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他问了三个人,得到的答案只有“不知道”,“不清楚。”
好不容易有了头绪,到头来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
蔡逯蓦地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他抬起下颌,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鲁大知道蔡逯这大半年里一直在查“小冯”。
春月里,她是朗朗大方的马场妹妹;冬月里,她是努力上进的小冯姑娘。
在大家眼里,她和善又神秘。
她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鲁大问:“您还要继续查吗?”
蔡逯没应,泄愤似的将酒盏甩到桌面。
“强留不住……”
他垂下眸,神色晦涩难辨。
“倘若我偏要强留呢。”
*
回到审刑院后,蔡逯收到了自家老爹递过来的信。
北郊荒凉数年,陛下有意兴建北郊,想是要建些园林,开些店铺,给北郊引去人流。此举或能解决旁地阗挤的恶况,维|稳各方。
老爹交代他空闲时多往北郊跑几趟,多多了解北地情况。
监工北地兴建的活计是块肥肉,老爹想把这活计揽到蔡家。
蔡逯潦草回了信。
此后半月,他又成了各种消遣场所的常客,可纵使过得纸醉金迷,他仍旧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日他在赌场玩牌,副官又来相劝。
“蔡知院、蔡衙内、蔡大官人,副相又来信催您去北郊了!”
副官晃着蔡逯的身,“副相说,您要再不去北郊看看,那我头顶的乌纱帽就要换别人戴了!您行行好,去一趟,别为难我。”
蔡逯见他苦苦哀求,丢牌起了身,拍了拍副官的肩,“既然如此……放心,我马上去。”
*
杀手阁。
阁主新淘来个好货——一把怎么坐怎么舒服的躺椅。
他把躺椅当宝贝供着,但灵愫一来,就霸占了他的宝贝。
她蜷在椅里,手里捧着热茶,膝上盖着厚毯。躺椅临窗,侧眼瞥去,满城雪景尽收眼底。
她躺得慵懒惬意,反观阁主,坐得端正,伏案整理各种任务牒。
阁主看不惯她这副悠闲模样,开口问起那桩任务。
“你让阁里放出消息,引蔡逯去那进院,难道不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他吗?为什么突然搬走了?”
灵愫呷了口茶,说是啊,“原本计划这样做。但临时出了点意外……”
她说:“家底亏空,没钱交房租,干脆就不住那院了。学堂又冷又破,我自然也不住学堂。所以我在跟那群女孩挤着住。”
阁主:“家底亏空?”
她无奈地摊手,“皇帝兴建北郊的消息传得很快。我拿钱投了商股,又买了块地皮,准备开店做生意。等北郊繁华起来,届时钱滚钱,一夜暴富不是问题。”
提到做生意,灵愫又补充道:“稻香坊那点零碎薪水还不够塞牙缝呢,要想赚大钱,还是得做生意。”
阁主很头疼:“届时是届时,届时赚不赚,赚多少,谁又能保证。你现在辞了职,没地住,一贫如洗,任务还要怎么进行?”
他欣赏她对“自由”的追求,欣赏她有主见,但有时又会为此感到苦恼。
她太爱自由,太有主见,所以做事往往不按计划来,想一出是一出。
到最后,还要他来出面收拾烂摊子。
灵愫趿着鞋,踩着小碎步,踱到他身旁。
“不是还有你嘛。”她殷勤地给他揉着肩,“哥,你不是还有座空置的闲院嘛。”
阁主无奈道:“那是我留着以后养老的地。”
“以后是以后,现在那地没用啊。”
阁主:“……”
灵愫:“我不白住,每月给你租金。”
阁主坚硬的肩颈放松了些。
灵愫趁热打铁:“能不能再借你点钱?我手里要是没钱,还怎么交租金呢?”
阁主:“我的钱都投在了杀手阁里,拿不出闲钱给你。”
灵愫:“那就提前把未来几个月的薪金预支给我?给下属薪酬,这可不属于闲钱!”
阁主内心纠结了半晌。
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解决完难题,灵愫傻乐呵地窝回躺椅,继续看风景。
怎么感觉她比他更像是阁主呢。
阁主忿忿不平:“接近蔡逯,拿到卷宗这个任务,你已经接手了大半年。这桩任务于你而言,意义重大,可我看你好像并不太上心。”
听到他的抱怨话,灵愫不恼反笑。
回过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你该不会以为那七个月里,我一直在糊弄吧?”
