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阳轻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
阳光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照在孙悦淇的肿眼泡和顾承阳的鸡窝头上。他脑后有一撮头发翘起来了,她伸手帮他按下去,又翘起来,反复多次。顾承阳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两块巧克力。“给,怕你低血糖。”
巧克力很甜。他大半夜被吵醒,徒步一个小时来学校,黑夜中翻墙,陪她坐在这里挨饿受冻,还不忘给她带两块巧克力。
她揉了揉眼睛,“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那时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满心以为可以考去同一所大学,那个最终落空的梦想,曾经在最艰难的时候给她带来莫大的慰藉。如果没有乔芝安使坏,害她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气之下远走海外,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她会比现在更满足,更快乐吗?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冬夜。积累了一个晚上的寒意终于爆发,孙悦淇坐在 Kevin 的床前,冷得浑身打哆嗦。
肩膀上传来柔和的触感,有人把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盖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她伸手一摸,抓到了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她回过头去,顾承阳果然就站在身后,好像是直接从回忆里走出来的一样。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眼睛里都是惊讶和心疼,一如当年,“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孙悦淇说不出话,只是用力裹紧那条围巾。身子蜷了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猫。顾承阳叹了口气,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头发被弄乱了,垂到前面挡住了脸,她默默地闭上眼睛,感觉心里的冰块在一点点分崩离析,渐渐地融化成一滩春水……
第20章 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是成熟的标志
晶莹剔透的天空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皑皑白雪,日光穿透零下十五度的纯净空气,照在遥远的山峰、苍翠的松树和少女的大红雪服上。雪坡成了舞台 ,她张开双臂和自己的影子共舞,时而前倾时而后仰,似一片落叶在空中飘荡,脚下单板灵活地腾挪,日色、山峰、松树和头顶的缆车在背景中飞快地后退,最后一个华丽转身稳稳停下,激起一小片飞扬的雪花。
乔芝安看得眼睛都直了,指着手机屏幕问,“这是你?”
邱如雪颇为得意,“如假包换。”
“太厉害了吧!学多久才能滑成这样?”
“没你想象得那么难,主要是天赋,”邱如雪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后悔了,想跟我一起去了?”
903的客厅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型滑雪装备展览会,雪板、雪鞋、头盔、手套堆了一地,阳台上挂着邱如雪从老家寄来的两套雪服,一套大红,一套粉蓝,正迎风招展。等到过年的时候,它们将跟着邱如雪远赴北海道,在途马都和富良野这两大滑雪度假圣地一展风采。
乔芝安一叠声地叫苦,“我忙啊,春节放假了公众号的推送又不能停。业绩指标悬在头上,哪有空去旅游。”
邱如雪毫不留情地戳穿,“你是怕老顾临时约你吧?”
乔芝安尴尬道,“他比我还忙。春节是销售旺季,大概只能休息一两天。”
“哟,心疼啦?男人嘛,辛苦点是应该的。”
乔芝安淡淡地说,“不心疼,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这段时间她和顾承阳频繁见面:穿梭在冬日的城市里,举着单反拍金黄的银杏和火红的枫叶;沿着江边散步,看一座座历史建筑脚下,轮船来来去去;打卡网红夜市,喝麻辣鸡尾酒和香菜咖啡;一起做羊毛毡,弯腰驼背三小时刺出两个迷你小兔子;钻进一家小众西洋博物馆,听老板介绍他的私人收藏:八音盒、瓷器、洋娃娃、古董钢琴……他们热络得像一对真正的情侣,花大量的时间打电话聊天、发早安消息、晚安消息,偏偏绝口不提两人的关系。
邱如雪疑惑,“你是不敢提还是不想提?”
“他不提我为什么要提?”
“乔老师,暧昧是有赏味期的。还是上次那个问题,要搞明白对方的预期是什么。如果他只是玩玩呢?”
乔芝安嘴硬,“那我也没什么损失。”
邱如雪眯起眼睛,“凭我对你的了解,你是玩不过他的。”
乔芝安被刺痛了,“谁说玩不过?我可以跟你学啊。你那么会玩,同事啊网友啊小鲜肉啊,全部玩弄于鼓掌之中。”
邱如雪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啧啧,怎么开始乱咬人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别啊,你再给我看看那人的照片。”
邱如雪的春节北海道八天七晚滑雪度假之旅策划了足足一个月,得知乔芝安无法同行,她突发奇想,在一个滑雪兴趣论坛上发帖征集陌生旅伴。帖子发出去还不到 24 小时就有人应征,那人是个 C 市的上班族,自称滑雪发烧友,还发来一张在滑雪场的照片:一个高高大大穿雪服的男人手捧着头盔站在坡道上,对着镜头摆酷。
乔芝安对着照片挑剔了很久,“看着年纪有点大,好像有白头发。”
“那是落到头上的雪。”
“身材还行,就是看不清脸。”
“无所谓,不过是旅途中结个伴,拼个车、拼个饭。”
乔芝安怀疑,“不会拼别的吧?”
