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管凶手是怎么去的,他总是要离开的,不可能杀完人就一直待在山上。哪怕是走着回家呢。
离开。也是会留下痕迹的。
一旦想明白了关键点,卢一品马上就有了自己的思路。
“这个侦查方向也不一定就是有效的。有可能凶手就是随机选择杀人地点,随机选择杀人对象。”
“我知道。”
刘余川不需要把什么都讲明白,讲透彻,卢一品也不是个傻瓜蛋。敌意消散了很多,
“6 月 8 日,就在我们的人前往螳螂川温泉调查的时候,温泉的停车场里,有一个女性车主的一支车胎被人用刀捅了,车胎没气走不了。为了这个事,车主和停车场值守人员,和温泉保安发生了争执。要求对方赔偿维修费用。我们的人看过车胎,是匕首一类的刀捅的。停车场是露天的,没有全覆盖的监控,没发现可疑人。”
得到了刘余川的提醒,一些当时没注意的事情就串联起来,而且刘余川先释放了善意,卢一品也就乐于分享自己的信息了。
“什么样的人,会到那种地方去杀人?”
“什么?”
刚刚因为有了方向,精神为之一振的卢一品,又被刘余川的这句话蒙住了。这个刘余川,并没有接过卢一品的善意。
“顾刚和左玉芬选那个地方偷情,是因为人少,追求刺激。那凶手呢?”
那凶手呢?什么样的凶手会在那种地方杀人?
卢一品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就没有考虑过这是一个问题。
“6 月 8 日,是个什么日子?为什么要选择这一天,杀人?”
这已经超出回答的范畴,卢一品想不明白刘余川这是要说什么了。这种语气,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走了。”
就是我走了,连再见都没有。前一分钟还在交谈,后一分钟就让人摸不着头脑。紧跟着,就是突然的“告别”。
还是刘余川的风格。
“刘队长,谢谢你的提醒。”
卢一品还是在身后说道。刘余川停下脚,不过没回头。
“卢队长,1988 年,你多大?”
“13,上初一。怎么了?”
“煮粽子不好吃。煮熟的粽子搁在冰箱里冻结实了,切成片,油煎好吃。”
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1988 年,你多大?”
“3 岁。”
“我长你 20 岁,1988 年我 23 岁,参加工作两年, 还是个什么都不太会的毛头小子。9 月 20 日,距离中秋节没几天。泰康区,当时还叫泰康乡,发生了一起恶性凶杀案件,在泰康著名的听湖边,一个 21 岁的布依族姑娘,被人杀死在湖边的一片果园里,时间是早上 9:00――11:00 之间。”
突然讲这么一个话题,肯定不会是简单地回忆一段过往历史。
“凶手很凶残,把人杀死,还把头割下来。从伤口看,凶器判断是镰刀一类的农具。在农家很常见。杀人,砍头,在那个时代社会影响极坏。市局抽调警力组成了专案组,由一个副局长带队,进驻泰康乡。市委市政府下的死命令,国庆节前破案,破不了案就不要回来了。”
“乡里也是积极配合,在乡政府腾了三间房子给专案组,还指派了一个副乡长全程陪同,协调各项事宜。死者就是泰康乡的人,已经结婚,还没有孩子。那片果园就是她家的,据家人说,死者是去果园里干活的。”
“死者的衣服有撕扯的痕迹,裙子也撕破了,但是没有性侵。脖子上有勒痕,应该是被勒死,再被砍头,判断是强奸不成杀人,凶手是男性,身体强壮。”
“80 年代,刑侦和技侦手段都很落后,很多现场信息提取不了,破案更多还是依靠目击者,死者周边的相关信息,还有刑警的个人经验。经过在走访,当天在案发地的案发时间内,没有可疑人员和现场目击者报告。”
“没有证人,又没有有效的物证,折腾差不多 1 个月,毫无进展。被砍掉的人头找不到,砍头的镰刀也找不到。眼看国庆节都过了,再过阵子都该到元旦了,社会舆论压力越来越大,市委市政府发了火,骂了人。”
“有人在案情分析会上提出来,会不会是流窜作案。凶手就是路过,杀完人就跑了,逃遁他地。如果人都跑了,还在泰康找人,可不就是找不着吗?”
“又有人说,凶手可以跑,可是砍下来的人头呢?总不能带着人头到处跑吧。除非是把人头绑在石头上,沉到听湖里去。杀人砍头的凶器也沉进去了。可砍了头沉到湖里,和把整个尸体扔到湖里,应该是后者更省事啊。凶手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更耽误时间,更容易暴露自己的做法呢?”
