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季梧桐依旧穿着白大褂，带着冰冷的方框眼睛，头发盘的一丝不苟的，此刻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
虽然对方看起来满脸歉意，但她心知肚明，对方和父亲一样，同样的冷血自私。
她甚至不用观察，都能猜到此刻他们的心情——
“凭什么？！”人群中突然有个人站了出来，指着季林，愤怒且大声地喊道，“凭什么我们就要接受你们的安排？谁知道抽签有没有内幕？那些警卫，你的子女难道就不用抽签吗？”
“对，凭什么？！”
“他们也要抽签！”
“可不可以把我的名额给我的孩子？”
最后的一道声音很快被别的声音淹没了。
如果没有见到逃生的希望，他们原本可以忍受末日，但作为高等公民的一员，在场的人哪个没有自己的本事？
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像个无知的民众被动接受执行官的安排。
听到质疑之后，底下的人瞬间骚动起来。
没有人能在死亡面前心平气和，当出现第一个领头人，后面的人也跟着接二连三提出自己的诉求。
季林没有恼怒，双手在空中虚虚压了压，示意大家冷静一点。
“很抱歉，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这是我和几名执行官一同商量过后的结果，对此，我深深的理解你们的心情……
“然而无论如何，方舟都无法容纳在场所有人，军警是在污染结束过后能带领我们重新开荒的必要力量，所以我也不得做出这个决定。”
老人满是皱纹的面容看起来诚恳又带着歉意。
见到人们停止了躁动，低头思考起来，季林嘴角满意地微微上扬。
人群中有些人的面色有些缓和：“季执行官，我们能够理解你的顾虑……”
“难道执行官大人是觉得我们需要这么多……‘军事力量’？”对方的话突然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
闻言，季林看向声音的来源，有些微愠。
又是刚才讲话的小朋友，带着黑色的帽子，一只手插着裤兜，面容陌生，看起来就是大街上最普通不过的初中少年。
回去之后他要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长眼。
虽然心底是这么想，但老人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慈祥地看着这个估摸不到十四岁的少年。
“孩子，你可能不知道基地外的异形有多危险，我们所在的基地都是依靠军队的日常调查清理，才能有现在的和平。”
对方似乎听进去了老人话，轻轻点头，随后转了个话锋：“上了方舟之后大家的资源由谁来掌管，军队又听谁的指挥？”
季林一怔，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青少年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的脸皮微微抽动，挤出温和的声音回答：“由我和其他的执行官一同协商调动，不过这应该不是这次会议的主要任务？”
“你能保证上了船的人就一定会安全度过这次的污染吗？”
“……自然的力量是人类无法逾越的，不管是我还是其他的学者们，都无法百分百担保这次的危机都能百分百顺利的渡过，只能说我们会尽力而为地去保护每个公民。”季林思忖片刻，沉声说道，“而且，我们也给其他留下的人较为丰富的资源，以及生产技术，不管是方舟上还是星球上，大家都会不断地去研究解决污染的办法。”
“早在两个月前，星球上就出现了污染，为什么当初不及时告诉公民？”
“够了，问问题的时间已经到了。”季江南打断了小孩没完没了的质问。
“什么？原来污染这么早就出现了？”
“要是当初早知道，我说什么都要拦住妹妹不让她出门！”
“季执行官，我想要个说法！”
刚才少年发问的时候，人们都渐渐停下了自己的讲话，留意起了季林的回答，在得知污染最早被发现的时间之后，众人瞬间激动了。
“那人鱼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污染的源头就是这些异形造成的吗？”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显而易见，这只是一个假消息。”不用季林的回答，提问者旁边的少年就讽刺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见到原本被安抚好了的民众再次敌对起来，这个‘慈祥’的老人在这一瞬间想把刚才提问的小孩击毙。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养子。
收到父亲的示意之后，季江南往人群中走了一步，随后在瞬息间将别在自己腰带上黑色的手枪掏了出来。
“砰！”
一声清脆的枪声响彻整个地下室。
这只是一个空弹，伤不到人，但足够起到警示的作用。
效果立竿见影，人们在被警告之后，再次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次望着季林的眼神带着不明的意味。
显然，大家都清楚，季江南的行为都是那位季执行官的意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天知道，这个高贵的执行官养子上哪搞来的一把几百年的东西。
气氛顿时僵住了，有些尖锐，带着敌意，或者是敬畏和讨好。
“季执行官大人，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着想，您已经尽力了。”一名中年男人突然说道，脸上是亲热的微笑。
马屁精！
一些人看不惯对方的言行，心里骂道。
“感谢你能体谅我父亲，我认识你，你是法院的官员。”季江南代替养父回答道，原本冷峻的表情此刻缓和下来。
刚才发言的中年男人受宠若惊，连忙摆了摆手，低头哈腰：“没事、没事……”
“叮——”
男人终端传来熟悉的响声，他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表情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又很快的收起来。
“是啊，季执行官兢兢业业，为了我们也做出了不少贡献……”
虽然中年男人的动作很快，但还是被一旁尖嘴猴腮的瘦子收于眼底——对方原本一张船票的名额在刚才变成了两张。
他脑子飞速一转，立刻也在人群中附和刚才的男人的话起来。
“叮——”
瘦子悄悄打开终端，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我同意！”
“我支持季执行官！”
能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陆陆续续进而传来一片支持季林的呼声。
“叮——”
“叮——”
