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面的确频繁,只不过是见面就做,做完她就走了,有时甚至一句话都不肯说。
而蔡逯,仍旧是被她整得“遍体鳞伤”,衣裳破了,没办法穿出门。
所幸现在不管是车夫,还是下属,都知道给他带一套新衣裳了,从里到外那种。
有时下属看他被玩得连路都走不稳,还要去上赶着去给她做饭,就给他提建议:“衙内,人家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太听她的话,她肯定不会珍惜你。要不,你试着叛逆一点?让她知道,你也是有脾气的!”
蔡逯想了想,倒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所以他冒险试了一次。
那天她主动包下一家客栈的包厢,递信让他“随叫随到”。
他故意去晚了一点。
其实那也不算是“晚”,赶路时间只能说是“正常情况”。
只是,之前他找她,都是骑着最快的汗血马,走各种小路,几乎是不要命地狂奔过去,甚至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翅膀,一下就能闪现到她身旁。
这次,他依旧骑着汗血马,只不过没绕路,是走大道去的。
恰好那家客栈离得远,所以就显得他来得很慢。
蔡逯心里忐忑,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她会不会觉得:哇,你居然还有这么不乖的一面!有趣,更喜欢你了!
会不会反过来体贴:路上是不是碰见什么事了?跟我分享一下吧!
会不会良心发现,发现他也是个会难过会伤心的人。
然而见了面,这些反应她通通没有。
她仅仅是坐在圈椅里翘起腿,挑着烟枪,高高在上地凝视着他。
她的声音冷得彻骨,“怎么这么慢?”
她说:“我很忙的,现在忙里偷闲来陪你,你就这么不珍惜?”
又成了他的错了。
仅仅是因为他按照正常速度来见她。
她凝视着他。
没扇他的脸,没掐他的脖,没揍他的身。
就那么,远远地凝视着他。
可蔡逯却开始浑身发颤,脸像被扇肿了,脖像是被掐断了,身像是揍毁了。
他就那么颤着,直到腿弯一软,跪了下去。
他看清了屋内的陈设,那些鞭,仿佛已经打到了他的身上,一鞭又一鞭。
倘若只是痛还好,可他却是会在痛里颤着腿,哭着求她再甩一鞭的人,像是坏掉了一样。
蔡逯想爬到她身旁,可他抖得根本爬不动。
那些画面,一幕幕闪现在他眼前,逼他承认:他就是那样低贱。
什么叫“贱”,他做的这一切就是“贱”。
还天真以为,她会关心他,重新在意他。
蔡逯哭了出来,莫名其妙。
灵愫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
可蔡逯,就这样崩溃了。
他哭得很克制,好像是怕她会因为他的哭声而感到生气。
他变乖了好多。
以前哭得那么丑,现在哭得梨花带雨,多么有观赏性啊。
灵愫开始欣赏他的哭。
笑起来好看的男人算个屁,倘若能哭得赏心悦目,那才叫本事。
现在,蔡逯开始有了这方面的本事。
不一时,他被屋里的烟味呛到,带着哭腔咳嗽几声,又继续哭着。
灵愫终于放下烟枪,走到他身前。
她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
“蔡承桉,做错了事,只会哭是没用的。”
她捏了捏他的脸,“乖狗狗,下次让我早点见到你,好么。”
她发誓,她是笑着说的,声音绝对温柔。
可蔡逯却哭得更崩溃了。
灵愫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回事?
她没打没骂,狗怎么就疯了?
