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芝安突然记起后来发生了什么，心中大急，“别点！千万别点！”可是梦里十七岁的她恍然未觉，激动地把鼠标挪到输入框，打上自己和顾承阳的名字，点击查询。
一个简洁的对话框弹出来：
哈哈！你被[丘比特台长]骗了！刚才输入的名字已经发到他的邮箱，他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了！
电脑前的女孩从座位上跳起来的时候，乔芝安从梦中惊醒过来。
房间里漆黑一片。她摸了摸脖子后面的冷汗，拧亮台灯。当年那场恶作剧，被“钓鱼”的人可不止她一个，而“丘比特台长”的真实身份，至今还是个悬案。
大年初五深夜，邱如雪裹着浴袍，在和式房间软和的榻榻米上躺成一个大字。旅程已过半，比想象中更加愉快。途马都的顶级粉雪令人着迷，她在中级道上畅畅快快地滑了两天。同行的旅伴老吴是临时从兴趣论坛上招募来的，居然十分投契，两人在滑雪场用 GoPro 互拍视频，在居酒屋同吃刺身大餐，晚上还一起去泡露天温泉。泡完了回到旅馆房间，邱如雪突发奇想，红嘴唇贴着墙，用日语道了声晚安，没想到墙的另一边马上传来老吴的回应，是一句中文的晚安。邱如雪捂着嘴笑倒在地上。
老吴真是个巨大的惊喜。她心情大好，不由得意忘形，翻开朋友圈给所有人都点了赞，还在公众号刚刚推送的文章下面抢了个沙发，“祝小编春节快乐~”，没留意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小编的越洋电话隔两分钟就打了过来。
乔芝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异样，“邱邱，你玩得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好啊。你看到我发的视频了吗？这儿的粉雪顶级了，明天我们要转战富良野。”
“视频和合照都看了，你们俩相处得不错嘛。”
“老吴可有意思了。你知道吗，他曾经兼职过滑雪教练呢！”
“看上了？”
邱如雪爽快承认，“看上了。”她突然有点担心乔芝安会提起张骏。拜乔芝安所赐，张骏的深情人设已经印在了邱如雪的脑子里。即使她再潇洒，也难免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乔芝安吞吞吐吐，“我想向你讨教一个问题。”
“哦？”
听筒里传来呼气声，“在外过夜要注意什么？”
邱如雪茫然环顾了一圈旅馆房间，“呃，带好自己的毛巾，睡觉的时候锁门锁窗户，保持手机畅通……”
“我是说，一男一女在外过夜，要注意什么？”
“注意做好安全措施。”邱如雪坏笑，“拜托，我跟老吴才认识几天，没到那一步呢。”
“不是说你。”
“哦……啊？！”邱如雪一下子从地板上弹起来。“你要跟谁出去过夜？”
乔芝安声若细蚊，“老顾约我春节最后一天去泡温泉。”
“哈哈哈哈，加油，抓住机会把他拿下！”
“什么拿下呀……”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是希望发生点什么，还是害怕发生点什么？”
乔芝安咕哝，“总觉得不清不楚的……”
邱如雪冷静下来想了想，“乔老师，这是个排序问题。当代都市男女嘛，表白、上床、恋爱、结婚，这些事的顺序都可以打乱的。你呢，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是图他身子还是图别的。不过我提醒你啊，无论如何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要是他胆敢不尊重你的意愿，果断翻脸。”
乔芝安郑重地嗯了一声。
邱如雪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要去哪个度假村呀？”
“我在电脑前研究一晚上了。你开视频，我详细跟你说。”
跨越太平洋的猜测和分析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讨论出五个预案，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了。挂掉电话的时候，邱如雪已经呵欠连天，上下眼皮直打架。她强撑着发了个消息给老吴，宣布第二天要睡个大懒觉。
乔芝安对家里撒了个谎，说蹭同学的车提早一天回去工作。奶奶很舍不得，嘱咐她除了逢年过节，平时也要多回来几趟。初六一大早，全家人目送她上了顾承阳的车。
已是返程高峰，高速公路上车子堵得一动不动，逆向的道路却十分通畅。顾承阳痛快地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他念念叨叨，“刚才你家里人怎么都用那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
“死亡凝视。从头看到脚，恨不得拿 X 光照一照。”他挑眉，“是不是怕我把你拐走了？”
乔芝安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有可能的。”
“你倒一点也不害怕？”
乔芝安逞强道，“理论上来说，我也可以把你拐走。”
