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边上有一座石头哨楼,遮蔽在树木中,上半部分坍塌,只剩下两层楼的高度,从内部的楼梯可以爬到上面的平台。
李萱源站在平台上的残墙前,望着远方,带着几分憧憬问:“文华哥,你最喜欢哪座城市呀?”
张文华没想过这个问题,随便说了几个。李萱源很认真地说:“那你尽快想好一个吧,一般一个人在哪里上大学通常就会留在哪座城市里生活,所以一定要提前做好选择,未雨绸缪。”
张文华很不高兴,“你这人是不脑子学傻了?大晚上的把我约到这喂蚊子就跟我说这?”
说着,他就要走。李萱源拉住他的小臂,脸突然红了,“我是想跟你说,你选择好了告诉我,因为我想跟你到同一座城市去。”
张文华呆呆地问:“为什么?”
李萱源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许久才再次对上张文华的目光,“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张文华一愣,随即甩开李萱源的手,“开什么玩笑?我喜欢的是李玉竹,不是你,在我心里,你连她半点都不如。”
李萱源倔强地抿起嘴,“她有什么好?不就是会打扮嘛!我打扮起来肯定比她还漂亮,而且我学习比她好,将来肯定找到比她好的工作,到时候我可以照顾你!”
张文华冷笑,“她就是比你好!我看见她就开心,但看见你就烦!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外面的社会真的像老师说的那样学习好就啥啥都行吗?做梦去吧,像你这种书呆子只能给别人打工,像李玉竹那样的女孩才吃得开。”
现在的张文华肯定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了,但当时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而且像个战士一样维护了心爱的姑娘。
李萱源想过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没有想过自己在张文华心中这样一文不值,被气得大哭,“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呀?你给我道歉!否则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张文华再次走向楼梯,李萱源固执地拉住他,“你必须给我道歉!你伤害我了。”张文华觉得她不可理喻,咬牙切齿地说:“是你在这自取其辱,道歉没门儿!”
李萱源似乎下定决心挽回自己的自尊心,吼道:“马上给我道歉!要不然我就把你写给李玉竹的情书交给胡阿姨!”
胡阿姨就是张文华的母亲,受老一辈交往的影响,李萱源的母亲和张文华的母亲平时有来往,有时候张文华的母亲会从李萱源那里打听张文华在学校的真实表现。
张文华一下子慌了。他想象得到如果母亲看到这封赤裸裸的告白信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不怕挨打,可他不想听到母亲再说出“这辈子白养你了”“我活着真没意思”之类的话。高中三年,他好不容易在母亲面前表演出完美的样子,绝不想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他觉得情书应该在李萱源身上,便去抢,李萱源躲闪,平台在他们脚下“吱吱”发声,某一个瞬间,张文华抓住李萱源的领子,把她的上半身推到平台外,威胁道:“快点给我!要不然我就松手!”
李萱源很害怕,但那一刻,她忽然很想赌一下自己喜欢的男孩是不是真的一点不在乎自己,便没答应。
随后她跌了下去,高度大概只有五米左右,本不足以致命,但下方都是塔楼塌落的青砖,她的后脑勺刚好磕在一块青砖的尖角上,血色瞬间把她吞没。
张文华并不是故意松手的,那天李萱源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再傻里傻气,特别在校服里面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领子部分是蕾丝的,坚硬光滑的料子从张文华指间滑脱了。
张文华懵了几秒,跑到楼下查看,看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血,李萱源已经没了呼吸。他无助地盯着李萱源的脸,脑海中首先出现的是如果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会多么失望,他落荒而逃,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水库中。
冰冷的水让他清醒,他想到情书还在李萱源身上,挣扎着爬出来回去寻找。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女孩的身体,软软的,暖暖的。找到情书,他已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想到任由李萱源的尸体放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索性拖着她的尸体爬到山坡上的密林中,在老柞树下挖了一个坑,将其掩埋,然后回到塔楼下,用水把石头清洗干净,偷偷返回学校。
后来他幸运地躲过了调查,第二年那座塔楼也因为存在安全隐患被水库管理部门拆除。
第17章 故人重逢
晚风轻拂,水浪缓慢涌上岸边,虫鸣蛙叫不绝于耳,不时还有“咕咚”的声响,不知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这种荒山野水,大自然似乎还保留了一份人类感知能力范围之外的灵力。
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水面一片亮白,猫头鹰的叫声放大了张文华心中的恐慌——坑已经挖了一米深,一米长,下面却没有李萱源的尸骨。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暗想可能是自己当时太紧张,记错了具体位置,然后沿着现在这个坑的边缘围着树继续挖。
一个多小时,树下一片狼藉,石块和树根撅得到处都是,依然不见尸骨,也看不见残存的衣物。
这是怎么回事?被野猫野狗拖出去了吗?他记得因为当时没有工具,所以那个坑挖得并不深,他害怕被发现,又在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这山里的流浪猫狗多得是,还总有野猪出没。
或者是碎光先一步……不可能,碎光如果动了尸骨,将来在警察面前就说不清楚了,她绝不会这么干!
