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还没到家呢。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哎呀,是不是昨天累到了?”
乔芝安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安心睡你的觉吧。”
邱如雪一觉睡到凌晨一点,在自己温暖的小床上睁开眼睛,觉得四肢百骸又恢复了活力。手机电量已充满,她点开相册,美滋滋地回味了昨晚在精灵露台拍的最后一段视频:皑皑白雪映着暖黄的灯光,森林长长的栈道连起了一栋栋小木屋,还有视频最后老吴意外入镜的无辜表情。她上飞机前把这段视频发到朋友圈,马上收到几十个赞,和一整屏的热情夸赞。只有乔芝安的留言稍显敷衍,“景美人更美~”
她撇了撇嘴,打开公众号最新一篇推文,细读起来。情感账户,挺有意思。骑马照也拍得怪好看的,不知道乔芝安为什么没发在自己的朋友圈。她翻了翻评论区,发现她居然破天荒地用个人账号在下面留了言。
小安:爱情都是假的,事业才是真的。
邱如雪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跳下来,猫着腰走到乔芝安房门口,果然灯还亮着,她正坐在书桌前,白色睡衣的帽子上垂下两个肥厚的兔子耳朵。
她用夸张的气声问,“醒着吗?”
兔子回过头,看起来有点呆萌。
“聊个五块钱的?”
两个女生在床上做了个窝,拿来芝士味薯条和白桃味汽水当宵夜,还没等她发问,乔芝安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被抛弃在深山老林里的经过讲了一遍。
邱如雪义愤填膺,喊得房间里都有回声了,“太过分了吧!一个渣字都不足以概括这种奇葩行为。”
乔芝安咕嘟咕嘟地往喉咙里灌汽水,“大概觉得我是便利贴,拿起来就用,用完了就扔。”
“他到底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为什么死活不肯解释呢?”
“哼,就是去找孙悦淇的。淇淇的魅力无人能比。太阳升起来了,谁还会在意月亮的光芒呢。”
“你怎么那么多比喻?”
“伤心的时候特别有灵感。我刚才正在写下一期的推文。”
“哦,”邱如雪皱眉看着她,“那你之后怎么打算?”
“该工作工作,该生活生活,”乔芝安自嘲道,“失恋算什么,心最痛的时候照样要发推文,流着眼泪给读者送温暖。”
“想放弃他了?”
乔芝安很不自然地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点点头。
邱如雪揉了揉她的兔子耳朵,“男人会背叛你,事业不会。我跟你说,这种滥情的中央空调没什么好稀罕的,让他滚蛋。”
“嗯,滚蛋!”
她举起一根薯条,“叫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了!”
乔芝安举起喝空了的易拉罐,“再也不要出现了!”
“下次见到他,大声地喊出来!”
“……已经喊过了。”
“哦? ”
乔芝安垂下眼睛,“七年前早就喊过一次了。是我自己不长记性,七年后看见他,又忍不住想靠近。”
“怎么回事?”
乔芝安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偏过头,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你想听吗?是个挺长的故事。”
乔芝安少女时期的卧室里有个柜子专门用来放言情小说,到高三那年,已经积攒了几百本。孙悦淇在早读课上当众表白成功后,她的阅读口味骤变,从前什么都爱看的,现在专挑虐文看。结局一定要惨,男女主人公要爱而不得、永世不能相见。看别人痛苦得死去活来,好像自己的痛苦就能减轻一点。脑内小剧场的风格也变了,男主角不再为了爱情献出生命。他吃了人参果长命百岁,却彻底失去所爱的人,千年万年活在孤单之中,心里藏着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由于疯狂沉迷虐文,天天熬夜不睡觉,躲在被窝里边看边哭,她那段时间状态低迷,月考的成绩排名严重下滑,被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轮番找去谈话。吴玉梅召集家庭会议,举着成绩单批判她。最后是奶奶替她解了围,说念不念大学无所谓,大不了回来继承家业。
当时学校里的气氛也像高压锅,动不动就有人情绪失控,走廊里经常撞见哭鼻子的。日复一日的单调复习快把人逼疯了。学生们像被无形的手按在座位上,手心和脚底生出了根,和课桌椅长在一起。天天埋头做题,不少人的颈椎出了问题。一天中午,孙悦淇在众目睽睽之下越过半个教室去给顾承阳按摩,引得旁人纷纷起哄。为了帮助大家放松,讲评完月考试卷的那天,班主任老贺难得开恩赏给他们一节体育课,全班自由活动。
同学们一窝蜂地跑下楼。大家原本无暇期盼这一年的春天,但春天还是来了。扑面而来的春风带着一股和煦的暖意,吹散一整个冬天的凝滞。操场边缘的喷泉那里,又有漂亮的蓝色蝴蝶在飞了。乔芝安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男生们打篮球,正想着要不要溜回教室再做一套题,却被孙悦淇叫住了,问她要不要一起打羽毛球。她坐在领操台边上,两条长腿荡来荡去,逆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
后来乔芝安常常想,如果那天没有答应她,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见她点头说好,孙悦淇灵巧地跳下来,去体育老师脚边搜罗来两只羽毛球拍,外加一个有点掉毛的球。操场上有风,球被挑起来以后直向树梢上飞,乔芝安跟过去打了回来。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离篮球场越来越近。
孙悦淇突然停下来,转头看男生那边。顾承阳他们在打三对三,抢球抢得十分激烈。笑闹声、拍球声、还有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成一片。
她着迷地看了很久,乔芝安不耐烦了,“喂,专心点。”
孙悦淇调皮地眨眨眼,“你说我老公帅不帅?”
