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烧星云【完结】
时间:2024-05-14 14:37:57

  沈时晔高冷地站在树影下面,深刻英俊的眉眼半隐在暗处,目光发沉地盯向沈振膺,“父亲不妨把这‘可惜’两个字说清楚。”
  “哪怕不论出身背景眼界,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想必你自己刚才也想到了――”沈振膺弯一弯唇角,刚才在正堂上,他大约是唯一看穿了沈时晔的人。
  “豪门最重人伦,那个女人怀孕了,孩子生下来叫你大哥叫她家姐,传出去是什么?你以后是话家人,你的女人是一个旁支外室的女儿,这又算什么?”
  沈振膺负着手,神情比平日更冷肃,“全世界的家族企业里,传承到第七代的只有两位数,我们家为什么能够做到?靠的是东方人的智慧,稳重、清正。外事如此,内宅更是如此,恋爱谈尽兴就可以了,你马上就要三十三岁,沈家未来的主母该是什么样子,要想清楚。”
  沈时晔静静听他讲完一番长篇大论,只平一样。”
  到了正堂,沈振霖亲自为他们斟茶。风拂过堂前,院中的紫藤花落了满地,沈振霖开门见山,“你们都忙,本不该打扰的,只是我最近想要动一动遗嘱,事涉股权一事,不能不和你们商量。”他看向沈时晔,“尤其阿晔是未来的当家人,这一件事,还要特别托付给你。”
  沈振霖的独子早逝,身后并无顺位继承人,名下的股权早已注入家族信托,沈时晔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变动股权,便只是沉稳地颔首,“伯父请讲。”
  佣人从侧室如少女的天真。
  也许是因为,她生命中的痛苦有一部分转嫁给了女儿,让她仍有机会返璞归真。
  沈时晔无意深究她的变化,冷淡地掐了烟,“夫人,有何贵干?”
  顾德珍仍是怕他,或者说她本能怕着沈家的每一个人,但她仍往前踏了一步,“大少爷,我女儿她还跟着你吗?她是你的女朋友,还是……”
  她问不出口,女儿是否也和她一样,做了豪门深宅里的情人。
  沈时晔礼貌听她讲完,意兴阑珊地提醒她,“顾影已经不是你的女儿。”
  “怎么会?”顾德珍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她都答应了今天来看我……她原谅我了……她就是那样的孩子我知道的……”
  沈时晔眉心一蹙,“她见过你了?”
  他显然不需要顾德珍回答,眼神在她腹部兜了圈,不带什么感情,“不错,那我和她要有一个共同的弟弟了。”
  不知是今日天阴地寒,还是沈时晔脸色太冷,顾德珍蓦然打了个冷战,“大少爷,你会庇护我们母子的,对吗?就算不看在小影的面子上……”她自作聪明地学沈振霖的话,“……也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
  “我们的大哥……他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温和谦逊,向上孝敬父母长辈,向下爱护兄弟姊妹,”沈时晔散漫地勾了勾唇,“假如今天是他站在你面前,他一定会让你放宽心。可惜,你今日面对的人是我。”
  他的语气分明是很清淡的,顾德珍却像被重石压住,捧着肚子僵直地立着。
  “夫人,我的堂弟有很多,愿你的孩子有被我照拂的福气。”
  *
  回了正堂,沈振膺与沈振霖已叙完了话。沈振霖一路送他们父子到影壁前面,沈振膺挥了挥手,请他回去,“我和阿晔单独走一走。”
  清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一长串仆从,在树木深深的青石板路上走了一段,沈振膺才开口,“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推了公务,也要带你过来?”
  沈时晔在异木棉下站定,脚尖踩着一地花苞,“父亲想说什么?长辈的事,没有我议论的道理。”
  “不要觉得你伯父荒唐,晚年丧子是很大的打击,如今有了新的念想,不容易。”
  沈时晔讥笑一声,“因为大哥是被你累死了、逼死了,你心里有愧,才会这样说。否则让一个妓女进沈家的门,这种有辱门庭的事,你是头一个反对的人。”
  沈振膺眯眼看了看儿子稳无波地反问一句,“谁说那个孩子要生下来?”
  沈振膺一怔,眯眼看向儿子,再度感到一种陌生的失控感,“那是你大伯的老来子,是阿匀的弟弟!”
