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说:“会好的。”
魏知杳更愁了,难道皇宫不允许说四字以上的话?这也太霸道了。
刚想说话,黑漆漆的环境便猛的炸亮,魏知杳伸手捂了自己的眼,有些无法适应这光线,等他反应过来又在心里顾子元骂了一顿,编幻境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白日的光线很足,天师将关着小狐狸的笼子放在地上,小狐狸扇动着尾巴扭头看了过来,那茫然无措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看他旁边的人。
顾子元情不自禁的上前两步伸出了手,“九儿……”
小狐狸转身入了丛林,天师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纸人,随即又吩咐了身边的徒弟去请人。
暖阳充足的丛林瞬间变成了血流成河的炼狱,狐族的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那是盘亘在山坳处的一窝狐群,女妖作为最有天赋修为最高者自然是此群的女王,九儿次之,除此之外的其实都只是普通狐狸,当猎人和天师齐齐围困过来时,他们除了抓咬逃窜也没有别的办法。
天师设局封了女妖,九儿被她护下逃走,剩下的狐族全部被杀,猎人在山坳处将狐狸开膛破肚,当夜就架了口大锅吃了顿狐肉大餐,入夜,趁着酒足饭饱,女妖从天师手下逃了出来,她受伤及重,又眼见同族被杀心力交瘁,对着鞍前马后照顾她的九儿发了好一顿脾气。
“你的恩明明都报完了,为何还执意留在城中?”
少年跪在地上低头不语,草堆中的女妖却粗暴的拽住了他的头发,顾子元想将她的手掰开却无能为力,女妖问他,“你爱上了那个人类是不是?”
“没有……”
“你爱上了他,却没有变成女子,是因你知道自己是妖,他是人,他不会爱你,可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做一个可笑的挚友对不对?”
“我没有!”
她手指滑下托住了他的脸颊,“九儿,姐姐很失望,你为了一个男人,将狐族的安危抛在了脑后,阖族紧剩你我,亲友的皮还挂在街上售卖,你心里可曾有过悔恨和愧疚?”
小狐狸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趁女王闭关疗伤时化作妙龄女郎撞上了天师,天师色令智昏引狐入室,小狐狸心地善良赶走了他的家人徒弟,独欲杀天师。
动手的前一天,他去了一趟顾府,见那大门上张灯结彩,似有喜事,闻顾子元高中,他变回原形,跳墙入内,又听顾母劝其结亲,顾子元轻声应答,他抬起的爪子缩了回去,临走前恋恋不舍的回望了一眼那紧闭的窗扉,似乎在期待着有人推开窗门,但最终他还是失望了。
小狐狸并不是天师的对手。许是爱之深,恨之切,天师将其打回原形,把他的四肢和尾巴钉在了墙上,活生生的剥下了狐皮,小狐狸疼得没有力气晕了过去,天师又施法护住他的性命,再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挖掉骨肉。
魏知杳背身不敢看,然惨叫声尽管刻意压制但还是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脑中,他不得不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耳。
他既如此,顾子元又如何能控制得住,这鬼周遭紫色光芒更深,一双温柔似水的眼布满血色。
顾子元冲过去拽住了天师的衣角,欲将其打倒在地,下一秒凶狠的天师便成了女妖的模样,魏知杳连忙将他拖了回去,密室土崩瓦解成了那炼狱般的山坳,四周皆是红棕的狐,顾子元全身发抖,即便是魏知杳他也敢动手去打。
“你清醒一点,那是幻境,九儿早就已经死了!”
众狐汇聚成了一条大狐,她的嘴一张一合,“九儿是死了,可你们看到的那一切都是真的,我弟弟死得多痛苦,我的族人死得有多痛苦,我也要让你们也不得好死!”
顾子元崩溃的瘫在了地上,想哭却无泪,“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也知道这件事你并不知情,我并没有怪过你,可是你也看见了,九儿他多痛苦啊,顾子元,你帮帮我,帮我把这些天师杀了吧,要不是他们惧怕狐族的力量,要不是那些猎户惦记我们的皮毛,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你也可以等到九儿是不是?”
顾子元从地上爬了起来,魏知杳刚想提醒他不要被狐妖蛊惑,这鬼却猛的将他扑倒在地又伸手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魏知杳透不过气来,只是挣扎着想要将他的手指掰开,如果说现在是现实,那……他应该看不见女王才是,眼前这巨大的狐他看得清清楚楚,只能说明,眼下还是幻境。
“顾子元你清醒一点!”
对了,他手里还捏着女王的内丹。他放弃了掰开顾子元的无力之举,双手瘫地用力一握,身后的大狐果嚎了一声又迅速缩成了人形,他身上哪有什么顾子元,反倒是那紫鬼趴在地上很是虚弱。
她还真是不死心啊。
“我原本念你修出内丹想放你一条生路的,既然你如此的执迷不悟,那我也不会再姑息养奸了!”说完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符将内丹裹了进去,他食指与中指并立念咒,女妖不肯善罢甘休,“你们难道不想要九儿的内丹了吗?”