邱如雪坏笑,“这我可不敢保证。万一他对我胃口呢?”
乔芝安想了想,“要真是那样的话,你也别太高调了,漫天发朋友圈。”
“为什么?”
“我怕张骏看到了会心痛死。”
这下轮到邱如雪嘴硬了,“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对于张骏上次的提议她不置可否,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也默契地没再追问。两人相处一切照旧,好像根本没有一起去过天台,坐上过那个童话般的迷你旋转木马。
乔芝安把一只手按在胸口,凄然道,“你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良心不是用在这……”邱如雪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浮现出矛盾的神色,“不过,看在他帮我整理数据的份上……”
“什么?他还在帮你干活?”
邱如雪吐吐舌头,“我那天抱怨了一句没时间做旅游攻略了,他就主动要求帮我分担掉一部分工作。”
乔芝安责备地看着她,“多情总被无情恼。越是默默付出,越被人看作理所当然。”
邱如雪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乔芝安幽幽地说,“是啊,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她自觉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向顾承阳靠近,可是至今为止,还是找不到一丁点他喜欢她的证据。白天在一起的时候,胸腔被喜悦和兴奋填满,到了夜深人静,不安的感觉就会浮上心头。渐渐地,她不再是自己情绪的主人,喜怒哀乐全都被别人掌控。她像坐着一艘被卷入旋涡的小船,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却没有逃离的可能。
VAS 的新楼和老楼之间有一片小小的樱花林,顾承阳一路小跑着经过那些光秃秃的树枝,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樱花一年只开两星期,特别适合那些钟爱“瞬间”的人。最近这一类矫情的想法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他把原因归结为:和某个浪漫上头的人相处久了,难免会受到影响,变得神神叨叨的。
樱花的花期是三月到四月,他考虑了一下,觉得有点晚。
临近春节,公司里大多数人已经陷入一种懒懒散散的状态,凡事都“等年后再说”,他却忙得像个陀螺。今天下午,人还在门店里拜访,就被财务夺命连环 Call 追杀,要求解释一个大客户对账的差异,不得不急匆匆地赶回公司。
财务部所在的老楼如今只剩下两个部门。老楼是 VAS 刚进入中国市场的时候造的,相比新楼要陈旧许多。地毯用得太久都变了颜色,细小的裂纹像蛛丝一样爬上靠窗的墙壁,在一次暴雨中三楼的天花板曾经漏过水,至今还保留着斑驳的痕迹。明年开春,老楼要全面装修,原本在这里办公的部门陆陆续续地搬去了新楼,使这个地方显得冷冷清清。
顾承阳和财务部的小姑娘扯了半天,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把对不上的账目解释清楚。这个戴眼镜的小姑娘不太买他的帐,连水都不给倒一杯,拿起电话就去追杀下一个销售了。顾承阳只好兜了个大圈子,自己去另一端的茶水间找水喝。
另外半层没有人办公,位子都是空的。路过一个会议室时,他发现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亮着灯。玻璃不透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移动的人影。他正要快步走开,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这笑声很熟悉,天真活泼、无忧无虑,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就经常这样笑。
“骏骏,你不是在骗我吧?”
回应她的声音深沉平稳,听上去忠实可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承阳感觉像被雷劈了,双腿不听使唤,愣在原地。这两个人的组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颜晗的声音充满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发现那个迷你旋转木马的?”
“四个字:命中注定。”
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粉拳击打羽绒服的声音。顾承阳低头回想了一下,颜晗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来找他聊天了。
“啊,我知道了,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包下那个天台,买好设备放在那里,骗女孩子说是奇遇!”颜晗怎么也不肯相信,寸土寸金的都市里会藏着一小片童话。
“颜大小姐,你高估我的实力了。它真的是我偶然发现的。我甚至觉得它是一扇回到童年的任意门,进入那扇门,就能让人忘记烦恼,感受最纯粹的快乐。”
颜晗听得心动,“好想现在就去啊!”