  “那又怎样?大哥走了就是走了,没有人可以回来替代他。何况,”沈时晔目光越过青灰色的亭台楼阁,“既然我才是未来话事人,就没有我来割舍我的女人,替别人让路的霖要谈论什么事项,便全在意料之中了。虽然是私生子,但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作为沈家少爷抚养长大,上族谱,进入深石埃克森的信托,在成年后获得沈振霖名下的所有股权和其他财产。假如他感兴趣,他也有资格加入深石的管理。
  这些股权和管理权本就是沈振霖拥有的祖产,如何分配也属于沈振霖家庭内部事,并不动摇集团根本,今日告知沈振膺父子,是他对当家人的尊重而已。沈振膺没有反对的道理,还为他老来得子欣慰,“家里人丁兴旺是好事,如此也可宽你和大嫂的心了。”
  沈振霖心情极好地笑起来,“要说人丁兴旺,还得看阿晔他们,抓紧努力。”
  沈时晔出着神,并没仔细在听,直到听见沈振霖郑重其事唤了他一声“阿晔”。
  “我老了,如果有幸,还能看到幼子长成。但如果天不假年……你是兄长,又是当家人,这个幼弟以后还要赖你多关照。”沈振霖叹了一息,“……正如你大哥对你。”
  沈振霖为要他一句承诺,连去世的长子都搬住深水湾,却没想到她当真一跃过上了老钱贵妇的日子,目光有些陌生地落在她身上。
  原来富贵真的可以拯,他当然对你好了。”
  “他都肯答应我收你做契女!”顾德珍急切将手覆在顾影手背上,“这样我们以后就是一家四口……”
  顾影被她的异想天开荒唐到,冷冷地笑了两声,“沈振霖有太太呢,你做什么美梦?还有,我生下来就没爹,不用替我乱认爹!这辈子我就是做孤儿的命,我认了!”
  顾德珍并未被她的话刺伤,心里全被狂热的念头遮蔽,紧抓着顾影的手不放,“你傻呀!有了契女这层关系,你嫁大少爷都使得!我听说那个大少爷是个最冷心冷肺的,偏偏他能钟意你,你还不好好把握住他?到时候你做了沈家主母,沈振霖的太太又算什么?”
  顾影猛地抽走手,陌生的目光看她,“你疯了――”
  话音被庭院正门的开阖声打断,一个雍容端庄的女人被簇拥着走到顾德珍面前,脱下手套,干脆利落地甩了她两个耳光。
  “一家四口?凭你一个坐台道理。”
  沈振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失笑,“阿晔,你知道隔墙有耳,现在有多少双耳朵听见了你的心思?”
  沈时晔脚步平稳地向前走,轻嘲一声,“我说的话,他们听见了也当不敢听。敢听的人,必然也赞同我的心思。”
  沈振膺在原地站了站,莫名叹了口气。到这一刻,他终于确认,他的继承人的确正在失控。但谁又能否认,这个继承人,沈时晔真是做得炉火纯青。
  他是清醒着下沉,这让他的脱轨更加有破坏力。
  同一时间,一辆宾利从外面道路驶入内园。地面树影婆娑,顾影隔着车窗回眸时,正巧与沈时晔擦肩而过。
第60章
  Chapter 60
  顾影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是来探望顾德珍的,前后有很对双眼睛盯着,她不能表现得认识沈时晔。
  一个女佣出来接她去顾德珍的院子,七歪八拐地不知经过多少亭台楼阁,才到了一间独门独户的小院。
  进了门是一缸睡莲摆在庭院里,旁边一张贵妃榻,顾德珍半倚在上面,旁边几个sales蹲跪在旁边帮她修脚试鞋,一只爱马仕定制线的稀有皮Kelly丢在手边用来装lookbook,更别提她身上的一套帝王绿翡翠首饰,起码八位数打底。
  顾影单知道顾德珍年轻尽全力所作的一切努力,原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顾德珍张了张唇,不敢直视顾影的眼。
  “不是你想的那样,振霖是真心的,他对我很好。”她找到话。
  顾影微讽,“你怀了他的老来子影一会儿,“那怎么办?我觉得你百分百会生气。”
  “试一试。”
  “西泽说,他打算回内地,职称、待遇、院所都已经谈好,万事俱备,只缺一位助手。”顾影停顿一下,听沈时晔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继续道,“我家本来就在内地,房子还没有卖掉,所以这样安排是最好的。还有,我会带顾德珍一起走,我知道她让你们家上下都很尴尬……”
  一个卖过身的女人,连做沈家情妇的资格也没有。
  “顾德珍的孩子,如果你们家想要,我们可以再讨论抚养权的问题。如果你们不想要,我可以保证切断所有联系,不会让你们为难。”
  沈时晔点点头,“难为你一天时间就想了这么多。”
  他今天态度实在好得出奇,除了抱她的人又是见过一面就不容人忘记的。去年在澳门,就是这个男人,在顾影病床前面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逼着顾影和她断绝了关系。
  但她想不到,造化弄人,这个男人竟然是振霖的侄子,沈家的大少爷。
  带出了怀孕的女人,沈振女和你肚子里这个孽种?”
  谁都猝不及防,顾影愕然站起,顾德珍脸上浮出两道长长的血痕,是被女人手上的宝石戒指划伤了。
  顾德珍连跟这女人对视都不敢,捂着脸嗫嚅,“太太……”
  沈太太从佣人手里接过手套,从容不迫地戴上,“今天多一个耳光,一个赏你,一个赏你女儿,都别有非分之想。”
  她瞥向顾影,轻慢地打量她一阵,“本来不该让女儿看见母亲受辱的,可惜,这个女儿和母亲是一路货色。”
  顾影越过她扶起顾德珍,语气平稳、冷静,“还有一个耳光,该打在您先生身上。太太,大家都这么苦,您只为难女人算什么?”
