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如雪晚饭后已经被迫听了五个小时的复盘，详细解读顾承阳白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重点分析最后那个吻，从角度、力度和时长推断他的感受。一开始她还怀着一颗八卦的心打趣乔芝安，后来发现不对劲，这丫头像喝醉了酒一样，眼中泛着柔光，越说越兴奋。直到顾承阳发来消息，她大叫一声抱着手机冲回了房间，邱如雪才得救。她抓紧时间换了床新被子，洗漱完躺下，仅仅过去半个多小时，乔芝安就阴魂不散地来敲她的门。
此时她忍无可忍，坐起来吼道，“又不是初吻至于嘛？！”
乔芝安睁大迷离的双眼，“怎么不是呢？初恋是第一个真正爱上的人，初吻是和初恋的第一个吻。”
邱如雪目瞪口呆，这下彻底服了，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床微微抖动，是乔芝安在晃动两条长腿，“其实我挺意外的。他怎么会这么好撩？”
“一个吻什么都说明不了。”
“不对。语言可以矫饰，身体不会撒谎。”
“难道你们俩以后都用身体交流？”
乔芝安呆了呆，“嗷”地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脸。
邱如雪瞄了眼床头的闹钟，叹气，“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希望你赶快成功！我这身子骨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某个五星级宾馆的会议室，四个男人双手提着装满奶茶的塑料袋，不大稳当地走近玻璃门，田露西赶紧冲过去替他们开门。走在最后的顾承阳对她微笑，“谢谢你露西。”
她分辨得出，这笑容比之前多了几分客气，少了几分亲昵。
八十杯奶茶在长桌子上排成壮观的两排，销售们围拢过来，一边分发一边议论，“还以为团建要喝酒，怎么喝起奶茶来了？”
“这是我们小顾个人请客。”
“哟，小顾，这么大方啊。”
“哈哈，最近有开心的事。”
“发财啦？”
“看你俗气的，人家年轻小伙子，肯定是要结婚了。”
“没有，没那么快。”
“那就是恋爱了。”
“可以啊老张，火眼金睛！”
“你小子……晚上必须多喝几杯。”
田露西站得不远不近，刚好把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
那晚从天台上下来，顾承阳跟她说，现在我们熬夜熬得欲仙欲死，等清醒一点再谈。她当时就明白，他在给她留出余地。如果表白是神志不清的一时冲动，那么被拒绝也可以一笑了之。
三天后大促活动正式结束，庆功宴上，顾承阳就坐在她旁边，他替她挡下一杯酒，小声说，“待会儿结束了别走。”
田露西猜到几分。“有事还是现在说吧。再喝几杯酒，我又要不清醒了。”既然要死，就让她死个痛快。
顾承阳专注地看着她，“抱歉。露西，你是个很可爱……”他停下来摇了摇头，神色怅然，“不对，你值得更好的夸奖。将来那个真正爱你的人，自然会看到你全部的优点。”
田露西觉得喉头哽住了，“优点再多，都与你无关，是吗？”
顾承阳柔声道，“不是。能和你共事，是我的幸运。”
田露西低下头，胃里搅成一团，“我明白了。”
顾承阳没有再说话，这种时候，沉默是最大的包容。田露西感激他的体贴。也正是这种体贴，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那些关心的细节，亲昵的举动，暧昧的话语，让她错以为他们之间没有距离，于是心甘情愿地吞下他撒出的鱼饵，直到撞上一堵厚厚的城墙，弄得头破血流。
拒绝造成的伤害是短痛，暧昧不清造成的伤害是长痛。长痛不如短痛。
田露西跑去卫生间吐了一回，感觉身体变轻了，那些本来就不切实际的希望彻底离开了自己。
此后几周她心如死灰，伤口结痂，渐渐不再刺痛。直到今天看他喜气洋洋，她才幡然醒悟。他不是一座难以攻克的堡垒。什么喜欢真诚坦率，只不过是托辞。或者说，真诚坦率只有出现在特定的人身上，才有意义。
田露西板着脸，走过去拿了杯全糖奶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甜腻腻的糖分是创可贴，黏住了再次裂开的伤口，以她现在的状态，大可以再喝它十杯。
顾承阳想不明白乔芝安为什么选了一个吻。看她平时岁月静好的样子，不像是追求感官刺激的类型，她毕竟和孙悦淇不一样。不过，关于乔芝安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所有接近他的女孩子中，只有她是一个谜。
好在解谜的钥匙出现了，就是她那个公众号。虽然乔芝安为了冲指标，天天胡编乱造，但那些推文里面，多少有几分真心。比如今天发的这一篇，说是收到了读者来信，询问该怎么表白。顾承阳强烈怀疑这个“读者”是不是真的存在。
亲爱的“爱睡觉的猫”：