犹疑之际,一阵异常的水声传进耳朵,不是波浪拍击水岸,而像是搅动水面,寻声望去,树叶招摇,把亮白的水面切碎。
声音持续传来,很有规律,张文华确定那边有个东西,急忙把地面复原,把工具收进钓鱼箱,朝水边摸去。
大概十几米,地势落差变大,他的目光掠过树顶,在浅水里看见月色下一个白惨惨的东西,长长的黑发,落寞的身影,双脚吃力地挪动,向水库深处走,隐隐还伴随着抽泣声。
那个女鬼!?张文华汗毛倒竖,几乎瘫坐在地上,但转瞬,他又觉得这个背影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小心从一面陡坡爬下去,出现在岸边的最后一棵树后。
水面已没到“女鬼”胸部,长发飘在身后的水面上,视野更好,抽泣声更清晰,张文华确定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
这个时间,她从哪里冒出来的,要自杀吗?一系列问题在脑海中闪过,沉重的钓鱼箱落在地上,声响惊得女人回头。
那一刻,似曾相识的感觉变成了真实的感受,即便张文华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但他还是认出,这个女人竟是李玉竹。
他从树后跳出来,喊道:“是李玉竹吗?”
女人身体一抖,加速朝深水处走,可能是情急之下脚下踩空,整个人在水面上“扑腾”起来。
张文华冲进水里,朝女人游去。
他是跟王逍遥学的游泳——为了讲故事时更好地描述溺水者在水中挣扎的感觉,结果王逍遥说他是天生的游泳健将。
狼狈地回到岸上,张文华大口喘息,女人呕吐不止,待她消停下来,张文华愤怒地扳过她的脸,“你搞什么?自杀?”
那时李玉竹才发现救了自己的是曾经的恋人,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等她缓过神,扑到张文华身上哭得悲痛欲绝。
出山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大坝外面的停车场,张文华才问:“你怎么来的?”
李玉竹回答说:“开车来的,你走吧,不用管我,我在这待一会儿。”说着,她便随意坐在路边。
张文华拉她起来,她执拗着不肯。张文华怒道:“老天开眼让我遇见了你,要不然你就死了!走,我送你回家。”
李玉竹发疯一 样打开他的手,“你凭什么管我?我他妈没有家!让我自生自灭!”
她浑身酒气,声音沙哑,但音色跟六年前一样特别,带着一股我行我素的淡淡冷漠。
张文华强行翻出她兜里的车钥匙,找到停车场里一辆白色的宝马轿车,把她推上车,开车上路。
路上依旧没有对话,李玉竹抱着膝盖蜷缩在副驾驶,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时而麻木地看着前方,时而埋头哭泣。
进入城区,霓虹闪烁,张文华减慢车速,问:“进城了,你家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李玉竹下巴枕在膝盖上,醉醺醺地摆摆手,“随便吧,你随便把我丢在哪都可以。”
张文华猜得出,这个年少时就很有主见的女孩大抵是跟家里人吵架了,而她这种情绪的确不适合回家,索性调转方向,把车开回到老城,回了客常来客栈。老板娘看见他们这幅模样,反应再次很诧异。
市场里一些小摊位还开着,张文华买了一些食物,端回楼上,没想到李玉竹刚一看见食物又吐了,呕吐物里没有食物残渣,只有酒。
吐完,李玉竹平静了一些,蜷膝歪在椅子上,闭着眼,湿乱的长发遮着带着残妆的脸,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一朵刚刚遭遇一场狂风骤雨的蔷薇。她的白色连衣裙被水打湿后很透,可以隐隐看见绿色的内衣裤。
张文华转开目光,去拿抹布清理地面,清理完,李玉竹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似乎睡了。张文华把自己带的衣服找出来,轻轻推了推她,“洗个澡换上衣服再睡吧,这样会生病。那个……我是说你要是今天不想回家就睡在这,我再开一个房间。”
李玉竹动了动,红润的嘴唇张开,“文华,你是真实的吗?我怎么不敢相信会遇见你。”
“是很巧啊……”张文华干巴巴地回应。
“你什么时候回三道河的?老婆孩子一起来了吗?”
“今天刚到。我……还没结婚,女朋友没跟我一起来。”
“那你陪陪我吧。”她摸过烟盒,又点起一支细长的烟。
“少抽点儿吧。”张文华把烟抢过来掐灭,在床边坐下,沉默一会儿说:“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不至于非得用死解决吧?大学的时候你不总跟我说人只要再坚强一点就能度过任何难关吗?”
“你恨我吗?”
“恨?”
“我连招呼都没打就嫁给了别人,再也没回过你的消息。”
“最开始有点儿,但后来想通了,不怪你,怪我妈。不提这些过去的事儿了,我们都有新生活了不是嘛。”
“呵呵,新生活?”李玉竹冷笑,随即扒开头发提起裙摆,把脸和腿露出来,她的嘴角和眼角都带着淤伤,腿上一道道新旧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
张文华看得出这些伤是怎么弄的,一时语塞。
李玉竹问:“我嫁给谁了你应该知道吧?”
