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怎么在?
还是这样一副面容。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让她不敢相信眼前的青年,和每天晚
上都会爬上她床的恶鬼是同一个人,他们仿佛是两个人。
但很快,玉荷就明白他就是它。
“不是想要和我谈吗?”
“我来了。”它说着,俯下身逼近她。在玉荷以为又是一场白日宣淫时,那青年模样的恶鬼却突然偏开脸,随即向后离开。也是这时,玉荷才注意到它是来送食物的。今天,送来的是一份模样精致的饭食。
有新鲜的莲藕,绿油油的月亮菜,好吃的肉沫蒸蛋。都是一些家常菜,但做得格外诱人,鲜甜。
这村子里没了活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它从哪里弄来?玉荷想不明白,也从来不想。
左右不过,就是它弄出来的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做的。一想到这,女人眼角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她觉得这恶鬼。
脑子好像有些不好,她和它有仇,如今她落到它手上,按道理来说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它不仅没杀她,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她。颇有一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架势。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它晚上不来找她。所以,它是打算把她养成外室,禁-脔。
那些达官贵人,稍微有点权势的人,便喜欢做这种腌杂事。它不知道眼前的厉鬼,有没有权势金钱,但可以确定它有能力。
这个能力,让它在方圆百里千里之内,绝无对手。上千年的怨气,简家兄弟都无法摧毁,其他人估计更难。
所以,它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玉荷一直知道自己生得还不错,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地被那些人看上强娶。眼前的恶鬼,在没死之前也喜欢她。
这样的喜欢延续到了死后,成为恶鬼?显然,这不是一个需要深思就能知道答案的问题。
它不杀她,它的所作所为。
便已经将爱,摆在明面。对此,玉荷是有些惊讶的,她知道这些人可能喜欢她,但没想到会是如此之深。
也对,如果不爱,当初他就不该下山。而是躲着,躲到天亮,躲到可以出去。
那么...她是否可以利用这感情,来做些什么?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她低下眸敛去眼中思绪,缓了片刻后才道:“你打算一直这么养我吗?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
其实她的声音,可以更温柔一些,但还是多年的习惯,高高在上惯了,总觉得自己不必低声下气,或扭捏作态。
它也会听话,被她耍得团团转。
这是她心态的缘故,也是她对眼前男人的轻视。因为确定自己被偏爱,所以才会有此恐怖。那丝恐惧,都因为它爱她而被冲淡。
果然...会是这些话题。
因为一早就猜到,模样青灰的恶鬼,只是挑挑眉。随后道:“如果...我说是呢?”
恶鬼:“你想要离开吗?”
它将问题抛给她,等她的回答。它今日很冷静,甚至那些时常笼罩在它身边的黑雾也消失得干净。
是为什么?
玉荷心底闪过疑惑,却没去问。只是低下头,想着该如何开口。
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显得虚伪。但如果说真话,它也一定不会高兴。甚至有可能会再次变成前段时间那副让人害怕的模样。
她想和它谈,自然不想把这好不容易出现的机会弄烂。思来想去,玉荷只道:“想...这里已经没有我可以留恋的人。”
“为何不离开。”
她们的谈话,都虚假到极点。
它问她想不想要离开,她回答想。可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离不离开,而是他们两人如何分开。
玉荷并没有撒谎,这里确实没有她留恋的人和理由了。但这不代表她就一定要离开,她在这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活了那么久。
留下生活,也未尝不可。
第84章
没了人,也有回忆。
她完全可以在这里继续生活,大不了一个人孤单些。也好过一个人去流浪,过那百年的孤独。
每次一想到这些事,她心里就止不住一阵悲凉。简长凌怎么就死了呢?她想哭,想喊,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还要活多久,又要思念他多久...
可这放到贺骁嘴里,就变成了需要离开。她不相信它那么傻,会想不明白这点,相反它很聪明,聪明到只给她留了一条路。
不管出去与否,都是和它在一起。她别无选择,所以一开始它就给了她答案,是她自己没想明白。
想清楚后,玉荷脸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再次补充道:“什么时候,离开。”
低着的眸抬起,一双含着莹莹秋水的眸子,静静看向它。
她说是高傲,其实更多时候只是漠视。因着性子清冷,不喜言语,脸上也无多少表情,给人一种不好相处感。
此刻,那双永远冷淡的眸子看着它。给它一种,它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爱它。
贺骁知道,不是错觉...只不过是又想故技重施,她以为它还会上她的当...