感谢你的来信。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你对乔奶奶的信任（笑）。乔奶奶很认真地思考了你的问题，从我丰富的人生经验来看，一场完美的表白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万人见证、初体验、付出巨大的代价。
万人见证，不是要你真的找来一万个人，而是一道考验你勇气的关卡。有些人自尊心强烈，怕丢面子，连表白都要给自己留后路。这样的人只能说爱得还不够。在大庭广众下表达爱意，说明不惧怕任何人的评价，单是这份坚定，就足以打动大多数人。
初体验，是指赤诚之心。任何体验都有阈值，从一张白纸上才能画出最无拘无束的图案。正因为如此，最单纯美好的爱情总是发生在青春时代。要让对方感受到你初遇时的惊喜，初恋般的珍惜，而不是历经沧桑的疲惫，万花丛中过的世故和圆滑。
付出巨大的代价，要看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最重要。对亿万富翁来说，付出金钱易如反掌。对无所事事的人来说，时刻陪伴也没什么为难。但如果一无所有的年轻学生，愿意赌上学业、前途、甚至名誉，来换取你的心意。这样的决心，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以上三点，是比较理想化的条件。你也许觉得很难做到。不过说到底，表白并不是发起冲锋的号角，而是奏响胜利的凯歌。如果你们就是彼此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那么全世界都会联合起来帮你。祝你成功实现心中所愿！期待你的好 消息！
为你加油的乔奶奶
顾承阳看到最后，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原来这才是她理想中的表白。简直难于登天！他觉得自己在仰望巍巍雪山，而她居高临下，从山顶上抛下来一根细绳，供他攀登。他眼睛里直冒火星，忿忿地关掉了那篇推送。
团建按惯例要在外过夜。宾馆的枕头硬邦邦，叫人难以入眠。顾承阳摸出手机，点开微信里的某个对话框。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看了看时间，直接点了语音通话。
颜晗和其他头等舱的客人一起走下舷梯。机场的晚风吹得她一哆嗦。手机刚开机铃声就响起，她看清来电人的名字，笑眯了眼睛。她悄悄地避开父母接通电话，男人的声音低沉，听上去很有磁性。
“刚下飞机？”
“你怎么知道？”
“一直在关注你们的航班。怎么样，巴黎好玩吗？”
“特别梦幻！我们在塞纳河坐了游船，在埃菲尔铁塔下面吃法餐。哦对了，给你带了小礼物。”
“有多小？”
“比你之前送的那些礼物小多了。”
“哪怕你带给我的是香榭丽舍大道的一片树叶，也比黄金更宝贵。”
颜晗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候机大楼的灯光像巴黎夜空的星星一样闪亮，母亲回过头，催促她快点跟上。她赶紧向那片人造的星空跑去，手机在香奈儿外套的口袋里跳跃，连同里面那个甜甜的小秘密。
第18章 满足了所有浪漫的形式，爱情就能成立
加班的深夜静悄悄，电脑屏幕后面的每个人都如同开足马力的机器，大脑高速运转。几十根手指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几乎要迸出火花。也许是承载不了思维的强度，其中一台电脑真的冒出了火花。屏幕闪烁几下，彻底黑掉了。
邱如雪目瞪口呆。坐在主位上的高级经理 Jason 抬头望了一眼，“唉哟，电脑坏了啊。”
邱如雪一脸恼怒，狠命地戳开机键。
眼看明天就要汇报第一轮开标的结果，偏偏这个时候出幺蛾子。她手头的数据还没整理完毕，虽说原始文件在公共盘上都有备份，但没了干活的工具，她寸步难行。
任凭她戳得多么用力，电脑都毫无反应。邱如雪的心越来越凉，绝望道，“完了，这个点 IT 早就下班了。”本来还想第二天在领导面前露个脸，现在看来，很可能变成一个大洋相。她已经看见 Jason 在摇头了。
张骏突然走过来，把自己的电脑搁在她桌上。“你用我的吧。”
邱如雪惊讶道，“你的部分做完了？”
“还没，”张骏收起她坏掉的电脑，“但我的部分没有你的部分重要。我认识 IT 的哥们，明早跑一趟公司，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
“可是……”
他拍了拍她的肩，力道很重，“放心吧，Sherry。”
当着领导的面，邱如雪只得接受了这个方案。她把开机密码写给张骏，看着他背着自己的电脑离开了会议室。然后 Amy、Michael 和 Carol 先后完成了自己的部分，关机走人。午夜十二点，Jason 也合上电脑走了，叮嘱她别搞得太晚。
张骏的电脑也不怎么新了，几年用下来，键盘略有磨损，打开文件的时候容易卡顿。刚用废一台电脑，邱如雪心有余悸，对待它出奇的温柔。她把手轻轻地搁在触摸屏上，看着自己的指纹和原本留在那里的指纹重合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效率特别低，整好的 PPT 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放心。需要张骏完成的那几页一直空在那里。