  沈太太冷笑,“为什么?因为你妈是个不知廉耻的贱货!挑着我儿子的忌日找振霖叙旧,叙到我的卧室了是不是?”
  顾影安静听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城镇很小,顾德珍的营生是公开的秘密。有时候,客人的妻子会找到她们家,剪她的头发,画花她的脸,拖去游街。豪门里的贵妇人原来也和那些市井女人没什么区别。
  “这个孽种,比不上我儿子一根手指头。”沈太太经过顾影身边,脚步停了停,“不用想着告状,我们大少爷亲口说了,这孩子生不下来。”
  暮色西沉,海风温度骤降,所有的佣人都对刚才的一切熟视无睹,只无声无息送上了披肩和冰块。
  顾影定定站了会儿,忽然笑出声,“拜托,她不会每天过来打你一个耳光吧?你过得就是这样的好日子?”
  顾德珍把冰块按在侧脸上,“你别这样看我,就算是挨耳光,也比以前好过太多了。”
  “你还有的选,顾德珍。”顾影朝她伸出手,“我原谅你了,好吗?谢谢你养大我,今年我二十三岁了,以后会在很好的大学工作,会有体面的薪水,很可能一辈子不结婚,我会给你养老,会帮你养小孩。也许我没有很多钱,但我们还有机会做回一家人。”
  她蹲下来,握住顾德珍的手,“你看一眼我,人真的可以有骨气地活,妈妈。”
  顾德珍指尖颤了颤,但迟迟没有反握住她的手,“……我要再想想。”
  食得咸鱼抵得渴,沈家泼天富贵,是多少人宁愿吞针也要攀上去的。
  顾影手指垂落,释怀地笑笑,“我不会再过来了。你如果后悔的话,知道去哪里找我。”
  *
  凌晨两点半,明黄色迈凯轮风驰电掣回到半山,聂西泽踩下脚刹,扭头问顾影,“要不要在外面等你?”
  顾影解开安全带,“神经,我要回家睡觉。”
  “那我要提醒你,沈时晔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也没睡,你们有百分百的概率会不欢而散,今晚谁都睡不了。”
  “不会不欢而散。”
  “你又知道?”
  “……”
  顾影没法说,是因为昨天做得太狠,事后沈时晔称得上对她百依百顺。
  进了门,女佣送她上楼,低声告诉她,先生晚八点回家,等她等到现在。还有,他的手似乎又出血了,却不要医生来看。
  半山别墅半夜也不熄灯,除了卧室之外,其余地方都灯火通明。但沈时晔偏坐在黑暗中等着她。
  他的卧室穹顶外半是星空半是白沙的湖底,深夜水波静谧,湖底水生植物泛着幽幽荧光,时而被他指尖的烟雾遮蔽。
  桌面的烟灰缸已积成一道灰烬的小山。
  “去哪了?”
  “西泽家,替他看了伤口,他留我吃饭。”顾影俯身去看他手臂的伤势,没有意外地又开裂了,显然他无视了所有医嘱。
  “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要是想和他有什么,早就有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和你在一起。”
  沈时晔不冷不热道,“哦?我以为你是我抢来的。”
  “你也知道啊。她的唇,用一种很窒息的力度将她拥进怀里,“我要提醒你,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很小心,否则……我可能会生气。”
  顾影在黑暗中看了他的侧救一个人?
  佣人把sales请走了,告诉她们可以all in,又在顾德珍面前摆了张圆凳请顾影坐。
  “瘦了。”顾德珍端详着她,“这些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在顾影的记忆里,顾德珍并未像这样用母亲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只觉得更加陌生。
  “我一直是这样子。”她不自在,干脆对顾德珍的肚子抬了抬手指,“几个月了?”
  一提到胎儿,顾德珍唇角泛起一点笑纹,“是个男孩。很安静,像你,总让我想起怀你的时候……”
  顾影摸着茶壶没做声。顾德珍当年二十岁,怀了客人的孽种,第一反应是要堕下来。吃了药,流了一注血,竟然没堕成,反而生出了一个四肢健全漂亮的孩子。
  她有些讥讽地笑,“沈家的小少爷和我有什么好比的?人家是金枝玉叶,您用这个和我叙旧情,未免荒唐了些。”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振霖让我好好跟你谈一谈。我想了很久……”顾德珍抬眼看着她,一双眼柔媚哀戚,这是她在男人堆里练出的本事。“妈妈过去做了许多错事,可我也是第一次做妈妈,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我现在真的改过了,会和振霖好好过日子,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你好像很听振霖先生的话。”顾影微笑片刻,“妈妈,在我们还是一家人的时候,我也劝过你好好过日子,你为什么不听呢?是因为我不是你在乎的人,还是因为我不够富有,不能让你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
  天知道,她今天根本不想到深水湾来。可这份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已久,逼得她必须一问究竟――难道顾德珍这一生,必须靠男人来拯救吗?
  她作为女儿,拼力道太紧,没有别的异样。但假如开了灯,顾影就会发现他的下颌角咬得多么紧,表情多么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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