她站起身,其实是蹲得腿麻了。
可蔡逯却以为她要走,紧紧搂住她的腿,不让她走。
他搂着她,却说:“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灵愫轻笑出声,“怎么又讨厌我了。”
他一撒娇,就爱说“我讨厌你”。
灵愫摸来一个狗链,“啪嗒”一声锁在他脖上。
“跟我到床上去。”她说,“走吧,讨厌主人的小狗。”
她今天很偏爱他,让他在上面。
可他还在哭。
这画面多诡异。
她暂时把“主导权”让渡给他,他也很享受,但却在哭。
一边哭,一边说我讨厌你,一边说你不可以讨厌我。
最后完事,他终于不哭了。
他抱紧她,“我找到了最后一部分卷宗。”
噢,那她可算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崩溃了。
他心里明白的,她愿意把这段关系进行下去,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他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能帮她找卷宗。
现在卷宗找到了,他再次失去了利用价值。
这次与之前的情况都不一样。
待她复完仇,远走高飞,他们是真的要相忘于江湖了。
他是真的要被她抛弃了,他们再也不会分分合合,甚至此后根本就不会再见面了。
而她,的确打算这样做。
本来就是睡来睡去的关系,现在她尽兴了,也该说出那句话了。
可他真的很听话。
听话的狗,是该得到奖励的。
灵愫把手插到他的发丝里,“乖,你自己选个时间。”
蔡逯没听懂,稍抬起头看她。
小狗脑袋。
灵愫扯住他的头发,笑意不达眼底。
她说:“哪天滚,今天还是明天,你自己选个时间。”
甚至不算“分手”,因为她从没给过他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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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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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前还规整的被褥,现在已经凌乱得像一团被反复揉皱的废纸。
瞥过眼看,恰逢又是个黄昏天。
不一时,天边最后的一抹流光溢彩也消失不见,只留下将暗未暗的灰,把这一切都蒙了层薄薄的罩。
这灰罩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是非成败转头空,叫蔡逯心里闷闷的,仿佛压了一块又一块钝石。
兴许是泪水都在刚才的缠绵悱恻里流干了,现在蔡逯听了她这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早不是之前那个狂妄气盛的他了。如今,比起忿然质问,他更习惯在乖顺里流露些许情绪。
他们难得有事后狎昵的时候。
蔡逯把被衾扯来,盖在俩人身上。
他说:“我会选择,再抱着你,把想说的话说完就滚。”
不是今天,不是明天,而是,等把想说的话说完,他就滚。
灵愫满不在意地笑笑,“真是狡猾。”
今天与明天的时间点由她制定,而她看似是在给蔡逯选择,其实早把他逼上了绝路。
蔡逯却轻松化解了她设的局。
“把想说的说完”,想说的有多少,何时又能说完?
他又把话语的主导权夺了回去。
但她难得心情大好,兴许是知道复仇在即,兴许是被他取悦得很舒爽。
总之,她同意了蔡逯这个请求。
蔡逯终于把他那绵绵不绝的情都抒发了出来。
可抒情是抒不完的,他说了很多很多,灵愫也静静听了很多很多。
他说:“之前某次,我去了枕风楼一趟。我对那楼主问起你的事,问你算不算这个圈里最不负责的主。”
灵愫挑眉:“她怎么回?”
“她说不算,因为你从来就不是这个圈的人。你不是任何圈层里的人,就像你说的,你做任何事,都只是玩玩。不是也好,至少我会给自己洗脑,因为你不是,所以你的不负责都情有可原。”
灵愫觉得这观点倒是挺新鲜,“仔细说说。”
蔡逯就掰着手指头数。
“安全、理智、知情同意,这三个圈里的原则,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过。”
他们之间,从来没定下表示点到即止的安全词。
但这么多次下来,他居然也没有被玩.死。可能是她经验相当丰富吧,她早已学会辨别,什么反应是调情,什么反应是真的在求救。
更别提理智了。他们之间,从确定关系到在床榻间滚得翻来覆去,没一次做事是在双方都理智的情况下。
知情,她早把他了解透彻,他也早就知情,并理解配合她的癖好。
至于同意……
他每次都会同意,但总会同意得很憋屈。
后来他才明白,同意和同意之间亦有差异。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对等,原先他还在想,最开始他是上位者。后来他才明白,戥秤上方那侧,一直都是她。那个支配因果的,一直都是她。
关系都没对等过,何谈同意。
蔡逯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个教书夫子,而是我向你求学的学生。夫子问学生,要不要在窗边做。学生同意了。但学生同意,不代表他心底真的赞同夫子的想法,只是他明白,但凡他摇头,夫子就会拿戒尺来打他。”