“专案组有个年轻警察,因为年轻,没经验,不负责具体侦查工作。主要负责跑腿,整理材料,做做记录什么的。这人闲不住,没事就喜欢到各家去跑跑,问问,想着找出点别人不注意,或者没发现的线索来。一来二去,和乡里的很多人都熟悉了,乡民乐意和他说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大多价值不大,也喜欢找他打听案件的进展,他知道的也不多,没什么可说的。”
难得地,黄业牧成嫌辛吮浠,闪过一点光彩。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了一丝的欢快。
这个年轻警察,应该就是他自己。
“就在大家都开始丧气,泄气的时候,事情有了变化。一天,那个整天跟着专案组的副乡长,家里盖新房,喝了酒,借着酒劲向这个年轻警察问了一个问题:听说公安局有一种进口的机器,只要对着死掉的人的眼睛,就能还原这个死人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的图像。是不是真的?”
刘余川双手猛地捏紧,指甲都嵌进肉里。眼睛没有眯,牙齿也没有咬紧。
这是师父黄业谝淮胃他说起这个故事。
“你当然能猜得到,那个年轻警察就是我,副乡长就是凶手。据他交代是在案发现场偶遇的被害人,两人还打了招呼。布依族女性穿的大摆裙,晃来晃去的,大腿白花花,刺激得这个副乡长起了邪念。强奸不成,失手杀人。”
“头被他用镰刀砍下来,裹了油布放在一棵大榕树的树洞里。树洞里有他藏的几个老大的土坛子,里面装的是一种叫包谷烧的本地自酿土酒。这些酒是他要留着儿子结婚时候喝的,有好几百斤呢。头和镰刀都泡在酒里,坛口封了泥,不会发臭,不招苍蝇,不散发味道,谁也发现不了。”
“他是听说警察局有机器可以还原死者生前看到的人,才来找我打听的,如果真有那种机器,他就准备找机会去把头上的眼珠子挖出来扔掉。免留后患。”
一长段的回忆性叙述,黄业牧成衔⑽⒎汉欤额头有汗。他都没有停下来喝过水。
“师父。”
刘余川难得地慌乱了,是被人直击内心隐秘的慌乱。
“一个小警察的无心之举,成了破案的关键。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那些关键的信息,线索,总是无意间,被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人发现,成为了破案最重要一环。所以不能拒绝,也不能忽视任何一个人。”
这回刘余川的眼睛眯起来了,牙齿咬紧。
这才是黄业哪康摹
“小川,没有谁可以凭一己之力,把所有事情都做完。要想达到一个目标,就是得依靠同伴,同事,一个团队。不用和每个人都做到亲密无间,但绝也不能和别人剑拔弩张,更不能浑身带刺,傲慢无礼。可以调动的人越多,得到的信息才会越广。”
“我老了,身体也不好。你是我的徒弟,是我看好的人。我的有生之年,你得让我看到谁是‘白银杀手’,这盆又脏又冷的水,要靠你给我倒掉,但不是只靠你。”
钢针,都在黄业氖稚希但是并没有扎向刘余川。扎是没扎,疼痛的感觉却是一点没少。每一句话都是诛心之语。
“刘余川,你为什么要做警察?还是刑事警察。”
接下来,黄一故且问这个问题吗?那是另一根扎在刘余川身上的钢针,而且从来就没有拔出来过。
“我知道,你是把 6.8 命案的凶手,和当年的白银杀手联系在了一起。不,你不用回答我,也不用跟我解释。我相信,这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胡乱猜测。这是你的直觉判断。直觉,是刑警很重要的天分,是后天学不来的。”
刘余川已经不能再说话。
“我说了,白银杀手心思缜密,耐得住性子,是个需要被尊重的,难缠的对手。可能 6.8 命案的凶手,也会是。不管‘白银杀手’和 6.8 命案的凶手有没有关系,你要想抓住这样的罪犯,都必须比他更耐得住性子。心思更细腻,更缜密。”
“他不太可能去找别人帮他杀人,因为参与的人越多,暴露的机会就越大。但是你可以。你可以有很多人,帮你。”
“不要急于给自己和凶手下结论。他失败了,可以继续退回到暗处去,等着下一次机会。你不能,你必须一击即中,因为你没有暗处可以退。”
“你是个警察。”
第七章 再发
2018 年 6 月 24 日,星期日。农历五月十一。阵雨。
20:35
田文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另一侧沙发上坐着的田道巍,用一种在他看来漫不经心,又自大傲慢的语气打电话。再挂掉。
田道巍,是田文明的二儿子,电话那头是田道巍的媳妇,田文明的二儿媳齐慧欣。田文明听不到儿媳妇在电话里说什么,只能听到田道巍说的三句话。
这电话,还是田道巍的妈,田文明的老伴浦梅让打的。
挂了电话的田道巍,也没跟同处一室的父亲说说打电话的情况,就自顾自地又玩起了手机游戏。田文明都能听到手机里传出“抢地主”的语音。
田道巍一贯如此,浑不吝。一贯,就是从小到大,对外人对家人,都是。浑不吝,就是浑。
除了对他妈,对他妈是言听计从的。
田文明很想问问儿子打电话的情况,一想到张嘴后,等着他的大概率是儿子的抢白,又把话咽回去。
厨房里,老婆浦梅正在忙活着。客厅里,吃饱了饭的孙女田璞蕊正乐呵呵地看着“熊出没”的大电影,一边看一边喝酸奶,还一边咯咯咯地笑着。
家里的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只有他一个人是闲着的。闲着等人回来吃饭。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能有今晚上的“愉快”晚餐,正是得益于他的一张“老脸”。
“老二,媳妇怎么说?”
