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逯敲了敲门,“你们俩还好么?怎么都不吭声了?”
说着,他就要推门进来。
褚尧非常害怕,不断挣扎着。
当然,最终蔡逯没能进屋,因为门闩早已提前将屋门反锁。
但褚尧这一举动却把她实实在在地给惹急了。
俩人闹了一场时间不算短的冷战。
最后,褚尧先低下了头。
低头臣服的代价是,他必须接受她的一切癖好。
比如,她就喜欢当着蔡逯的面欺负他。
这次哪怕他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配合。因为她拿分手做要挟。
她不会知道,褚尧总会想起蔡逯对他说过的那句:“我技术比你好。”
这句话的杀伤力,胜过无数句脏话。
“我技术比你好”的意思是,无论在床上还是床下,我的优先性都比你要高。
褚尧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如今公然被蔡逯挑衅,他心里的那点自尊全都落了尘。
好在他是个面瘫,高兴也是哭丧着脸,伤心也是哭丧着脸,令谁都看不出,其实他的心早已碎掉了。
灵愫可不管他的小心思,依旧我行我素,想起褚尧时,就拉上他睡一觉。想不起来他时,就去赴局应酬。
起初她想不起来褚尧的时候很少,一月里,偶尔有两三次。
后来,在褚尧逐渐习惯了她的若即若离后,她就开始往外面跑得越来越频繁,常夜不归宿,一月里,偶尔与他见两三次面。
她说出去应酬,其实褚尧并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去应酬,还是又去招蜂引蝶,相看哪个年轻小郎君了。
刚复合的时候,俩人能做得把肾都压榨干瘪。
她依旧喜欢在事前说爱你爱得不可自拔这种好听话,依旧喜欢在事中揪紧他头发,在事后抽一根烟。
现在呢,当他的身体被她开凿得异常成熟,当只有得到她给予的痛,才能得到纾解时,她却利落脱身,没兴致再和他做这事了。
一夜接一夜,她不再躺在他枕边。
而他,只能抱着酒坛,枯坐着,煎熬到天亮。
为博他一笑,爽快斩断与情人所有的联系的,是她;
得手后,抱怨他没年青情人会玩会讨好的,也是她。
说:“我真的爱你,我的嘴不亲你,我的手不碰你,会难受死”的,是她;
说:“你能不能懂事点,别那么黏人,我也很忙的,你又不是我的全世界”的,也是她。
在她高调追求他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爱无比鲜活。
所以,在她对他失去兴趣的时候,他也认知得清楚,他们的爱,连同他的灵魂,一并在深度腐烂。
上一次被她搂着腰,听她撒娇,是在什么时候?
上一次彻夜长谈,无话不说,推心置腹,是在什么时候?
他去数她的变化,却绝望地发现,变化根本无迹可寻。
因为她是那种上一瞬说爱你爱得要死,下一瞬就能捅你几刀的人。
他一早就知道这些,却总以为,自己会成为例外。
与她热恋时,四季顷刻消亡,天地融化成一瓯甜丝丝的糖饴,没有苦,只有发腻的甜。
而当他失去她的怜惜,再去睁眼看这世界,倏地发觉,原来冬日的天地竟格外冷冽苍茫,阳光把他晒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树,影子薄弱得可怜。
当她觉得无趣,而他躺在她身下,像一片被刺穿的、颤抖的猪肉,流泪流得几欲窒息,却仍没得她一句安慰时,
他大概是真的意识到,这段恋情即将走到尽头。
*
大年三十这日,褚尧做了一桌菜。
灵愫难得回来一次,却连坐都不顾得坐,直截了当地说:“褚大夫,我们分手吧。”
褚尧坐在高凳上,兀自舀了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吃着。
为这一桌年夜饭,他的手被菜刀划烂了好几处,连包扎都不顾得,赶点赶工地择菜剁肉,等着她来,想跟她分享好多事。
他吃得很慢,很慢。
吃第一口时,粥还滚烫,热气把他的单片眼镜熏出一层白雾。
待白雾慢慢消散,没了遮挡,也就让灵愫看到,褚尧的泪,“啪嗒啪嗒”地在往碗里流。
就着泪水,他把一碗粥吃完,又用帕子擦了下嘴。
他抬起眼,眼里翻滚着滔天恨意。
话音却格外平静。
“滚。”
就这么,平静地分手了。
外面漫天烟花,欢呼声不断。
灵愫在外面闲逛,正巧遇见蔡逯。
不过还没等她跟蔡逯聊几句话呢,就见喝得烂醉的褚尧,踉跄地跑了过来。
褚尧还是那样,喝醉爱发酒疯,爱说心里话。
清醒时,那张面瘫脸仿佛能隔绝一切爱恨情仇。
可当喝醉,他那清冷疏离的形象,立即荡然无存,一个破防的泼夫跃然眼前。
灵愫原本以为褚尧会来控诉她的渣,可没想到,褚尧把心里憋的火气,全都撒到了蔡逯身上。
褚尧揪着蔡逯的衣领,把蔡逯抵在江边的栏杆。
“我说让你别羡慕我,我俩迟早要分手,那是自谦的说法,你懂不懂,啊?!”