他说:“你想想,我们之间何尝不是如此。你扯住我的头发,让我吃痛,被迫抬头仰望你。你笑着问好不好,看起来是那么善解人意。可我明白,倘若我说不好,一定会受你的报复。”
他说:“我不同意,会得到惩罚。而我同意,会得到奖励。我们不曾平等,所以连同意,都带着谁向谁妥协的挣扎之意。”
说话时,他亲了亲她的耳垂。
她没有反应。他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可即便这三个原则,我们都不曾贯彻过。我还是贱兮兮地一直来找你,企图再进入这样一段不健康的关系里。”
“为什么呢……”蔡逯低喃,“说不清楚。只知道,和你在一起,哪怕被你打骂,都好过被旁人殷勤奉承。只知道,哪怕远远地看你一眼,就不会厌食不会失眠,不会活得不像人样。”
他说:“下属总结了条规律:但凡我开始认真办公,就代表我与你闹了不愉快。但凡我醉酒、去赌场豪赌,就代表我与你的关系陷入了僵局。而但凡我开始做花孔雀花枝招展,开始从良做二十四孝情人,就代表我们又复合了。”
他说:“你爱拿分手要挟,遇见个摩擦就说要分手,而偏偏你又提过,分手不需经我同意。所以落在旁人眼里,我们已经分分合合很多次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知道么,最近盛京各大赌场都出了个新赌题。他们在赌,我们这次分手,到底还会不会再复合?有的赌我没那么贱,不会上赶着求爱。结果那些人赌输了一次又一次。”
他说,我知道你行事低调,不爱张扬。可抱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的爱恨情仇了。
他其实很高兴,因为在那么多情人里,与她捆绑最紧的,是他啊。
他问:“你说,这个话题以后会不会沦为常驻,长盛不衰?”
灵愫看他一眼,“你想的倒挺美。长盛不衰,那说明我们一直有联系。于你而言,这分明是奖励,不是吗?”
他没否认,只是嗅着她的头发,自顾自地抒他的情。
“我嫉妒你的头发,它只是垂下来,就能毫不费事地亲吻你的锁骨和腰肉。”
“我嫉妒你手上的茧和背上的伤,它夺走了你所有不完美的初次。”
“我嫉妒你的衣裳,它会被不断浣洗,周而复始地沾染你的气息。”
“我嫉妒你的鞋袜,它们踩平你脚下的坎坷,却也将你从我身旁带走。”
“我嫉妒曾被你好好对待过的我自己,也嫉妒,往后无数个要走进以你为名的陷阱里的他们。”
说完话,他的几滴泪恰好落在了她的锁骨窝里。他把泪舐掉,在她的脖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他说:“最后那一部分卷宗,我送到了杀手阁里。”
他说:“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以前事后,都是我目送你走。这次,就让我把背影留给你吧。但,在走之前,请允许我再给你清洗一下。”
他把她抱进浴桶,洗得很认真。
他给她把头发擦干,又把床褥整好,给她留下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
最后,他整了整衣裳,确定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后,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蔡承桉,不要回头。
他掐紧手心,走出客栈。再垂眸一看,手心已经被他掐烂了,血珠连成线,滴落到地上。
这山河一道,从不会因哪个人失恋就黯然失色,停止运转。
长街依旧人来人往,他们的身影虚晃缥缈,像一道道游魂。
可他们好像跟他不一样。
他们的自由,他们的憧憬,他无法想象。
蔡逯的双腿是灌了铅般的沉重。
原来,失去她的同时,他也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
*
杀手阁。
灵愫把三部分卷宗拼到一起,本想把这发现跟阁主说。可上到了顶楼,却发现阁主不在。
她下到二楼大厅问情况。
同僚说:“阁主今日都在待在家里补觉。易姐,你急的话,可以去他家找他。”
灵愫摆摆手说不急,“他不在正好,反正来了只会催我赶业绩。”
见同僚还有话想说,灵愫主动问:“还有事吗?”
同僚迅速拿出纸笔,递给她。随手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易姐,我唯一的姐,我在杀手圈里唯一的人脉,拜托你给我签个名吧。”
噢,原来是小迷妹。
灵愫签完名,正想走,就见这位同僚身后,一下闪现了一排人,都等着她签名。
她笑笑,一边签,一边问:“最近阁里是招来一批新杀手么,好多看着都很面生。”
有个小妹妹说是,“易姐,你都好阵子没来了,所以不知道,这新一批同僚里,大多都是奔着你来的!”
“奔着我?”灵愫挠挠头,“我又不是金钱,哪有这么人见人爱?”
一抬头,却见这一排人都亮着星星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灵愫拍了拍某个小妹妹的肩,“以后要是在阁里碰见我,有学不会的功法套路,就只管来问我。”
大家看她更痴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