魏知杳是无所谓,顾子元可不能,她话音刚落,紫鬼便连忙扑了上来,“住手!”可他还没靠近就先被站在身后的陆白拿青铜匕砍了一刀,魏知杳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无奈,“那你想怎么办?拿这颗内丹去换吗?”
女妖得了提示,“好,交换。”
魏知杳:“……”
人啊,果然不能太圣父了,早知道就不答应这紫鬼的要求了,现在麻烦死了,顾子元一脸乞求的看着他,魏知杳只好剥了符咒将内丹交给了他,“换了你要的东西就赶紧滚。”
他捧着内丹掉头看向了女妖,后者起身朝着洛宁走了过去,然后伸手按在了他的头上,她竟然把内丹藏在洛宁身上,反倒是被取了内丹的大鬼眨了眨眼,歪头朝着魏知杳看了过来。
女妖捏着内丹朝着顾子元走了过来,一妖一鬼不露声色的做着交换,魏知杳有些怕女妖会突然变卦,毕竟他们狐族狡猾多端惯了,但女妖却出乎意料的爽快。
“九儿说得没错,你和别人不一样,即使你明知是我杀了你,却还是不恨我对吗?”
顾子元紧紧的将内丹捧在胸口,“不恨。”
“不,你还是误会了,我没有将你剥皮抽肉,只是为让你无法感知九儿的痛苦,我就是要让你永永远远这么内疚着痛苦着。”她自顾自的说道。
顾子元摇头,“不是的,你只是怕九儿会伤心,你也知道,发生这一切并不是我所愿,你只是不愿承认,是你激怒了九儿,是你让他去复仇,是你害他变成了这样,但那不是你的错,九儿他单纯善良讲义气,即便你什么都不说,他还是会去复仇的。”
女妖眨眼落下泪来,“你们这些读书人果真是最可怕的,论蛊惑人心你们比我们狐狸厉害多了,你走吧。”
顾子元捧着内丹冲她弯了弯腰,转身便走。
“你答应我,一定要陪着他修炼成形好吗?”
他顿了顿,又点了头,“好。”
女妖吞下内丹,手心结起了火球,陆白忙将魏知杳护在了身后,她却抬头眼见火球顺着灯笼长道扑了过去,那一排排会动会跳的灯笼轰的烧起了大火,藏身在暗处的游魂纷纷冒头出来,将他们团团围成了一个圈。
魏知杳也猜到了,陆白给他的那盏灯笼,是人皮做罩,尸油为料,这样的灯笼在废客栈并不只有一盏,狐妖将同族所遭受的苦难一一报复在了路人身上,这些路人又何其无辜,但说到底,那些被杀的狐族也同样无辜,他们原本隐匿于深山未曾害过任何人,却还是因妖的身份被天师所忌惮,又因为皮毛温软漂亮被贪婪之人所惦记,那最初的施害者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却独留下这两拨受害者相互啃咬着。
作者有话说:
唉,我明明想写轻松向的啊,为什么感觉这么沉重。
魏知杳: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真的轻松吗???
第11章 明灯客栈(8)
◎我要你以生生世世的轮回起誓,护他一生长乐安宁◎
魏知杳伸手拍了拍身旁之人的肩膀,“我有一把伞记得吗?”
“恩。”
“你替我寻来吧。”
“好。”
这小弟可比张大郎好用多了,乖巧懂事话还少,魏知杳很满意,他转着摄魂伞打开黄泉路将冤魂超度后,又惦记起了先前的怀疑。“你自小离家去了京城,现在还记得姨母和姨父的名字吗?”他将伞柄靠在肩头,看着众鬼同他府拜,身旁的人迎着晨曦眯眼看着他有些失神。
失明给他带来的不安感又一次降临,魏知杳本能的伸了手,被一把握住后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了。”
“张兰,陆贵,对吗?”
这倒没错,魏知杳仰头笑笑,“你的眼睛也能看见那些东西?”
“恩。”
他这人……挺认生啊,为缓解尴尬魏知杳抬手哥俩好搭上了他的肩,“那刚好你可以给我做贤内助了。”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把自己往弯了掰不太好,只好悻悻的将胳膊收了回去,解释道:“我是说,往后,你就可以做我的徒弟了。”
靠,越说越尴尬了。
陆白了然的拉了他的手,“我知道,回去吧?”
“哦,好啊。”他抬脚准备走时又看见了抱剑缩成一团的洛宁,魏知杳将手抽回朝大鬼走了过去,他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将伞举到了洛宁的头顶替他挡住了太阳,问道:“他们都走了,你不去冥府吗?”
洛宁抬眼朝他看来,不语。
“还有未了之愿?”
他还是不做声。
“你既不肯走,那要不要做我的灵侍呢?”
大鬼无神的双眼渐渐明亮起来,魏知杳便朝他伸出了手去,“流浪于天地的无主之魂啊,吾今欲与你缔结灵契,请遂吾意。”
洛宁看了看,终于将手放入了他的手心,魏知杳愣神了片刻,只觉手心灼烧得厉害,想将手抽出,却又抽不开,跟前的大鬼忽又冲他笑了笑,他脑子里像埋了跟针似的猛扎得生疼。
“我要你以生生世世的轮回起誓,答应我,一定……要护他一生长乐安宁。”
他隐约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这难道是洛宁的执念?
