他问。
她把卷宗扔他怀里,“被仇人阴了一把,主动进了仇人设下的局。”
她的浑身筋脉仿佛都被堵住了,没办法呼吸,筋脉一下一下地往外凸。
她开始扣指甲,恶狠狠的,像是要把甲面都扣下来。
阁主赶忙扔掉卷宗,握住她的手,“冷静,冷静。”
他是了解她的。
当她开始扣指甲,就说明她想来一场虐杀。现在她想杀人,可又不止是杀人那么简单。
倘若他不拦,那她估计会丧失理智,出门随便揪来个人虐待,把人家剁碎。
好泄她心头之怒。
阁主问:“为什么这卷宗只有三页?仅仅是记录了案件发生时的时间地点,以及……以及死亡名单?”
她盯着他,“枕风楼楼主先前给我透露过一个情报。这本卷宗,原是没有的。当年时局混乱,谁家被灭门这事,属实是掀不起一点波澜。好几年后,有位在审刑院上值的官员实在看不下去,就偷偷写了份卷宗,放在卷宗库里。”
她说:“那官员知道,易家还有一个人逃了出来。所以就希望,将来某年某日,这个仅存的易家后人,会来取走卷宗,复仇翻案。”
说到此,阁主就懂了。
他说难怪那卷宗上有血,“那位官员,是被仇人灭了口。”
她继续说着猜测:“所以这是仇人设的局。他知道我迟早会取走卷宗,所以提前把剩下的关键几页撕掉,只留下前面不重要的几页。他知道我会继续找下去,说不定他还会故意留下线索,引我去找寻真相。”
她说真是可恶啊,“这几页里,谁是怎么死的,一共死了多少人,全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他们想让我重温那件事,让我痛苦。”
这次,灵愫轻了敌。
但不可否认,仇人也看轻了她。他们不知道自己惹了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现在的灵愫,早已不是十六年前那个弱小的小女孩了。
她甩开阁主的手,语气急切。
“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找出来,这个仇人,到底是蔡氏家族里的谁!”
仇人一定姓蔡,全天下姓蔡的人那么多,但仇人,只会在蔡逯所在的那个蔡氏宗族里!
说不定,他们蔡氏早就串通一气,没一个好种!
她头很疼,提着剑就要走。
“干脆把姓蔡的都杀了!”
说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开屋门,气势汹汹地下楼。
“你疯了?”
阁主赶紧追过去,强硬掣住她的胳膊。
“杀,杀!杀完了,然后呢!你把蔡相杀了,跟砍了皇帝的头有什么区别!干脆你把大家都一并杀了算了,让这天下只剩你一人,这样你才满意么?”
阁主难得大声囔囔,把楼下正说话的杀手吓了一跳。
灵愫被他喊得耳朵都要聋了,“那我该怎么办……”
阁主夺过她手里的剑,扔到地上。
他重重地抱住她,给她一个来自挚友的拥抱。
他说不着急,“忘了么,你还是蔡逯的小女友呢。只要你们没分手,就还可以找理由进审刑院。说不定剩下的卷宗,就还放在审刑院呢。”
灵愫又倒嘶一口冷气。
“那个……其实我忘了跟你说,就在刚刚,我和蔡逯已经分手了。”
阁主松开了她。
他眨了眨眼,“蔡逯下晌不是去怀州了吗?”
她说:“寄的分手信。”
他问:“还能追回吗?”
她尴尬地挠挠头,“这时候,信可能都要寄到了吧。”
阁主绝望了,“我可以骂你吗?”
她也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认命地闭上眼,“骂得轻些。”
……
这时候,谁还有心情破口大骂。
灵愫与阁主来到顶楼吹夜风,越吹心越凉。
他其实没立场,也不舍得再跟她说一句重话。
事已至此,最郁闷,最气愤的肯定是她。
他只能想办法。
但目前,又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良久,他出声安慰:“来日方长。既然分手了,那就下一个更好。你找到发泄对象了吗?”
这个时候,于她而言,睡男人就是最好最快最有效的发泄情绪的方法。
她叼着烟枪,“都和我家承桉哥分手了,还跟谁去发泄?你以为我是那种在路上随便揪一个男人,就会睡人家的人啊?”
灵愫瞥过眼,“要不睡你?”
阁主立马双手抱胸,连连摇头,满眼惊恐。
“别了,不要用这么肮脏的关系来玷污我们之间的友谊。”
她“嘁”了声,“我给自己一年时间。”
阁主问什么意思。
她说:“要是明年这时候,我还没找到剩下的卷宗,抓住仇家。我真的会把蔡氏的族人都杀了。”
她说她自己能不能活无所谓,“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到时就算死,好歹也能把仇人先拉去垫背。”
吹了会儿风,她忽地想起,她还没去打扫医馆里的卫生。
褚尧看破了她的小心机,说以后不用她帮他扫地拖地,卫生俩人公摊,你扫一天我扫一天。
今日刚好是她负责打扫卫生。
都到这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想打扫卫生这事。更可笑的是,此时此刻,她居然真的想去打扫。
兴许抹抹桌,扫扫地,心情就会好些吧。
*
褚尧已经紧张了很久很久。
上晌她去跟蔡逯约会,下晌蔡逯到外地办公,晚上审刑院就走了水。
据说是刺客庄的前来挑衅。
可褚尧知道,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甚至,很可能与她有关。
他心慌得连医书都没翻几页,数着更漏,想她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小厮来催促:“主子,包袱都收拾好了。您赶快上车走吧。”
今日,褚尧也遇上件事。
稷州那里的大夫医术高超,到处都是医馆药堂。后日是一年一度的医药建交大宴,递过投名状的大夫都要赶去赴宴学习。
半年前,褚尧就递了投名状。后日举宴,按说最迟今晚就该乘车出发。
可一向自律守点的他,今日却一拖再拖,从下晌拖到了现在。
等到心里郁闷到不能再郁闷时,终于有人推开了门:“褚大夫,我来打扫卫生啦!”
褚尧失笑。
他提着包袱要走,“你来,我就放心了。这半月闭馆,你想来就来,来就守好馆。”
她还没搞清情况,撵在他身后,“你要去哪里?”
小厮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谁知她听完,直接堵在褚尧面前,伸手阻拦。
“我也要去。”她说。
褚尧飞快拧了下眉头,“不行。”
她扯谎道:“承桉哥跟我交代过,这段时间,若他外出,那我就得随时跟着你,这样会很安全。”
他面露怀疑,“这怕不是你瞎编的。”
她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往下说:“怎么可能?!正好我对医药方面的事很感兴趣,就让我跟去吧。”
他稍稍松了口,“你去也行。不过请你自己雇马车上路,到地也请你自己负责自己的衣食住行。”
她摊了摊手,“没钱。”
他白她一眼,“难道穷得连一吊钱没有?”
她笑得别有深意,继续磨他。
最终还是褚尧妥协下来,出钱给她雇了马车。
他那辆马车走在前,她这辆走在后,看起来很疏远。
只是牵他车的公马,与牵她车的母马恰是一对。
两匹马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彼此依偎缱绻一会儿,连带着车上的俩人,也不断被迫碰头。
褚尧推开车窗,本想呼吸下新鲜空气,抬眼却看见她也开了窗,脑袋歪在胳膊里,正意味不明地望着他。
褚尧像是被什么物件烫到一般,“啪”地合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