就像有人夸你家孩子真优秀,你当然会自谦回,哪里哪里,没那么优秀。
褚尧怒骂,“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俩早点分手,你好上赶着来捡漏,啊?!”
蔡逯一脸无辜,“我可没这样想。”
褚尧骂他不要脸,万年狐狸精都没他心机深,天天装纯,摆出那操.蛋的大度,给谁看呢。
蔡逯无奈地看向灵愫,“易老板,要不你先撤吧。接下来,我俩恐怕得打一架。”
灵愫还真就没多做停留,果断地走了。
*
她回到小院。
阁主刚好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
见她春风得意,不禁调侃:“这是分手解脱了吧?真是搞不懂你,要是对你来说,维持关系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那当初干嘛还要给人名分?”
灵愫盥净手,坐下吃饭。
她回你不懂,“我倒是想不确定关系,开放地邀大家都来玩。可人家不愿意啊……你知道的,大多数人,都执念在拥有关系上面。人家是不确定关系就不给睡,所以为了睡人家,我只能妥协。这不,睡尽兴了,我就断了关系。”
吃完饭,守完岁,在新年伊始,彼此互道了一声新年新禧。
之后阁主就去洗漱,而灵愫趴在桌上,写着信。
写了会儿,就见蔡逯养的那头海东青,很无赖地撬开窗,溜进了她屋里。
灵愫笔锋一滞,“你走吧,我跟你主人又没在寄信。”
那海东青站在窗棂上面,愣是不肯走。
“臭小鸟,你和你家主人的脸皮一样厚。”
阁主悄摸走近,绕在她身后,辨认着她的字迹。
“什么什么,祝卿好……”阁主模糊地念出了信上的几个字,“你是在跟哪个情人写信呢?”
灵愫飞快把信捂住,“喂喂,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居然偷窥!”
阁主并不在乎这些细节,坐到她身旁,说:“之前你不是说要彻底离开吗?现在,我找到了个绝妙的离开方法。”
紧接着,就朝灵愫耳语几句。
听完,灵愫瞪大双眼。
“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就想出这样一个狗屎烂方法?”她不可置信,“我是不是得罪你了,所以你想公报私仇,整我一通?”
阁主嗤笑,“我劝你别装。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数,就没考虑过这个法子。别装了,我知道你很满意。”
灵愫沉默了片刻。
良久,她不情愿地回了句:“行吧。”
旋即又补充道:“但你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啊,要是出了差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阁主自然让她放心。
“那么,你也该挑个好日子,把蔡绲解决了。”
怎么离开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
剩下要做的只剩下两件事:杀蔡绲与公布离开消息。
先要做的,是杀蔡绲。
灵愫特意选了大年初三这一日,磨刀霍霍向蔡绲。
自这日起,开始走亲戚串门。
蔡绲很想家,是想苗疆的家,毕竟他们是苗人,哪怕在中原安家许久,但根仍在苗疆。
于是初三这日,他准备乘船远渡苗疆。
当然,他没去成。
渡口被封锁着,躲在人群里,蔡绲一脸焦急,转头就看见灵愫提着一把开刃的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开始疯跑,向西一直跑,跑到一片覆着冰霜的沙地里。
他老了,跑了数百步就开始大喘气,半步一吸气。张着嘴,呼吸过度,红头胀脸。
沙地一望无际,他知道,就算跃出这片地,那头等待他的,也只是一座囚笼。
他腿一软,跌倒在地。
灵愫把剑架在他脖颈上。
“明知终有一死,那当初为何要逃呢?”
灵愫眸色冰冷。
她说:“这些年,你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梦到你儿子蔡连那个沾满血的脑袋呢?有没有梦到你的亲朋孙辈,不断朝你哀嚎求救呢?”