魏知杳将手抽了回去,大鬼却化成一道橙烟入了伞,他连忙将伞收回,这种事他只在古书上见过,既有些后怕,又有些兴奋,收伞是恐洛宁会反悔逃走。
等他走到路口时,李天师二人早已逃走了,他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来这儿不是替那李员外救他染坊工人的吗?灯笼被烧毁的时候他还惦记着的,结果一见洛宁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幸好旁边还站着个陆白,“小……”情况紧急的时候他没觉得这声小哥哥有多羞耻,等冷静下来,他却叫不出口了,“表哥,你原本是同商队的人关在一块儿的吧?”
“嗯。”
“那你还能找到他们被关的地方吗?”
“你等等。”
魏知杳点了点头,靠在树下将自己的衣服扯了扯,又无聊的将路边的野草踏出一方天命圈后,陆白总算把人领来了,不多不少正好八个,那八人还处于吓懵的状态,回去的路上也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直到城门将近见了生人,这些人才终于活了过来,纷纷感慨起了这些天的遭遇。
女妖喜欢折磨人,所以从不给人一刀痛快,起先是派女鬼做诱,有人色迷心窍拖累了整个商队,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那小鬼的安排,之后他们沉溺于幻境,直至阳气耗尽才会被剥皮炼尸。
也幸好女妖心狠,否则他们还活不到被救。
这些人压惊过后后又纷纷扯起了皮,陆白话少,魏知杳又是个憋不住的,惯性使然下同这些人掰扯了几句,他想想又觉得奇怪,女妖的道行其实并不高,她怎么会懂控魂之术,那些个冤魂也就罢了,洛宁这样的大鬼也能被她所控制?听起来也太不真实了。
可惜女妖已经被天族押走了。
魏知杳想把洛宁叫出来问问清楚,又想到结契时他都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就觉得……可能没戏,这大鬼跟个傻子一样连个小狐妖都反抗不了,肯定有问题。
李天师见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回来还吓得摔在了地上,灯灭时他就领着徒弟逃走了,生怕被殃及池鱼,自然没能见到明灯扑路时的盛况,见工人得救,李员外又将魏知杳好一顿夸,这些恭维话他早就听起茧了,心里惦记的只有那一百两的银子,虚伪的客套几句后接了银子就想溜。
李员外忙着处理染坊的活也没留他,倒是李天师鞍前马后的打听他是怎么解决这个麻烦的。把人打发走后,魏知杳打着哈欠有点犯困,张父因受惊不小留在染坊休息,张大郎自然是要留下来照顾他的,魏知杳大方的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给张父买点东西补身体。
然后他也没急着回去,走前同张大郎打听了医馆的位置,那大夫掰着他的眼睛检查了一遍后啧了声,“你这眼睛上有东西。”
“那是不是还能治?”他不关心有什么东西只要能把眼睛治好就是了。
大夫又为难的啧了声,“这怕不好治。”
魏知杳急了,“那不然你拿刀把我眼皮隔开将东西取了再缝上?”
大夫还没做声陆白却先开了口,“不行。”
“反正都瞎了,没什么好怕的。”
“就不行。”
魏知杳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甘心的反驳,“讲点道理好不好?你双眼清明的不懂我们瞎子的苦。”
“不讲。”
大夫对他们这三岁孩童般的对话很是无语,“……我先开点药试试看再说?我可没动刀子的水平,要不然你去京城瞧瞧。”
魏知杳被他说得很是心动,“京城的大夫能治好我的眼睛吗?”
“应该可以吧。”
回去时怀中宽裕的魏知杳叫了辆马车,他困得不行靠在车壁上睡得迷迷糊糊,直到车夫将他叫醒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他下车就想还回去,陆白却拍了他的肩,“挡挡血吧。”
他一说魏知杳才想起,他衣服上的确有不少血,自己看不见就给忘了,这要被老太太发现了肯定会担心的。
马车停在村口后,两人步行了一刻钟才到了魏家,他一夜未归,老太太也急得一夜未眠了,在门口远远见了又哭天抢地的扑过去将他好一顿打,他边躲便找借口,“表哥来了,奶奶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老太太这才瞧见了站在他身旁的陆白,又忙将人拽进了屋去,刘氏和余氏见魏知杳带人回来,也跟来凑了热闹,前者挤眉弄眼的问他这一趟有没有赚到那五十两银子,魏知杳还没反驳,老太太却先把刘氏给堵了,“胡说什么玩意儿,阿杳是进城接四郎的,哪有什么五十两!”
刘氏觉得老太太是怕他们要分羹故意这么说的,心里不乐意,领着孩子便回去了,她一走,余氏生怕老太太留她一个人干活,便也跟着走了,她俩一走老太太还觉清静,拉着陆白说一堆安抚的话,陆白恩了几声没什么话说,老太太当他是脸皮薄,也没为难他,盯着天色不早就要去做饭,陆白便拿了药包跟去了厨房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