她的回答中规中矩,不出格,也不过分讨好让人怀疑。所以当看到青年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气时,心中闪过一丝惊讶。
怎么会,它不相信。
还是看出来了?
似乎,是看出来了。一丝不满夹在她心口,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只移开视线低着眸子,轻道:“贺骁,外面好玩吗?”
“听他们说,外面变得很不一样。”
“女人也可以上学堂,去县衙工作,可以做生意,去做一切自己想要做的事,没有人会说不好。”因为自己做过卖豆腐的小生意,受过他人白眼,所以玉荷很好奇。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好奇,只是想转移话题,将他眼中那一抹阴气抹除。她不想承受它的怒火,也觉得厌烦。
夏日炎热,人的胃口容易不好。玉荷看着那新鲜的饭菜,没什么胃口,只静静坐在椅子上,品茶。
随着她的话落,贺骁脑中再次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一个清亮的早晨,挑着担子的女人穿着灰衣长裙,从街角走过,向自己的小摊位而去。
她穿着并不好,朴素破旧,莹莹弱弱,一双纤纤玉指提着比自己还重的东西。
坐在角落里,卖些小东西,维持生计。因为长得美,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街头与她临近的摊贩,总是欺负她,骚扰她。
那日,又是这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而恰巧简长凌路过,将她从那几个流氓地痞手中护下。
“打今起!”
“她,我简长凌护了!”
“找她不痛快,便是找我不痛快!”人高马大的青年,手中握着剑,不好惹也不能惹。
又是达官贵人家的护卫。
他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或许只是普通人,也不值
一提。但在那些个平头老百姓眼里,已经是半个官老爷。
所以,欺软怕硬的男人们只能离开。而那也简长凌与她的第一次见面,自此熟悉起来。
它吃了他,继承了他的记忆。自然也见过她对那人的温柔模样,与她这刻假装的温柔完全不一样。假,实在是太假了。
假的它,无法接受。
那个老东西有什么好,一个破败的身体。就连喝口水,都要她喂。
这种人,要来有什么用?又有什么好喜欢。还在一起过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她就不腻?
烦躁再一次裹满它全身,甚至让它有些想要恶语出口。但它说不出口,因为那闪过的片段里,不止有两人的过往。
也有,她被人欺负的画面。
画面里的女人,还没有此时的偏执病态。那时更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因为家贫,家中无男人,不得不早早出门做活。
养活自己,和家中老太太。
那少女模样青涩,眼神温和,一副好欺负的小白花样。怯怯的,不知事。与此刻,冷着脸的简家太太完全不是一个人。
甚至,过于软弱。
像是一株出水的莲,温温柔柔,娇娇怯怯,说话也是吴侬软语,好听得不得了。不然,也不会迷得那些个世家子发了疯一样要将她娶回家。
不惜违抗父亲母亲。
怜惜她幼时遭难,贺骁压下心底的不爽。过了片刻后,才道:“嗯,可以上学。可以做许多,以往不能做的。”
它说着,语气不由软下。
两人纠缠这么多日,对彼此是什么心思都最清楚不过。它喜欢她,所以不想她死,不愿伤害她。
同理,它也是打心底想要和她在一起。
不管它怎么辩白,也无法反驳柳薇说的话,它就是个恋爱脑,放不下那个人。
疯了一样地喜欢。
就算她杀了它,也是要在一起。
既然如此,它为什么还要折磨她再变相折磨自己。它想通了,大不了给她一次机会。如果不行,再杀她也不迟。
何况,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坏。
那记忆里的女孩,干净得像是一块未被雕琢过的璞玉,璞玉与白纸同理,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涂改,她也不会养成这副极端性子。
而她一开始可,没有这个坏心。
都是因为遇见那个叫简长凌的男人,她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所以是他的问题,不是她,她......最多就是被坏人蒙蔽了双眼。
为他做了一堆坏事。
她的生命太长了,长到有些让她自己害怕。她也太孤独,她需要人陪伴,而知晓她秘密的简长凌就很合适。
她或许也没有多爱他。
只是因为时间久了,在一起久了形成习惯。它可以花时间把这个改掉,很快的,一年不行,那就用两年,三年。
反正,他们的时间够长。它可以把她一直一直困在这里,直到她愿意爱它....