这个杀手,猖狂、傲慢、冷血,不是个人。
蔡绲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
“没梦见过。”他说,“他们以我的逃跑为傲,就算到了地府,也会为我祈平安。”
蔡绲闭上眼,感受到手脚筋脉被挑断。
他说:“终有一死,这话是不假。但能折磨你这么多年,也是值啊……”
他的胳膊和腿被砍断。
他却还在说。
“我这个恶人都活了那么久,你家人却早不知投胎了几百次。你心里是不是很不平衡……”
他的下巴被掰掉,眼球被剜出。
但他还有气。
他还动着舌头,试图说些什么话。
灵愫蹲在他身边。
“是很不平衡。”灵愫轻笑,“所以在苗疆,我把你那四个私生子和十一个私生孙,全都杀了。”
蔡绲忽然挣扎了下。
如果他还有眼,那此刻听了她的话,一定会瞪大双眼,无比憎恨地看着她。
可现在,他的眼眶里空无一物,空洞干瘪。能表示愤怒的,仿佛只剩下他的舌头。
他翻着舌,口齿不清,但一定是在骂她了。
灵愫说:“你在苗疆躲了那么久,竟都不知道这消息么?你不会还以为,你家还会有后吧!”
她用匕首割下蔡绲的舌头,又捅穿了他的心肺。
“没后了。”她说,“冤冤相报,把下一代全都杀完,悲剧才不会再次上演。”
明明杀得很轻松,但在蔡绲咽气的那一瞬,她也像被抽走了力,瘫躺倒地。
她仰望着天空,感受到脸上落了点凉意。
本以为是哪只鸟往她脸上尿了两滴,再一摸才发现,
原来她是流了泪。
在杀掉最后一个仇人后,她终于拥有了正常人的全部情感,终于能自然流泪。
可她并不伤心,只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解脱感。
她朝天空摆了摆手。
爹、娘、老爷、夫人、小姐……
终于能跟你们说一声:再见。
她闭上眼,哭得无声又悲痛。
*
很快,“易老板要出门远行游玩”的消息,迅速在盛京城内传开。
知情人说,易老板在生意事上浸淫太久,她累了,想告个小长假,好好歇一歇。
有些更知情的,知道她还是当年那个罗刹杀手“代号佚”,便说,她是想去外面追求更高深的功法,毕竟她醉心于练武。
爱八卦的,就瞎传,她是要去追寻她心里的白月光。
……
一时各种风声舆论四起,赌场以她的离去缘由做赌注,话本子里胡乱编撰她的情史。
有人挽留,有人欢送。有人不解,有人不舍。她置身在舆论中心里,却格外淡定,丝毫不受影响。
原本以为,远走高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这次,她被这里的关系网绊了很久。
跟阿来、跟小谢、跟枕风楼楼主、跟她曾经的杀手同僚与曾经的老情人、跟各种仰慕她,追随她的人,一一做告别。
处理完这些人后,已至开春。
闫弗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人。
他很早以前就想见她一面,可排队等着她召见的人太多了,她忙得焦头烂额,他就只能一直等。
现在,终于等到她来召见他。
闫弗气得眼圈泛红,晃着她的肩膀。
“易灵愫,你是要死啦,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啦?急匆匆地办完这么多事,就要远走高飞?”
灵愫说不是啊,“不是说了嘛,我要去外面游玩啊。什么死不死的,你别咒我,行么?”
闫弗不信。
他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知道病人将死时是什么样子。”
他说:“死亡是有预兆的。人死之前,什么都不想计较了,越来越从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像一个看破红尘的智者。每一条都能跟你对上!”
他说:“这些变化,也许你根本没意识到。可,可你到底懂不懂,你虽然在笑,可你看起来真的很悲伤!这不是要死了,还能是什么!”
他气得大吼,跺脚。
“你到底想干嘛?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面对他的破防,灵愫始终很平静。
她只是说:“你想多了。”
随后就把闫弗撵走,再不接见他。
之后又零零散散地处理了一些事,时间默默走到了她要远走的这个夜晚。
她选择了乘船离去。
她难得想浪漫一下。毕竟诗词歌赋里,多少刻骨铭心的离别,都发生在一方船舟之上。
所以她也要乘船,来一场浪漫的离别。
只不过,她所乘的船是一座庞大的商船,不是诗里的轻舟与小船。
当下,船还没泊岸。看样子,约莫还得等一个时辰。
灵愫干脆就在渡口的江岸边散步。
片刻后,有个小厮跑来,把一个盒子送到她手里。
灵愫认得,这是常跟在褚尧身边的小厮。
还不待她开口询问,那小厮就一溜烟地窜没了影。
灵愫打开盒子,见里面搁着一套穿环工具和一副磁针贴。
她就想起来,之前学游水时,见她意外亲上了蔡逯的胸前两点,褚尧可是吃味了好久。
她就说,蔡逯那处已经被开发得很成熟了,褚大夫,你要不要也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