田文明的妻子浦梅在厨房里大声问道,她一直在厨房里做菜。
“坐车到昆州一中门口了,马上就到家。”
田道巍头也不抬地回答,继续着自己的手机斗地主。
“那你还不去厂门口接。”
浦梅说的话更像是命令。
“知道了。”
田道巍答应着,手机游戏还是没停,但人马上就站起来。在门口换鞋子,开门,准备出去。
“爸,你要去干嘛?”
田璞蕊问了一声
“门口接你妈。”
20:30。
“众合”洗车场,距离昆州最好的学校――昆州一中,直线距离不到 500 米。
这里原来是昆州财贸学校 ,2015 年,推进职业教育集团化、规范化发展,财贸学校和昆州市其他多所中职、高职学校,一起搬到位于高新区的“职业教育园区”。
借着昆州一中的金字招牌,这块地成了房地产开发的“热土”。
学校旧址拆迁建设住宅小区,周边还有一些土地暂时闲置。头脑灵活,也有些门路的山鑫托了关系,在靠近路边的位置做了平整,装上简易围栏,升降杆,还有几台自助洗车机。
停车、洗车都有了,主要营业对象是昆州一中接送孩子的家长。因为昆州一中走读的学生多,路边车位又有限。接孩子停车,是刚需。
到现在也营业快半年了。
一个女司机倒车时候剐蹭了旁边的车,双方起了争执。山鑫好一顿忙,才算解决。刚准备坐下,想给自己的茶杯续上水,就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这德国踢的是什么呀!要身体没身体,要速度没速度,要突破没突破,连远射都和传中争头球都没了,就只剩传球了。学西班牙没学会,把自己的看家本事全丢了。”
来人是个男的,说话像连珠炮,噼里啪啦。
“第一场打墨西哥,墨西哥是怎么打怎么有,有传球,有跑位的,要不是射门实在臭,早打成筛子了。这场好,踢瑞典,倒是靠定位球赢了。你说他早干什么去了?”
来人也不等山鑫说话,拿过柜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就点上了。
曹文广,儿子在昆州一中念高一。平时孩子基本都是他负责接送。每天早、中、晚各一趟。晚上这一趟,来得早还有车位,就把车停在路边。来得晚了,就把车停进山鑫的停车场。
曹文广虽然是单位上的人,但为人江湖习气重,跟谁都自来熟,喜欢交朋友,算是山鑫的熟人。
注释①:6 月 24 日凌晨,2018 年俄罗斯世界杯 F 组小组赛,卫冕冠军德国队 2:1 战胜欧洲球队瑞典队,在第一场输球的情况下,保留了小组出线的可能。
山鑫知道曹文广喜欢足球,喜欢看,也喜欢踢。这几天是世界杯期间,每天来了,都会和山鑫侃世界杯的事情。
只是山鑫不懂足球,也不喜欢看世界杯。
“你说的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不是输了赢了,是老张那个家伙前几天买德国输,中了好几千。把他能耐的。今天早上上班在办公室跟我摆了一天的谱。说德国就是侥幸赢了一场,下场还是得输,小组出不了线。还说他看得准,透彻,德国没有大中锋,没有爆点,阵地战攻坚能力差,硬仗打不下来。N啵NN啵N,好像就他懂球。”
两个人说的不是同一回事,山鑫说的是比赛,曹文广说的是彩票。不过这么一说,山鑫倒是也明白了为什么曹文广那么生气。
“别生气,别生气。输赢都正常。给你倒杯茶。”
山鑫打着哈哈,随手用遥控器把频道切换到了 CCTV5 体育频道,刚好播的也还是世界杯的节目,说得挺热闹。只是说的不是昨天的比赛,是在分析今天的。
“不要茶,给我包烟。”
“烟,你不是拿着了吗?”
“这是拿的你的烟,现在是要你卖烟给我。”
这句话一说,两个人都笑了。
“老板,要包烟。云烟,印象②。”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一定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众合”洗车场开业半年来,从来没有和山鑫说过话的人。
注释②:云烟印象是红云集团出品的中高档香烟,市场售价 60 元。
田:“你到哪里了?”
齐:“已经到昆州一中门口,马上下车就到家了。就几分钟,马上。”
田:“让车送你进来。从门口到家里,还有老大一段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