“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远吗?我可以让老刘开车送我们。”
里面安静了片刻。顾承阳费力地伸长脖子,让耳朵对准那道门缝。
张骏低声说,“那是我的秘密基地,只能让你一个人知道。”
颜晗大乐,“好,那我谁也不告诉。嘻嘻。”
保密。这是整件事情最好玩的地方。
几个月前,颜晗在自己的工位上发现了第一份礼物:某奢侈品牌的口红,最新主推色号。没留卡片,没有信息,包装袋干干净净,连个提示线索都没有。她没在意,随手把口红扔进了抽屉,和吃了一半的零食、没用的文件夹和过期的台历放在一起。
第二份礼物很快就出现了:Diptyque 的香氛蜡烛,精品店当季限定款。颜晗打听了一圈,周围同事没人看见是谁送的。有人建议她去保安室调监控。颜晗想,那不等于是作弊嘛,果断拒绝。她坐在工位上,把那精美的包装盒大卸八块,果然在夹层里发现一张小纸条,“某天某时某分,带三根苹果味棒棒糖到老楼三层茶水间对 面的会议室,只许一个人来。”
颜晗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些礼物她虽然看不上眼,但送礼人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按指示拿了糖果兴冲冲地赴约,发现有个西装革履的人早早地等在那里。患有脸盲症的颜大小姐居然一下子就叫对了他的名字。
“你是那个管家!”
张骏欠身行了个礼,“三小姐。”
颜晗很兴奋,“剧本杀还没有结束吗?找我什么事?”
“没有特别的事。只是看见漂亮的东西,就想到了你。”
颜晗咯咯直笑。
张骏有些忐忑地问,“来的是我,你会不会失望?”
颜晗摇摇头。她早就料到约她的人不是承阳哥哥,那个人虽然善解人意,却不会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她好奇道,“你干嘛弄得这么神秘呀?”
张骏深沉地回答,“有外人的地方,我是乙方你是甲方,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我们才是自己。”
颜晗大为震撼。她对做甲方还是做乙方没什么概念,也从没思考过要怎样做自己。但远离别人的目光悄悄幽会,一听就很有意思。她从小养尊处优,唯一的遗憾是从未有过什么属于自己的秘密。她认为那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之后他们就开始秘密约会。颜晗惊奇地发现张骏在公开场合和私底下简直是两个人。工作的时候他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私下里却很会逗人开心。有一次她问他,怎么做到在不同的人设之间无缝切换的?张骏回答,这样不是挺好嘛,你可以同时拥有两款男朋友。颜晗嘴上叫他不要胡说八道,心里却乐开了花。
张骏整天围着自己转,承阳哥哥就逐渐被抛诸脑后了。
这些事是颜大小姐和张骏两个人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顾承阳当然也不知道。他站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只听到里面的说话声越来越模糊,在一段长长的沉寂之后,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声低吟,伴随着轻微的噗噗声,还有衣料摩挲的声音。想到里面的人可能在做什么,热血瞬间冲上头顶。他极缓慢地挪动步子,在听到更劲爆的声音之前,悄悄离开了现场。
走出老楼的大门,冷风无情地吹在脸上,心里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颜晗原本对自己感兴趣,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趣转移了……这先不去说它。张骏又是怎么回事?乔芝安前几天还口口声声地说,张骏对邱如雪一往情深,她很看好他们俩,结果事情跟她讲的完全不一样。
顾承阳掏出手机,犹豫了半天,又放了回去。维持好人缘的秘诀之一就是不在背后说人短长。和张骏的关系本来就不好不坏,没必要节外生枝。何况,一个人心里在意谁,除了他自己,别人又如何得知?他皱着眉头猜测,也许那个一往情深的张骏,只是出自于乔芝安的夸张想象呢。
第21章 有人愿意把你宠坏,让你永远做个小孩
架起来的手机背后开着一盏橘黄色的小夜灯,调到柔光,衬得前置摄像头里的人眼波流转、肤色如玉。这个人带着全妆对着电脑刻苦工作了两个小时,终于在九点差一分的时候大功告成。七篇修改好的推文被存进了草稿箱。
秒针指向十二的时候,电话准时打了进来。她接起来,先看到一小片天花板,然后镜头向下晃动,露出顾承阳的半张脸。他正在用一块印着小黄人的大毛巾大力地揉搓头发。
乔芝安挑眉,“刚洗完澡?”
“是啊,紧赶慢赶。”他嘟囔着,手上不停,“你送的毛巾挺吸水的。”
乔芝安抿嘴一笑。她当初送他的时候没说这毛巾是情侣款,另一条现在正挂在她的浴室里。
顾承阳擦干了头把毛巾一扔,也不用吹风机,任由额前的几根发丝胡乱支棱着,“你搞完了?”
乔芝安看着镜头傻笑,又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画面。“嗯,春节期间要发的全部推文都提前写出来了,累死我了。”
“你这叫先苦后甜,过年可以尽情玩了。哪像我,还要跑东跑西,一大堆活动等在前面。”
“深表同情。不过好歹有三倍工资可以领。”
顾承阳把头偏向一边,镜头里只看见他一只放大的耳朵,“什么三倍工资?世界上有这样的事吗?”
乔芝安惊讶,“法定节假日加班要发三倍工资的,难道你们公司没有落实吗?”
“我们公司的应对办法是,让你换一天调休。对了,这样做是不是不符合规定啊?麻烦媒体朋友帮我们曝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