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乐将一勺满满的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可以尝得出来，厨师已经在有限的食材和调料上尽力了。
虽然方舟上保留了大部分地球植物的基因，但能够在这个星球适应的不超过百种，而可供食用的不超过二十种。
其他的食物则需要花费大量资源构建大棚，人工培养土壤，光照……
因为，裴乐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靠营养液解决问题，即使难得享用一餐真正的食物，也大多是玉米土豆。
裴乐不喜欢吃土豆，所以可选择的只剩下玉米。
这个星球的将近99%都被水覆盖，通过放射性衰变系列检测，科学家得出该星球年龄不过20亿年，还是个‘青春期少女’的结论。
虽然也有类似太阳的恒星，以此为中心的天体系统被命名为‘茹云’，因为相距较远，一年只有2-3月份阳光可以直射地面，之后便是长达一个月大雾笼罩时期，可见度极低。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一年有十三个月，因为人们生活在半圆的保护罩，因此从很难从太阳的光线上判断时间。
用完午餐后，裴乐不紧不慢地前往实验室工作。
“你就是裴乐对吧？”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传入裴乐的耳中。
裴乐抬眸一看。
一个身高仅到她胸前的小孩挡在了她的面前，黑色细软的头发刚到他的耳朵上，因为缺少明显的第二性特征，无法判断对方的性别。
“小朋友，有什么事吗？”她温和地问道。
“啧啧，”对方也不说话，先是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眼裴乐，见这个新来的女研究员面不改色，才慢慢开口，“你就是那个养实验品都能吓到开警报的研究员？”
裴乐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小屁孩很拽嘛？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工作了。”
裴乐不打算与对方多加纠缠，连名字也没问就走了。
对方看上去年龄偏小，能在这个实验室自由出入，身份十有八九不简单，非必要她不会招惹这类人。
小孩原本双臂环抱，见裴乐就这么走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不问问自己身份吗？
这个新来的研究员性格这么无聊？
*
裴乐才不管刚才的小孩怎么想，她要赶着回去上班。
头顶的白炽灯将走廊照得明亮，研究所就像一个分工明确的机器，被走廊分割成各个工作区，有人研究食物，有人研究武器……而探索队常常配合研究员的行动，采集样本，保护研究员。
出了人类保护罩，外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冰川，如果没有穿戴好特殊的装置，光是气温就能让所有人寸步难行——这些都是裴乐在书上学到的，她从来没有出过保护罩。
听说最近高层们在组织开发第六大陆，探索队员的需求大大增加，他们实验室有时候发布委托，甚至需要整整三天才有人接下。
和往常一样，在一个人的时候，裴乐总喜欢思考很多事。
当裴乐通过验证进入实验室的时候，发现大部分同事都已经到齐了，围在小型水箱周围。
她有些好奇地靠近水箱。
只见季梧桐站在控制台边上，左右一男一女，男研究员坐在操作台上控制着变量，女研究员拿着平板记录着什么。
水箱中，018疯狂地四周撞着玻璃，发出了沉闷的‘碰碰碰’声，水中漂浮了几片黑色的鳞片，可能还有其他组织，澄澈的水也变得浑浊起来。
半人半鱼的怪物张着嘴，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似乎在吼着什么，不过很可惜，玻璃的隔音效果使得一切都是徒劳，只能从光屏中剧烈不规则的音频震动窥见一斑。
“再加大电力。”季梧桐低声吩咐。
“季姐，现在已经1000瓦了，再大可能会出问题。”控制电流的研究员说道。
季梧桐冰冷的镜面反射出018痛苦的样子，“上一次最高电压是多少？”
正在记录的女研究员回答：“800瓦。”
“好，今天就这样吧，记录完了吗？”
“已经记好了季姐。”
电压停住了之后，018也终于停止了抽搐，无力地瘫靠在地上，因为空间有限，上半身靠在玻璃壁上，尾巴委屈地卷成半圈，水中的鳞片一上一下漂浮。
通过玻璃，裴乐这才注意到，018侧耳位置长着如鸡冠一样的层层红色肉瘤，范围并不大，平时被鳍挡着，随着它的呼吸一张一合。
明明看不见，018的眼皮还是半耷拉下来，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它这个明显的防御姿态，看上去像一条刚刚受过虐待的小狗。