她说,她一直在跟踪、调查蔡逯。
现在,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蔡逯。
饮完一盏茶,灵愫下到二楼大厅,发现厅里异常热闹,大家都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八卦。
灵愫过去问发生了什么。
有位姑娘隐晦地说:“易姐,你的一位‘旧友’硬闯进阁,说想见你一面。”
说是“旧友”,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闯入者是灵愫某个前男友。
前男友小哥捕捉到灵愫的存在,直冲冲地朝她走来。
厅里,大家默契地背过身,假装在做其他事。
灵愫是大前辈,他们尊重她。但尊重归尊重,大家也都有颗八卦心,一面心不在焉地做事,一面竖起耳朵窃听。
听到那小哥可怜巴巴地说“我改好了”,大家那颗八卦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哥衣着不菲,面容憔悴。灵愫瞧了又瞧,这才有了点对小哥的印象。
春月时,小哥就来阁里闹过。后来消失一段时间,灵愫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
见他踌躇不决,灵愫冷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直说。”
小哥承受着厅里的窃窃私语和来自各方的窥视,凑到她身边,“我……”
灵愫不耐烦地“啧”了声,“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先……”
话还没说完,小哥就率先揪住她的衣袖,用低低的哭腔说:“别这样对我。”
灵愫终于想起他是谁。
当初俩人分手,就是因她嫌小哥太黏人,占有欲太强。
真是想不通,明明刚认识他时,他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灵愫:“松手。”
她的话不带任何情绪,却狠狠地击溃了小哥的心防。
小哥蓄在眼里的那泡泪终于淌落,紧接着转为崩溃大哭。
他软了膝,跪在灵愫脚边,像条怎么踢都踢不走的狗。
“别不要我……求你了……我再也不嫉妒,再也不会吃醋了……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他死死揪住灵愫的衣袖,“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他说,把他玩坏,玩烂,都不要紧。
只要还在一起。
大家:!!!
灵愫掰开他的手,“好聚好散嘛,大家散了后还能当朋友。”
小哥的情绪并没有因她的安慰而转好。
直到她悄悄耳语一句:“再来闹,这辈子都别想再来看我一眼。”
小哥艰难地止住哭声。
大家默契对视:不愧是易姐!
紧接着那小哥就站了起来,擦干眼泪,挺直腰杆,谦逊有礼地跟大家说了声“抱歉”。
小哥推开门,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出了杀手阁,他看起来仅仅是位略显憔悴的公子哥。尽管憔悴,风度仍在。
但仅仅是略显憔悴,就值得旁人去揣摩。
蔡逯去北郊巡视完,骑马来到南郊。
没想会在这处遇见一位前不久,他刚交到的朋友。
那憔悴小哥,正是他新交的朋友。
记忆里,小哥待人疏离,永远冷着一张脸。
蔡逯叫住小哥,调侃道:“你怎么这般狼狈?”
小哥神情恍惚,盯着不远处的一座阁楼看。
蔡逯抬眼看去,他不常来南郊,竟不知南郊有这么一座神秘阁楼。
蔡逯:“这是什么地方?”
小哥:“杀手阁。”
蔡逯看向小哥,又顺着小哥的视线望去。
原来小哥是在盯着高处某扇半开的窗户看。
那窗户开在顶楼,离太远,蔡逯只能看到,有一道身影飞快从窗边闪过。
小哥低语:“我还会来。”
蔡逯颇为义气地拍拍小哥的肩,“哥们,下次我陪你来。”
他安慰道:“你要是心情不悦,这几日就跟着我去北郊转转。那里虽荒凉,但好在视野开阔,能去放空自己。”
小哥不置可否。
*
灵愫伏在窗边,目送蔡逯与那小哥远去。
阁主:“你真不怕蔡逯临时起兴,到阁里来找你啊?”