顾承阳勾起嘴角，“不错。”
车子里空调开得暖和，乔芝安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昨晚没睡好？”他看过来，“把椅背放下去眯一会吧。”
乔芝安嗯了一声，想起前几天的梦，“对了，你知不知道谁是丘比特台长？”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当年那个钓鱼链接只在 QQ 上小范围传播了几天，还没来得及引起线下的风波，大家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另一件事上：孙悦淇在早读课上当众表白。要不是偶然梦见，乔芝安也已经把这个恶作剧给忘了。
没想到顾承阳马上点头，“知道。”
乔芝安瞪大眼睛，“你居然知道？”
顾承阳得意道，“身为班长，肯定会知道一些同学们的小秘密。”
“你当年怎么没说？”
“身为班长，当然要一碗水端平，不能随便出卖同学们的小秘密。”
乔芝安服气，“那你现在可以说吗？”
“可以啊。”他瞥了她一眼，“是一个你挺欣赏的人。”
“谁啊？”
“张骏。”
乔芝安吃了一惊，“张骏？！怎么可能？我还以为是周超呢。”
“周超只不过是他的下线。网页是张骏做的，找了几个哥们在 QQ 上发链接钓鱼，一传十十传百。”
“他干嘛搜集这些……”
“八卦呗。高中生的无聊程度永远超出你的想象。”
“说的好像你自己不是从高中生过来的……”乔芝安突然眯起眼睛，“诶，你当时也被钓鱼了吧？”
顾承阳不答。
她把身体凑过去，安全带在肩头扯紧了，“你是不是填的孙悦淇？”
顾承阳板起脸，气鼓鼓的，“我填的是可达鸭。”
乔芝安愣了两秒，失落地靠回椅背上，“果然别人都是瞎填的……”
“你填的是我。”肯定的语气，不是发问，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乔芝安没说话，算是默认。
过了一会，她听到他在偷笑 ，“怎么这么好骗。”
乔芝安感觉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无端生出些委屈。她扁了扁嘴，把头转向窗外。
顾承阳看着道路两旁飞速后退的松树，回想起自己当年敷衍周超的话：随手填了个名字……写乔芝安和写可达鸭没什么区别……好奇心害死猫……
周超是班里的八卦王，当初钓到他这条大鱼之后，得意了半天，还信誓旦旦地要去问问乔芝安对可达鸭有什么看法。
看来终究没有去问。
乔芝安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正沿着盘山路徐徐上行。她来了精神，越过顾承阳的肩头，眺望隆冬时节依旧苍翠的山谷，露出迷之微笑。转过一个弯，顾承阳示意她看下面，“那边有个农场，我们明天早上可以去骑马。”
乔芝安装作很惊喜的样子，“哇，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马！”
“没关系，工作人员会帮你牵马的。”
乔芝安心想，我当然知道啦。她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功课，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手机备忘录里存了十几条新手骑马小贴士。
车子继续上行，接近半山腰的时候，顾承阳示意她抬头。层层叠叠的翠竹梢头，露出一栋栋木制小屋，所有窗户都正对着山谷，向茂林修竹敞开怀抱。乔芝安啧啧称奇，“原来树屋长这样啊。”
和昨晚上浏览过的几百张网图一模一样。
“像怪鸟的巢穴。”
这句评语也是从网上看来的，原话出自一个七岁小孩子，她觉得很有趣就记下了。
顾承阳笑笑，“那怪鸟可真厉害，每间木屋都造得一模一样，还排得那么整齐。”
“嗯，怪鸟可能是处女座。”
“和你一样咯。”
“你记得我星座呀？”
“我还记得你生日呢。”
乔芝安心里一动，又用理智把这心动强压下去。哦，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搞集体活动，每两个月从班费里拿出一笔钱，给过生日的同学买礼物。她和顾承阳总是轮到同一批。他多半是那个时候记下了她的生日。顾承阳好像挺关心她，但细究起来，那些关心不一定是有意为之，更不是只给她一个人的。
酒店前台在半山腰。两人登记了身份证，改坐电瓶车继续往山顶攀登。最后一段路是竹林掩映的木栈道，要下车步行，旅行箱的轮子滚过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又走了十分钟，终于抵达建在山顶的树屋。怪鸟的巢穴又大又宽敞，原木风的布置处处贴近自然。房间里有个温泉汤池，水汽蒸腾起一缕缕白烟。他们站在阳台上，打开朝向山谷的窗户时，即使是看过那么多网图的乔芝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翠色，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颜色。远处的山峰与晦暗的天色相接，起伏的轮廓隐在山岚雾霭之中，一阵清风把云雾吹散，穿过四周山坡上的苍松翠柏、万亩修竹，带着湿冷的气息扑进人的怀里。翠意不断弥漫、延伸，最终把全世界都包裹住，深吸一口气，就能把那无边的绿色吸进身体，骨骼、皮肤和毛发一点点被绿色浸染，人变得透亮轻盈，像山间的两颗水滴。