乔芝安面无表情,“还好吧。”
“高考以后,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你们现在就挺正大光明的。”
孙悦淇摇摇头,“我要的是彻底的自由,属于成年人的自由。”
她发了个高球打对方反手,乔芝安没接到。球滚出去好远,她狼狈地在后面追。
回来的时候,孙悦淇正在好整以暇地转球拍,“你说,毕业的时候会哭吗?”
“会吧。舍不得老师和同学。”
“我就不会,”她粲然一笑,“天天盼着早点毕业呢。”
乔芝安心想,那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啊。
孙悦淇探究地看她,“你去了 S 大还会回来吗?”
S 大是十一中历届尖子生的热门去处。像乔芝安这样年级排名在前十的人,是很有希望冲击 S 大的。而孙悦淇和顾承阳已经拿到了本地 H 大的保送名额,眼看就要双宿双飞了。
乔芝安随口答道,“看情况吧。”
“我觉得你为了老顾也会回来的。”
心漏跳了一拍。风把孙悦淇慢悠悠的声音吹过来,“你不是喜欢他吗?”
乔芝安捡起球,弯腰的时候侧耳听篮球场上的动静,战况正胶着。
“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孙悦淇一脸怀疑,“你难道不嫉妒我?”
这太过分了。自从他们高调在一起之后,乔芝安每天都在努力保持冷静,心里再难过,也强迫自己接受事实。她自认为和班级里其他同学的态度没有两样,对这段恋情大方包容,适当起哄,表现友好而得体。没想到孙悦淇火眼金睛,不但看穿她的伪装,还故意戳她的伤疤。
她怀疑孙悦淇有什么毛病,明明爱情甜蜜、学业顺利,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前两天早上在校门口,乔芝安刚和爸爸亲昵地说了再见,目送大奔离开,转头就看见孙悦淇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打量她。她不是住校了吗?干嘛一大早来校门口?乔芝安推测是因为这个星期刚好轮到顾承阳站在校门口执勤。她心里更添一层气。你秀你的恩爱,盯着我干什么?莫名其妙。
反正还有一个月,就要各奔东西了。
于是她扬起下巴,淡淡地说道,“嫉妒啊。”
孙悦淇的表情很微妙。一缕碎发在脸颊边飘来飘去。“你嫉妒我?哈,全班第一的人嫉妒我……”
阳光晃得眼睛疼。乔芝安把球扔在地上,猛地一挥拍子。“两个月后这个班都不存在了,还分什么第一第二。你不想好好打球,那就别打了。”
她正要走,却看到孙悦淇盯着拍子,瞪大了眼。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羽毛球拍的网格里,卡着一只蓝色的蝴蝶。它的左前翅被球拍线撕成两半,身体还在无力地颤动。乔芝安眼睁睁地看着它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归于静止,身上那种炫目的蓝色反倒更加鲜艳了。
乔芝安瞬间想起了学校里流传甚广的那个传言:蓝色的蝴蝶承载着前世的灵魂,弄死蝴蝶的人会受到诅咒。之前有个女生不慎踩死了蝴蝶,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恐靠近她会沾染厄运。好像有一片无形的阴影从空中飞过来,罩在自己身上。当啷一声,羽毛球拍连同蝴蝶的尸体一起落地。孙悦淇指着她煞白的脸,夸张地叫道,“下一个就是你!”
第25章 我没有作弊,是被人陷害的
五月初,最后一次月考的成绩也出来了,乔芝安在上次的家庭会议后主动问吴玉梅要来钥匙,把所有的言情小说都锁了起来。此举的效果立竿见影,不再熬夜看虐文后,她这次月考的排名重回巅峰。其他大多数人的排名还是保持原有的位置,考得差的人内心煎熬,考得好的也不敢太得意。另有一种说法悄悄流传,到现在还没掌握的知识点,高考前也不可能学会了,趁早认命吧。
每个教室的黑板上都写了巨大的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在山雨欲来的气氛中,同学间出现不少反常行为。周超干脆放飞了,每天把作业涂满,应付了事,回家就是看电视,看到昏天黑地。马昱嘉在月考前一天约隔壁班的人打了场篮球,满头大汗地回到家,被他爸爸逮个正着,一顿胖揍。陆依依在一节数学课上突然哭了起来,把贺长军吓了一跳。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家里为了她高考特地租了学校旁边的房子,月租三千,要是考得不好就全打水漂了。坐她前座的沈冰冰有一天在校门口拦住乔芝安,问她书包是哪儿买的。
乔芝安莫名其妙,“好像是大洋百货吧,都用了好几年了,你问这个干嘛?”