“那...这可真是一个好世道。”
像是想起自己以往的经历一样,女人眼中露出羡慕,但更深的眼底却是划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敷衍,和厌烦。
第85章
夏日里,飞虫走兽多。
就算院子里点了熏香,但还是有些细小的蚊虫进入,落在她身上。这让玉荷有些厌烦,她挥舞着手中蒲扇,驱赶着它们。
突然一阵清凉的风吹来,瞬间驱散她身上的燥热,以及那些恼人的蚊虫。
是阴气,她抬头就见青年视线落在她身上。还是那样一张脸,俊美洒脱,像是自由的海东青。只可惜,这海东青被她折断翅膀,困死在这山水之间...
两人说着外头的日子,谈着世间变化。好似这样她们就不再是仇人,而是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夫妻,谈着每日必备的闲话。
这话题,也将两人之间那条无法跨过沟壑填平,拉近关系。
在贺骁看到的那堆画面里,女人几乎很少出远门。一是怕身份被人发现,二是简长凌的身体经不起折腾。
所以她也有近百年没出过远门。
而她上次出去,还是民国二十六年。这期间,外头的变化堪称巨变。
对于从那个年代走出来的她,一定会惊讶。
“那你...想出去见识一下吗?”它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放过她,所以要将她握在手里,控制在掌心,片刻的距离都会让她不安心。
但同样他不可能和简长凌一样和她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它有家人,有自己的故地,它也不想埋骨他乡,它要回去,回到自己父母身边,带着她一起。
但它并不想强迫她。
就算成了鬼,贺骁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受到的教育,它应该尊重她的所有选择。
就算她杀了它,也是如此。
毕竟,它想和她在一起,是要好好地在一起。而不是强迫之后的争吵,怒骂,摔摔打打,闹得不可开交。
它想和她,好好在一起。
自然就要征得她的同意,如果她愿意和它一起出去,那就再好不过。
也省去许多麻烦。
“可以吗?”玉荷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可以吗。
但就算这样,也还是给了贺骁极大的希望,起码她没有直接拒绝不是吗?没有拒绝,这代表还有希望。
它眼中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喜悦,刚想继续开口。但很快那点喜悦就被另一股淡淡的别样情绪取代。
因为,她变得太快了。
昨天晚上,还在抗拒它的靠近,所以又怎么会在一个早上后变化那大。这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她改变想法的事情?
不...没有。
她或许又是存了别样心思,在欺骗它。这样的可能,让青年刚刚才松懈下的眉再次皱起。
它知道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但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无法不去想。
同时,心底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不可言说的抽疼。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刀子划出一道伤口,血丝缓缓流出,不致命,但很疼。
疼到它无法维持表
她们的关系才刚刚有所缓和,这一刻是珍贵的,让它不敢破坏。
所以,在明知她可能是在骗它时,还是顺着她的话道:“自然可以,只要你想我们现在就能离开。”
说着,它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她。
它的眼神移开,让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女人松了一口气。不可否认,被那样一双漆黑没有情绪的黑眸盯着时,总让她觉得不安。像是被看穿,也像是怪物盯上。它本来就是个怪物,这种时候自然更心慌。
而它的话,玉荷没有回答。
没回答,便代表没有明确拒绝。既然没有拒绝,那就有戏...它想着,准备再说什么时。
那一直沉默的女人,突然道:“好。”
这一声,来得突然,莫名。让贺骁始料未及,他以为自己永远等不到。也仅仅一个好字,便让它沉寂许久的心脏再次跳动。
这一声好,不仅仅是好。
还有答应它,要和它在一起的意思。她同意了,她说了好。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一刻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恶鬼觉得她或许已经走出了那段婚姻。
他们都死了,死完了。
她一个活人,总不可能守着那回忆过一辈子。时间久了她会寂寞,总要找人,那找个陌生男人一起过日子,为什么不能和它一起过?
而它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活得够久。它不会老,更不会死,它可以陪她很久很久。
既然它都能接受,她一个欺负人的,又怎么能不愿意。总的来说,是它吃亏,她一点都不受影响。
所以,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可否认,这一刻贺骁是高兴的,高兴到灵魂不稳。身后脚下,丝丝缕缕的黑气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