他们默默无言地站了很久，都不想破坏这出尘的宁静。山静、树静、水静、人静、只可惜心静不下来。美景当前，大脑只放空了一小会儿，盘了很久的问题又浮上各自心头。
顾承阳悄悄地从眼角打量，看她的样子，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风景吧？这山谷里的树木，加起来大约超过一万棵了？万众瞩目换成万种竹木，能不能蒙混过关？酒店独占一片山头，自然价格不菲，这算不算付出巨大的代价？
乔芝安脑子里有个大转盘，圆圈上分割出十几个扇形，分别写着牵手、接吻、拥抱、表白、上床、恋爱、结婚……她用手一推转盘的边缘，圆圈疾速旋转起来，上面的文字糊成一团，再也辨不清楚。她瞄了一眼氤氲着热气的汤池和那两张看上去很舒适的大床，把心一横，管它什么先后顺序，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再说。
她鬼鬼祟祟地偷瞄顾承阳，两个人的眼神撞在一起，刺啦刺啦地冒火花。
第23章 她是他的滑铁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度假酒店的中餐厅建在山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远山黛影，暮霭沉沉。食物的味道上佳，砂锅鱼头的肉质像豆腐一样嫩滑，吹弹可破。千叶豆腐里不知加了什么佐料，尝起来像鱼一样鲜美。风鹅肥而不腻，白芹爽脆可口，两个人一边抱怨每逢佳节胖三斤，一边毫不客气地吃到空盘。顾承阳滔滔不绝地历数工作这几年遇到的奇葩客户，有特别投缘的，拉着他的手讲自己的创业奋斗史，从天亮讲到天黑。也有特别不靠谱的，喝了酒还坚持要开几十里山路，送他去火车站。
“当时啊，命都交给他了，”顾承阳端起一瓶琥珀色的樱桃酒，神色悲壮。
乔芝安的眉头拧成了结，“太过分了，简直是谋财害命。你就不能拒绝吗？”
顾承阳给她的小酒盏里满上酒，宽容地笑笑，“客户至上。”
乔芝安感叹，“你这些年，还挺辛苦的哦。”
顾承阳勾起嘴角，“心疼了？”
乔芝安点了点头，眼睛里像含着一汪春水，“生活不易啊。我爸也说过讨厌应酬，但不得不去。”
“所以说嘛，还是你们文化人体面。”顾承阳点开手机，熟门熟路地点进公众号，“过年发的东西反响怎么样？”
乔芝安没接茬，低头喝酒。
他翻了一会儿，发现每篇文章下面评论的 ID 有些雷同，而且都是新面孔，以前没见过的。他冲她晃晃手机，坏笑，“这些新读者哪儿来的？该不是你自己扮演的吧？”
“怎么可能？都是我们家亲戚。”乔芝安翘起小拇指，娓娓道来，“‘萍水相逢那边’是我三舅妈，‘宁静致远老陆头’是大伯伯，‘陈建国’是二姑夫，‘考拉妈妈’是我大表姐，‘小考拉’是她两岁的女儿。我这个春节可没闲着，厚着脸皮逼他们都贡献数据了。”
顾承阳佩服得五体投地，“厉害厉害，你要是来做销售，就没我的活路了。”
“没说完呢。我猜有些人懒得想评论，就提前准备了好多留言，让他们挑一句抄上去。你看到的那些留言，大概有一半是我自己想的。”
顾承阳翻了翻虚假繁荣的评论区，表情复杂，“你编完文章还要编评论？”
乔芝安轻叹，“是不是很辛酸？像个自导自演的傻子。”
“不傻不傻，”顾承阳宽慰道，“辛酸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嘛。等公众号做大了，我就鼓动市场部的人到你这里投广告。预算一百万起跳。”
乔芝安想象着那个高光时刻：西装革履的广告主揣着公文包亲自登门，爬上老洋房的古董楼梯，出现在乱糟糟的报社办公室。主编眉开眼笑地把人家迎进来，请到那幅“黄金万两”的书法下落座。广告主摘下墨镜，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冲着“乔奶奶”来的。主编错愕间，自己踩着高跟鞋华丽登场，穿过狭窄的过道，鼓风机吹起长头发，报纸在空中乱飞……
她噗嗤一笑，脸上泛起两团红晕，“嗯，借你吉言了。”
顾承阳端起小酒盏，“来，为了美好的前程干杯。”
两只酒盏碰到一起的时候，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大声唱起歌来，把他们都吓了一跳。曲调很耳熟，是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
因为在一千年以后，所有人都遗忘了我~
乔芝安心里一惊，倒着瞄了瞄屏幕，“淇淇”两个字正在欢快地跳动。来时路上，顾承阳的手机响过好几次，都是苹果的默认铃声。这首《一千年以后》，看来是孙悦淇的专属来电音乐。顾承阳的脸色变了变，抓起手机匆匆起身，说了句“抱歉”，就一路走了出去。他穿过餐厅里热热闹闹的人群，推开门，消失在外面阴冷漆黑的露台。
一通电话接了足足半个小时。再回来的时候，他像变了个人，脚步沉重，脸色难看，完全不似刚才言笑晏晏的模样。
乔芝安的脸色比他更难看，坐在一桌冰冷的残羹剩酒后面，等他给个解释。
顾承阳小心地瞥了她一眼，“我们……先回房间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