张文华点头。
李玉竹继续说:“白勇就他妈是一变态,结婚没多久我怀孕了,他非说孩子不是他的,逼着我把孩子的亲爹供出来,我说那等生出来做亲子鉴定,他就打我,把我打到流产。我忍了,想着可能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需要磨合,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我不幸福,可他还是每天怀疑我在外面有男人,动不动就对我拳脚相加,后来我忍不了了就跟他干,可我打不过他,每次都挨更重的打。这几年他垄断三道河的二手车生意发了财,又变本加厉,跟踪我,派人监视我,我认识的男的不管是同事、同学还是朋友,要么被他恐吓,要么被他砍,他自己却他妈的在外面找小姐,养女人!今天早晨他要去外地收车,得出去几天,临走时告诉我把腿夹紧点儿,别看见个男的就劈开,我真是气死了,就让他把裤腰带也系紧点儿,结果他把我扒光了用皮带抽我。”李玉竹咬着嘴唇望向窗口,绝望的泪水划过脸颊,一滴滴落下。
她抹了一把,“呵呵,我真是活不下去了,文华,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坚决地跟你在一起就好了,虽然胡阿姨不太讲道理,但至少你对我好。”泪水成瀑,她埋头抽泣起来。
白勇这个人张文华知道,也是四中的学生,比他们大一届,家里开养猪场,财大气粗,胡作非为,是王逍遥的死对头,张文华还参与过两次两个“团伙”的“决战”。他的确有暴力倾向,打架不见血不收手,没想到长大后还是这样。
张文华很生气,但并不是出于对李玉竹的旧情,而完全是因为世界上竟然有男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女人。
他压制着怒火,说:“那你也没有必要跟自己较劲,家暴犯法,你可以起诉离婚。三十几岁,还这么年轻,可以重新开始。”
李玉竹挤出一丝冷冷的微笑,“你以为我没有吗?我跟他说过很多次离婚了,有时候是跟他吵,有时候冷静地跟他谈,有时候拿犯法威胁他,每次只有一种结局,就是他先打我,然后指派人去我家恐吓我妈我爸,把我家砸得稀烂。他说我要是敢离婚,我爸我妈这辈子都别想安生。文华,我爸妈都五十多岁了,经不起流氓恶霸的折腾,我不想用他们的晚年换我自己的幸福。或者说,那样我就会幸福吗?我不知道。我嫁给白勇的时候很多人都眼红,如果以这种方式收场,我可能后半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你不该救我的。”
张文华不知再怎么劝,毕竟他没有理由干涉别人家的事,也没有办法救李玉竹脱离水火。
良久,李玉竹凄然一笑,“算了算了,这些跟你没关系。”她双脚落地,开始吃渐冷的食物,“临死之前能遇到你,也算是老天对我不薄,谢谢你的晚饭,吃完我就走,不给你添麻烦。”
张文华看着她安静吃饭的样子,忽然无比心疼。他看得出,在过去六年的家庭生活中,对于李玉竹而言,可能像别的妻子那样安安稳稳吃顿晚饭都是奢侈的。
吃完,张文华收拾过去,停在屋子中央说:“不行这样吧,你去做做你爸妈的工作,一起搬到我生活的那座城市去,我可以帮你们先安顿下来,你慢慢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这样白勇找不到你们,过几年你再提离婚,可能他就没有那么抗拒了,或者以后可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不管怎样,你先答应我好好活着,行吗?”
李玉竹惊愕地抬起脸,眼中慢慢积起感激的泪水,旋即,她赤脚踩着地板跑过来,扑进张文华怀里,“这样不现实,文华,但我谢谢你没有看我笑话。你再抱抱我行吗?”
她越搂越紧,身上的水晕透张文华的衣服,丰腴的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灼热的呼吸炙烤着他的脖子,仿佛要把自己融进曾经无数次给过她关怀的男人体内,与他形影不离。
“我好想你呀文华,我该早点把自己给你的,这么多年,那个恶心的男人在我身上时,我都把他想成你。”她自顾自地说着,泪水滂沱而下。
张文华石像一般站着,相处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见面时最多只是亲吻和拥抱,张文华也想得到她,她却总是拒绝,如今再次拥抱,她变得这么主动,却已是别人的妻子,她的身体不再有二十岁时的纯洁灵气,却多了一种成熟妇人的风韵。
他在脑海中激烈挣扎,想着夏杉杉,却于事无补,当李玉竹抬头吻上他的嘴,把他的手引导进她的裙子,他彻底失去了自制力……
第18章 石头岭村
出轨行为和犯罪行为一样,是永远无法消除的,追求肉体上的欢愉是人作为动物的本能,是伊甸园的原罪,尤其是男人,面对女人的诱惑,不产生冲动只是个体面的谎言,只不过正派的男人懂得克制罢了,所谓“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但总有一些情境和心情会让欲望压倒理智,让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