灵愫重新窝回躺椅,“无所谓。”
接着话头一转,“记得找人把我的行李搬到你那院。还有,我明天就要去修葺店铺,记得把钱准备好。”
阁主突然很后悔给她住院和钱财。
天越来越冷,还有几旬就要过新年了。
阁主及时提醒:“记得你还有任务。”
灵愫眼皮打架,把厚毯往上一拉,蒙住脸,不着调地敷衍一句。
“放心,年前一定给他睡到。”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7 00:00:00~2024-02-17 13: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aydayu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伯贤亲女儿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第六章
======================
灵愫没想到北郊会变得那么荒凉。
前段时间她来盘地皮时,这边还留着一些破旧店铺和酒楼。这次来,朝廷早已把旧店破铺推翻,到处光秃秃的,像片从未开垦过的荒地。
她盘下的那两层屋更偏,隐匿在几排乌桕树后面,有点“显山不露水”的意味。
大东家邀她入股时,曾提过:两层屋,稍做了防水防晒。一层前店后坊,坊院不算宽敞,但足够两到三人居住。
她略略瞧过地方,欣然送出一大笔钱。
结果到了地,彻底傻了眼。
屋里墙体不平,地面磕绊。楼梯没有护栏,陡峭危险。甫一进去,那股土腥味就呛得她连连咳嗽。
不过也有值得欣慰的地方。一是一楼院里有刚建好的茅厕,二是二楼屋顶建得很好。
基础保障起码还是有的。
灵愫开始修葺。
先搬来几袋沙土和石垩,再搬来一瓮水,忙活半晌,也仅仅是活好了水泥,用腻子膏刮了半面墙而已。
晌午歇了工,她洗把脸,盥了手,低头一看,盆里的水都黄了一层。
开店真是遭罪。
她决定尝试去招个小伙计,俩人一起干活儿,效率倒还能更快些。
只是在这荒郊野岭,别说是找人,就算是找根草都找不到。
听说前市街还留着一家客栈,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
谢平春闱落榜,此后一直住在北郊客栈里,为明年会试备考。
尽管北郊地租便宜,他也在闲时打过零工,可过了大半年,他早就入不敷出。
如今冬月渐深,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纯靠一口气吊着,浑浑噩噩,艰难度日。
所以当有人敲响他的屋门时,他身子猛缩,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你好。”
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
“请问有意来帮忙修葺店铺吗?每月初发放薪水,等将来店铺开业,薪水会翻倍哦!店内可提供住所,提供粟米蔬果,提供灶火井水,就是可能得自己开灶炊饭……”
灵愫内心忐忑地说完话,默默等着屋里的回应。
谢平:!!!
他不知被黑心老板拖欠了多少薪水。每个老板来雇人时,都会说得天花乱坠。
因此当这位女老板来邀他入店时,他先想的不是他又能赚钱了,而是她会不会骗他。
但他没有选择。
就算被骗,他也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分到几文钱,也总好过一文不赚。
灵愫听见屋里有动静,赶忙挂上一个灿烂又真诚的笑容。
“喂,老板,你……”
谢平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来,这位老板很年轻,约莫二十来岁,朝气蓬勃,精神焕发。
但推开门才发现,老板年轻得很过分,看起来才刚及笄的样子。头发、袖管、裙摆上都沾着泥巴颗粒,脏兮兮的。
看起来,老板的命比他还苦。
“对对,我是店里的老板。”灵愫喜出望外,“怎么样,考虑好了嘛,要不要来我店里?”
谢平嘴角一抽。
灵愫似是想到什么,从香袋里掏出个银锭,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这是定金。”她说。
见他犹豫,一想便知,在他心里,她恐怕不是一个值得他去信任的形象。
谢平显然还是信不过这个小姑娘。
他问:“你怎会来这荒地做生意?”
他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的,想是很久都没出去过了,消息也不灵通。
她说:“未来十年内,朝廷会把北郊兴建繁华。做生意不就是得抢占先机嘛,就算店做不大,等这块地皮值钱了,还能转手卖给旁人,再大发一笔呢。”
谢平松了防备,“细说。”
这个小姑娘并不扭捏,钻进屋,拽把木凳坐下。
她说她姓易,今年二十岁,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谢平呆滞地“啊”了声,问道:“小妹妹,你不会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
他在灵愫面前晃了晃手,“不会是瞒着你家爹娘,偷偷离家出走的吧?”
灵愫:……
她反问:“你叫什么?”
“谢平。”
“谢平……”她抄手揣摩,“哪个‘平’?平平无奇的‘平’?还是平庸平凡的‘平’?”
谢平:……
他搬来另一个木凳坐下,内心有点动摇,“你……你真是杀手?”
灵愫翘起腿,“是啊,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她说,你对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言,所以我不会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