裴乐冷静地心想：或许他们刚才做的其实和虐待动物没什么两样，不过一个出自变态的心理癖好，一个出自研究。
第5章
018重新送回负一楼的时候，是直接从屋顶上方开的半径一米的洞坠落下来的。
因为水的阻力，裴乐一行人看着昏迷的实验品慢慢渐渐接触底面。
“它的恢复能力惊人。”季梧桐说道，“组织再生能力是我们人类的三倍……”
裴乐看着躺在水箱中的018，缓缓点头。
“你负责观察018的恢复情况。”季梧桐转头对裴乐吩咐。
“好。”
“如果018醒来也和我汇报一下。”
“好。”
“要吃糖吗？”
“好。”
等等！
裴乐有些懵逼，这个话题是否转得有些快？
“咳咳，我身上带了一根棒棒糖，绝对你可能会喜欢。”季梧桐面不改色回答。
裴乐看着这个一脸冰冷的上级，她还记得，这位女士刚才也是这个表情吩咐增加电压，018昏迷后从他身上抽取400cc血液，并收集了018在撞击的时候掉落的鳞片。
“好的，谢谢季姐。”裴乐甜甜地回答。
既然是上级的好意，她也不太好拒绝。
……
季梧桐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吃糖时鼓鼓的小脸，好像她小时候父母送的仿真松鼠，也是这样大大的眼睛，看着就十分可爱——原谅她从小就在语言方面缺一根筋的天赋。
这样想着，她的右手微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对方的脑袋上轻轻的摸了一下。
“怎么了？”裴乐有些莫名其妙，她感觉刚刚好像被季梧桐摸了一下头？
“抱歉，你刚刚的头发有点乱。”
“噢哦，谢谢！”裴乐感激道。
看来她的上司还有点强迫症，她要记住这一点。
*
因为018看上去伤势比较严重的样子，裴乐将它转到水槽中，没有了玻璃的阻碍，可以更清晰的观察对方的伤势。
它似乎伤得很严重，双手自然地摊开，露出了和人类极其相似的手指，手掌半张，指缝的蹼也皱皱巴巴的，修长的脖子映衬着脸部轮廓更加明显。
难以置信，在如此高压的电击下，018居然还能活着，照完CT后发现仅仅只是受点皮外伤？
当她触碰上018的身体时，滑溜溜的触感从指尖神经末梢传入脑中。
好冰。
这是裴乐第一感受。
也许是生活在深海，018不仅身体冷，心跳速度也缓慢。
根据刚才的检查，对方的平均心跳为60秒每次，即使是受到电击时候，最高也不过是25秒每次心跳。
裴乐站在水槽旁，看着躺在过膝的海水中的018，突然有些好奇，对方究竟是雄性还是雌性？交/配方式是怎样的？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就下意识转向实验品的下半身。
人鱼的鳞片从上往下由小变大，从稀疏变为密集，颜色也逐渐加深，像水墨画的渐变。
耻骨的位置覆盖了一层细细的，柔软的，颜色相对较浅的鳞片，一时间无法判断雌雄，但看着人鱼平坦的胸肌，裴乐更倾向于对方为雄性。
她在平板上重新打开018的档案，果然在性别那栏找到‘雄’的字。
出于好奇心，裴乐蹲下来观察人鱼的鳞片。
它的鳞片不是磨砂一样的漆黑，在灯光下隐隐可以看出五颜六色的光泽。
在刚才的实验中，尾巴掉落了好几块鳞片，露出粉红的肉色伤口，有的鳞片甚至掀开，直直粘在肉上。
裴乐断断续续地观察了一个下午，018还没醒过来。
于是她只好把人鱼用机械臂又运回了水箱中。
水箱设有类似水闸的装置，可以调控018的活动空间。
之前说过，018的皮肤白到透明，明明是一头凶猛的异形，但在遭受高强度的电击之下，此刻的它看上去像一只破烂了的树脂娃娃，勾起人的肆虐欲的那种。
裴乐把这一刻的心理活动归为对方长得太像人类的原因。
*
D区，寒风凛冽，天空卷起皑皑白雪，让人难以看清四周的景象。
D区边缘的交界处，一个圆形小房子立在厚厚的冰层上，穿着特质保护服的男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像只企鹅一样慢慢挪回自己温暖的基地。
房子只有二十平米，四个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空间十分有限，所有家具材质都是金属构成，确保足够稳定
“该死，这愚蠢的天气什么时候结束！？”
男人一进屋，就放下了肩上的行囊，换下那身全是雪的衣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在加热冰水的期间，他看了一眼铁桌上的东西，打开了了房间唯一一台娱乐的电子设备——收音机，不抱希望地调到A-01频道。
“欢迎……滋滋滋……人类……”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滋滋滋”的声音，在原本狭小的屋内显得格外聒噪。
“狗屎！”
男人暴怒而起，把这台巴掌大小的收音机砸到地上。
“哐哐”两声，可怜的收音机摔到角落里，因为外壳质量不错依旧完好无损，只是声音彻底消失了。