“我要去买个一模一样的,沾沾你的福气。”
她不仅买来同款书包,还逼迫乔芝安把自己用过的笔送给她,嘴里嘀咕说,拿这支笔去高考,能多对几题。
说完,她眼睛发直,盯着乔芝安的右手看。顾承阳正好经过,笑着说,“你不会还要把她的手拆下来吧?”
沈冰冰居然认真地问,“可以吗?”
乔芝安下意识地把手藏到桌子底下,抬头瞪了顾承阳一眼。
高考以后,他们就要各奔前程了。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处的机会,只剩一个月。
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
模拟考当天早上孙悦淇就有点心神不宁的。起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月经提早了几天,弄脏了床单。她只来得及换洗了裤子,就匆匆赶去教室。走到教学楼的阴影下时,她有点头晕,从书包里翻出顾承阳送的巧克力吃了两块。
大考、小考、月考、模拟考,学生就像烤炉上的鱼,被来回翻着面,一定要烤熟、烤透才行。她上次跟顾承阳讲这个比喻的时候,他笑了半天。
总算是要结束了。这是学校组织的最后一次考试。连时间安排都和高考一样。据说为了培养大家的信心,这 次的试题会比较简单。所有人的座位被打乱,随机安排。孙悦淇走进五班的教室,眯眼看门上的座位表。她的名字被写在靠窗第二排的小方框里,四周都是不认识的外班同学,除了……
孙悦淇扬起眉毛。她看到自己右手边是乔芝安。
自从上次目睹她用羽毛球拍“拍死”蝴蝶以后,两人就没有说过话。孙悦淇走进教室,看见她已经坐在那儿了,正在整理文具。她路过的时候,还冲她点了点头。
孙悦淇整个高中三年,一直看不惯乔芝安。她永远是一副无欲无求,对生活很满足的样子。想想也是,一生下来什么都有了,用不着为了任何事情去争、去抢。她明明是喜欢顾承阳的,居然能忍着不说,大概是觉得无所谓。得不到这个男人,还会有下一个。
孙悦淇做不到。她觉得烦恼和欲望就像海边的潮水,这一波褪去了,下一波又涌上来,永无止息。得到了爱情、搞定了学业,新的烦恼又出现。或许只有飞出牢笼,才能得到解脱,感到真正的满足。
正在胡思乱想,前桌的女生哗啦啦扔了一沓卷子下来。监考老师严秀南正在上面强调考场纪律,嘴巴一张一合,说的都是些陈词滥调。
孙悦淇撇了撇嘴,随手拿了支笔。严秀南的目光好像在往她这边扫。
诗词填空很简单,孙悦淇轻轻松松地涂满了,接下来是文学常识……
半个小时后,她手里的笔不出水了。孙悦淇打开笔袋,准备换一支。笔袋里鼓鼓囊囊的,她抓起来抖了几下。一支从未见过的圆珠笔滚了出来。她有点发懵地拿起来,它有红蓝黑三种颜色的笔芯,侧面还有一格可以拉开的小槽子,前阵子,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进了一批这种样子的笔,当时她还和顾承阳开玩笑说,这不是专门用来作弊的吗?
她手心里突然冒出冷汗。刚想把笔放回去,严秀南已经走到旁边,侧着身子问,“这是什么?”
为了不打扰其他考试的同学,严秀南的声音很轻,却不失威严。
见孙悦淇没反应,她从她手里夺过那支笔,拉开侧面的小槽子。一张折了四折的纸片掉了出来。孙悦淇目瞪口呆地看着严秀南展开它,上面用极小的字号密密麻麻地印着高中生必背的古诗词。
孙悦淇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严秀南面沉似水,推她的肩膀,“跟我出来一下。”
她木呆呆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响声。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她看见乔芝安惊讶的脸。
只是一瞬间的事。愤怒像一把火,把神志照得清明。是她,当然是她!只能是她!她就坐在旁边。她嫉妒我。她是个虚伪的卑鄙小人!
孙悦淇用颤抖的手指向她,大喊,“乔芝安!你陷害我!”
声音穿过整个教室,又穿过外面寂静的走廊。
乔芝安也慌了神,“说什么呀?”
孙悦淇尖叫,“你为了抢男人陷害我!”
所有人都停了笔,呆呆地看着这边。一个愤怒的受害者,和一个邪恶的加害者,组成一幕狗血剧。
最后严秀南几乎是把孙悦淇拖出去的。
乔芝安穿过走廊的时候,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流言传得飞快,这次的事件,继去年因为批判早恋的作文出名后,再一次让她成为全年级最受关注的人物。大家都好奇,二班这一出“二女争夫、血溅考场”是怎么个争法。虽然考试还没考完,但人人忍不住要议论几句。
回到自己教室,正是午饭时间,沈冰冰回过身,把饭盒放在她桌子上,一边吃一边打听事情经过。前后左右的人看似专心吃饭,其实脸色都不自然,全在竖着耳朵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