她点开微信，“我弄完了，你要不要回来把你的部分做掉？”
没有回音。
“睡了吗？”
还是没有回音。邱如雪叹了口气，收拾东西走人。
第二天一早，邱如雪一踏进会议室，就看见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趴在她的位子上，还在有节奏地微微起伏。她走近了拿手指头用力一戳，那东西吃痛，羽绒服的帽子掀起来，露出张骏的脸。她还没见过他这么随意的样子：头发乱乱的，睡眼惺忪，带着晨音打招呼，“Morning，Sherry。”
“Morning，Jacky。你怎么睡在这里？”
张骏迷迷糊糊地笑了笑，“放心吧，已经解决了。我叫 IT 的哥们早两个小时进办公室，修好了电脑。刚才加了会班，把 PPT 补全了。来的时候太早，VAS 大楼还没开空调，我就穿着外套趴了一会儿。”
邱如雪有点心疼了，跑到门口，用力戳空调的控制面板，把设定温度一路加到了 30 度。
“没用的，那是中央空调，到点了才开。”张骏打了个呵欠，“你那根手指挺危险，电脑就是这么戳坏的吧。”
邱如雪板着脸走回来，一手指头戳在他肩膀上。张骏痛得叫了一声。
“你也坏了吗？”她偏着头问。
张骏顺势瘫倒在椅子上，“坏了，彻底坏了。你可得赔啊。”
“怎么赔？”
张骏伸手拨了拨她围巾上的穗子，“待会儿 Jason 要是发现我打瞌睡，你得叫醒我。”
邱如雪把围巾抽回来，“幼稚。总之，这次欠你一个人情。”
汇报很成功，从第一轮报价的结果来看，如果执行优化采购政策，可以为 VAS 节省每年一百万的成本。VAS 的采购总监听得连连点头，催促手下的人赶紧把方案细化落实下去。Jason 放了大家半天假，“Sherry，Jacky，做的不错，大家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
邱如雪注意到，虽然张骏是项目负责人，但领导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了他的前面。
三天后，邱如雪和张骏面对面站在某幢大楼光线昏暗的楼梯间。这地方看起来有点危险：四周的台阶上处处可见油漆、水迹，还有辨不出颜色的不明痕迹。墙角挂着蛛网，紧急出口的绿色莹光打在脸上，显得阴森恐怖。邱如雪站在楼梯上，眼睛里映着绿光，单刀直入地问，“第一轮汇报让我出了风头，你作为项目现场负责人，当时有没有感到嫉妒啊？”
张骏淡定地耸耸肩，向她靠近一步，“肯定有啊。不过，看到你开心最重要。”
邱如雪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本来呢，我是不太相信世界上有那种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不过，昨天晚上乔芝安跟我爆料你的青春伤痛史。”
张骏上台阶的脚步顿了顿，脸色微变。
邱如雪大大咧咧地说，“你真的在零下十度跑去郊外的公园，就为了多看喜欢的女孩一眼？”
“嗯。”
“哪怕她是去和别人约会的？”
张骏皱眉，喘气声加重。“小时候干的傻事。”
邱如雪啧啧两声，“那你长大以后变聪明了吗？”
张骏难得白了她一眼，“你说呢。”
邱如雪无法理解。她一向信奉快乐原则，在她丰富的恋爱史里，双方都快乐才是维持下去的基础，一旦有一方的感觉变了，关系也就走到了头。
张骏扶着栏杆，“我说句实话你可别生气，你那些都不算恋爱。”
“哟，你那个就算？”
“也不算。唉，管它算不算呢，我们爬到第几层了？”
邱如雪眯着眼睛去看门上面发着绿光的数字，“11 楼，还有 19 层！”
张骏叉着腰，“不行了，歇会儿。”
邱如雪哈哈大笑，“就你这样的体力，还跟我吹嘘，说要去参加市里的迎新登高活动呢？幸亏没有报上名。”
“你怎么体力这么好？”
“平时跳舞可不是白跳的。我的肺活量有 3500 呢！”她那根危险的食指又痒痒了，去戳张骏左臂的肌肉，“你这肌肉倒像是白长的呀？怎么没发挥作用。”
张骏的身子晃了晃，“还不是怪你，提起我的伤心往事。”
邱如雪在楼梯上跨了个弓步，换着边压腿。“好了，谁小时候没干过点傻事。我现在也在干傻事，大好的周末陪你来这个脏兮兮的地方爬楼梯。要是待会儿到了顶楼看不到所谓的惊喜，你就等着吧。”
趁她念叨的时间，张骏总算喘匀了气，“放心吧，包你满意。”
爬楼如同爬山，是一项既考验体力又考验耐力的运动，前十层，邱如雪还在插科打诨，炫耀肺活量；中间十层，她开始感觉吃力，倒是张骏厚积薄发，跑到她前面去了；最后十层，两人都说不出话了，心如鼓擂，身上的羽绒服像是有千钧重，酸疼的大腿肌肉在尖叫着抗议。这时要是有人恰好走进楼梯间，就会听到里面回荡着一男一女粗重的喘息声。幸好除了他们，没有哪个住户闲得发慌，弃电梯不用，爬楼梯锻炼。
终于推开顶层的大门，他们迎风击了个掌庆祝胜利。两个人的脸色通红，西北风吹在身上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冷。张骏指了 指前面，“看，就是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