男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雾气从嘴里不断呼出，遮住了他乱糟糟的络腮胡子——他已经半个月没有打理过了。
这一个多月他快要疯了！
原本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同伴从第一个星期之后开始陆续失踪，到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明明说好了在这里守一个月就会有人来替班，但现在已经逾期整整五天了，别说换班了，人影都没有！
最让他绝望的是，早在两个星期前，他们与基地的人失联了，风雪又大，想要凭借仅有的设备回去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男人这样想着，又气不过踹了墙壁一脚。
过了好一阵，等到心情终于稍微平复，他转身从卧室的地方翻出速食。
原本食物是四人一个月的分量，但因为另外三个人失踪了，所以剩下的食物充裕。
但男人坚持只吃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实在是饿了才会从队友的份额中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并把它们归回原样。
“老钟，我就吃一点你的东西，对兄弟不要这么小气。”男人喃喃自语，张嘴吃了一大口团子。
他总觉得其他的队员还会回来，到时候他们看到食物没了可不得揍死他。
这段时间他都很小心，在检查过设备没有问题之后就回来了，稍微远点的地方他都没去。
用完餐之后，男人打开电子笔记开始记录。
这个笔记能记录海量的东西，需要的电源极少，断网也不影响正常使用，是每个探索队员都选择用来记录的工具。
男人坐在床边，亦如每天的记录工作一样。
“71/12/4
设备运行正常，波动处于正常范围之内
71/12/5
设备运行正常，波动处于正常范围之内
71/12/5（此处有涂改）
设备运行正常，波动处于正常范围之内
71/12/5
设备运行正常，波动处于正常范围之内
……”
男人低头记录完就睡了。
温暖的小屋外，肆意的暴雪越来越大，像是要把这个小房子吞噬。
而三米厚的冰层下面，漆黑的海洋像一只潜伏的巨兽随时可以将人吞噬，不管大小，所有的生物早就没有任何的踪迹，整个深海安静无比，像死了一样。
*
12月10号研究所
裴乐刚踏入实验室，就看到季梧桐在一个老人的旁边讲着什么。
“018在各项实验中表现良好，初步分析，它的恢复能力是我们的三倍，寿命也远超于人类……”
这位老人头发花白，穿着朴实的黑色长裤，上身却穿了个印有嘻哈风格的T恤——裴乐在教科书了解的历史文化。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至少七八十岁，算得上的开荒的一代公民，而且身份不低。
看到裴乐，正在给老人介绍018的季梧桐示意点头了一下。
裴乐也识趣地前往负一楼。
018在昨晚醒了过来，身上的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原本季梧桐打算再进行一次全身的检查，可惜清醒的它怎么也无法让人近身，权衡之下，便改为肉眼观察。
018见到裴乐也没多大反应，依旧是无精打采地趴着。
它那条巨大的尾巴一上一下摆动，如薄纱一样的鳍在水里飘荡着，光滑的后背肌肉紧实，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裴乐的存在。
裴乐看着018在水里灵活游动的身姿，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人鱼故事。
这些故事都来自于旧地球，不同的国度各有各的版本，梦幻的，凶残的，美好的……
它会说话吗？
裴乐有些好奇地看着朝她游过来人鱼。
既然对方与人类长得如此相似，根据检测，他们能发出远超出人类听力范围的音频，那有没有可能对方也能与人类对话？
想到这个，裴乐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毕竟，他们对018做的事情并不属于对待同等生物该有的待遇。
这时，终端受到一条信息。
【半小时后上来实验室，有一场会议。】
第6章
裴乐踏入实验室门口时，会议正准备开始了，季梧桐和一众研究员围着长桌坐下来。
说是会议，实则只是在原本的实验室中清空了一张桌子。
“前三天，A07探索队的事大家听说了吧？”
季梧桐站在中心的位置，表情严肃。
裴乐知道季梧桐说的是哪件事，她入职的第一天，就在城门口处目睹了一位探索队员爆炸的场面，作为中部大陆的实验室，这件事引起注意并不奇怪，只不过没想到这件事刚好交给了他们处理。
裴乐旁边的一个瘦瘦的男研究员回答：“听说了，广播有报道。”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