……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上眼趋炎附势的行为，对此在一旁恼怒无比，然而在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看到面前的人们虽然各怀心思，但是在他面前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听从指令，季林的眼里就闪过一丝快意。
不是看不起他吗？
当初那个女人不是觉得跟着自己没有出路吗？
不是觉得他智商不高，也没文化吗？
现在大家都死了，而他，当初那个旧地球最小基地的管理者，现在爬上来了，很快，他就要成为人类的最高领袖。
要是当年那批人还在，看到现在的他，估计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执行官大人，我对刚才的言行表示万分的歉意。”
方才一直‘抬杠’的少年站在人群中离季林最近的位置。
他似乎也屈服于登船的诱惑，低下了头颅道歉道。
可以理解。
季林随意地想到：只要收益开得足够大，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不屈服，看，眼下不就有一道明显的例子？
哗哗哗——
什么声音？
季林脑中突然听见了液体潺潺流动的声音，他的喉咙有些发甜和口渴，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涌上来……
他看见了很多人在讲话，他的养子，养女，底下混乱的人群，但却无法分辨出他们在讲什么？
好像看起来很惊慌？
但他突然回想了自己过往的一生，里面有他的父亲、裴乐的母亲、资源极度匮乏下躲在角落悄悄吃尸体的乞丐……
他似乎又回到了八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是久违的艳阳天，他趴在书桌写字，阳光透过玻璃穿透下来，照在了他的手上，连纤细的绒毛都看得见，金黄金黄，暖洋洋的，没有饥饿、没有争夺。
最后，他早已浑浊的眼珠对上刚才少年的视线。
他认出了对方。
“季林，你以为我都不记得了，其实我早就记得一清二楚！让你活得这么久真的是便宜你了！”
少年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容，他的头发发白，一直插在裤兜的手终于伸了出来，食指紧紧扣着着枪，上面还冒着烧焦的白烟。
他的声线也不再受到掩饰，而是如同未经过变声期的小孩一般雌雄莫辨，尖锐刺耳。
只是脸上的皮肤灰白灰白，在中枪的一瞬间布满黑色的线。
裴乐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对持的情况。
依林，反过来01，零号实验室的第一位实验品。
第79章
裴乐敷衍完检查员, 不知为何，大脑里总是回想起刚才依林的表情。
就只是看看。
裴乐在心底默默的想。
接着顺着依林来时的方向，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不算厚重的金属门已经被不明物品暴力撬开了, 电力不足的廊灯一闪一闪的，门与墙之间的缝隙泄露出绿色的荧光。
门牌号未知, 离异形实验室不过十来米远。
因为排气系统没有开, 空气沉闷又令人作呕。
不管是深海还是黑夜，人类恐惧的都是未知的风险。
裴乐看着眼前的这扇门, 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
希望等会推开不会有一个“大惊喜”在等她。
裴乐面无表情地想, 比如说恶心巴拉的异形又或者是整装待发的工作人员，又或许她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现在转身离开？
裴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轻轻推开了门。
*
“抓住他！”
季林倒下的时候, 一直注意着对方的季江南厉声呵斥。
“碰！”
“碰！”
两声枪声同时响起。
依林盯着眼前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季林，对方双手用手扣着喉咙，口腔和脖子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他朝着对方的心脏又狠狠补了一枪。
然而, 于此同时, 另一处的枪声也随之响起。
依林原本带着快意的表情顿时定格住了，浅色的眼珠挪动至季林的身旁, 当看清开枪的人是谁之后, 他眼神有些难以置信，浅红色的液体不断从额头的缺口流下, 加上一直不断脱落的表皮, 看起来怪诞又可怖。
季梧桐的抬起手, 黝黑的枪口对准依林的额头，透明的眼镜片下, 是一如既往冰冷淡漠的黑眸。
即使对方算得上是一手带大的少年，从牙牙学语时期就带在身边，她上班，他读绘本，他打架了，她向对方家长道歉。
对上依林难以置信的眼神，季梧桐冷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自然地将抢收了回来，随后看向倒在地上的执行官，她的养父。
“抓住他！快点！”季江南反应过来之后，再次对一旁的警卫下令道。
因为没有反抗——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依林很快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卫制服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治安队后知后觉将倒下的季林围了起来。
人群一片喧哗，趁所有人的精力都被台上的一幕吸引了，裴乐悄悄从门口混了进来。
“杀人啦！”
“别踩我！”
“执行官死了！”
原本还拥挤在台下的人群开始往外散开，所幸原本的空间足够大，不至于造成踩踏事故，大人们紧紧地牵着小孩以防走散。
然而，人群中却有一个外形瘦小的女孩，在人人自危的往外逃的情况下，还往人流的反方向行走。
“抱歉，借过一下。”
裴乐一边灵活避开几个横冲直撞的人，眼中也不断地观察台上的情况。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依林的身份？】
【嗯，用人类的说法来说，依林是第一个被发现s级的异形。】
【但他明明是人类的样子？】
【被改造后的异形。】
裴乐了然，想起她刚才在门后面看到的一幕。
南方基地的异形种类显然不如中心基地的丰富，当然S级别的异形只有零号实验室才有的级别。
在门的后面，两具尸体整整齐齐地立在透明玻璃容器中，空洞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左边的躯体缺了半边身体，右边缺了下半张脸。
饶是裴乐，也不由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他们长得几乎和依林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