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霏霏摇头:“不是。”
高驰脸一拉:“脱了。”
毛衣已经穿好,云霏霏听到这句,一把抓住他胳膊,慢慢将褶皱拉平,抬起头,他太高,她踮起脚尖伸手揉了揉他头,对他微笑:“自己脱。”
高驰低头看了衣服一眼,问她:“买给谁的?”
云霏霏在沙发上盘腿坐下,淡淡地说:“不想要,就扔了。”
高驰当真脱下毛衣,扔到了沙发一角。
云霏霏看一眼被扔掉的价值八百八的纯羊绒毛衣,又从身旁拿来一个方盒递过去:“这个才是买给你的。”
高驰没接。
云霏霏转过头,看向他,笑着说:“那我扔了啊。”
高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毛衣一眼,才伸手接了过来。
云霏霏拿来个抱枕,展开腿,顺着沙发往下滑坐到地垫上,抱着抱枕,将下巴枕在了膝盖上。
高驰拆开一角,发现是条棕色格纹羊毛围巾,正是年货街试过的那条,问:“毛衣买给谁的?”
云霏霏耸耸肩,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回:“我爸啊。”
高驰沉默了会儿,把盒子放到一旁沙发,在她身旁地垫坐下,地上很硬,他伸手从沙发上拿来一个靠垫垫在屁股下,往后靠了下去。
见她光脚没穿袜子踩在地垫上,他弯腰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顺手搂着她肩膀让她靠在了自己胸前。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高驰见她盯着电视看得很认真,用手揉了揉她后脖颈。
这是一个极其亲密的动作,安抚和安慰都参杂其中,还有除却安抚之外的亲昵情感。
可云霏霏对这个动作有另外一番解读:“你在摸狗?”
高驰一顿,手离开她脖子,往上摸了摸她头,说:“这才是摸狗。”
云霏霏起身抓住他手,转过身,抬起手往他头上慢慢摸,笑得有些坏:“哦,原来这样才是摸狗啊。”
高驰脸一沉,握住她手,要拿下来。
云霏霏抽出自己的手,又摸上他头,滑向他的后脑,短发如软刺,刺痒刺痒的,她舒服地眯起了眼。
高驰看她一脸享受,顺势双手搂住她腰,轻轻松松将她抱过来,跨坐在自己腿上,笑着问:“很好摸?”
云霏霏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没好意思说板寸以及贴着头皮的短刺是她的特殊癖好之一,她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四年前把一头长发剃成了板寸,狠狠满足了一把。
高驰低下头,晃了晃头,把后脑勺往她掌心里蹭了蹭。
云霏霏被他狗撒娇一样的动作惹得咯咯咯笑了起来,推不开他埋在胸前的脸,收回手,捧着他下巴,将他的脸托了起来。
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还是第一次,云霏霏发现他皮肤其实很不错,虽然看着粗糙,但摸着很滑溜,连个毛孔都没,他的眼睛……
“噢哟,你有眼屎。”云霏霏一脸嫌弃地笑着帮他把眼角的眼屎揉了出来。
高驰只觉眼睛火辣辣地疼,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云霏霏一愣:“你…怎么哭了?”
高驰拿手揉了揉眼睛。
眼睛更疼了。
他红着眼珠,流着泪问:“你没洗手?”
云霏霏皱眉:“你洗澡不洗手?”
高驰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又拿来她手闻了闻,然后,冲进了卫生间。
水龙头下冲洗了两分钟,高驰终于睁开了眼睛,又冲了一分钟,火辣辣的刺痛才消失,他用纸巾擦干脸,拿来肥皂使劲搓。
见她杵在身旁,高驰拉她过来,往她手上搓肥皂。
“我就说青椒有问题,你还不承认。”
高驰抬眼看向镜子。
镜子里对视两秒,云霏霏垂下眼睛,还是有些不服气地抿了抿嘴。
洗干净手,高驰回到沙发前,一屁股瘫在地垫上,靠在了沙发上。
云霏霏在他身旁坐下,碰了碰他,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高驰从鼻子里哼了声。
这一哼,云霏霏不乐意了,转过身,抬起手,揪住他耳朵,瞪他:“洗澡的时候我洗手了,我真的不知道辣椒味儿没洗干净,我没想到你刚好有眼屎。”
高驰看了她一眼,拨开她手,盯着电视,依旧不说话。
云霏霏也哼一声,往旁边挪了挪,想离他远点,刚动了一下,就被捞回来按在胸口,她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就顺势趴在了他身上。
高驰将她往上捞了捞,让她趴得更舒服一点,手搂着她腰,吻了吻她头顶,问:“明天几点搬?”
云霏霏回:“十点。”
“大年初二,师傅能来?”
“三倍价格,他会来的。”
“房子在哪里?”
“锦苑小区。”
“离店很近?”
“隔了三条街,走过去十五分钟。”
“没公交车?”
“有,就是间隔时间太长。”
高驰突然想起年前剑河路不远处的工地附近夜间发生过好几起抢劫,案犯到现在还没抓住,说:“那里晚上不是很太平,晚上早点回家。”
云霏霏说:“不是有警察吗?”
“警察又不是二十四小时跟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多留心,不要……”
云霏霏抬起头,手伸过去捂住他嘴:“不要乌鸦嘴。”
高驰将她手从自己嘴上拿开,轻轻握在手心里,接 着说:“晚上走回去,多留个心眼……”
手机铃声响得极其突兀,不大,云霏霏听了会儿,才听出是自己的手机铃声,想起下午把它放在高驰卧室充电,她不想起来,就指使高驰进屋拿了出来。
接过来,见赵有志打了不下于十通电话,她立刻拨了过去。
虽然离得近,但声音太小,高驰没听清那头说了什么,见她脸色突然一变,等她挂断电话,问:“怎么了?”
云霏霏说:“我二爷爷去世了。”
*
赵有志挂掉电话,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他点燃了根烟,又递给站在一旁同样愁眉不展的支书一根。
支书接过来,打亮打火机,他被打火机的光照亮的满是沟壑的脸上写满了后悔,但后悔压根弥补不了什么,他对即将面临的风暴感到不安,于是烟抽得又凶又猛。
“妈的,半截身子入土了,本以为这辈子至少不用愧对祖宗了,这下连祖宗的面都没脸见了。”
赵有志没接话。
没有人想到一向性情温和的二叔会用喝农药自杀这么刚烈的方式来反抗,从被发现送进医院抢救,到两个小时前停止心跳,在极度痛苦中撑了整整十七天。
这十七天,他无比后悔每一次的登门,因为如果没有上门劝说,喝农药自杀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两人正抽着烟,身后不远处的电梯门开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涌了出来。
第33章 回老家(应微博评论的加更)
云霏霏挂断电话,立刻回屋收拾,十分钟后,她穿戴整齐回到客厅,却见高驰也收拾好了。
高驰说:“我送你。”
两人赶到云山乡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一点半了。
通往二爷爷家云山深处柳树村的柏油路好多年没有修了,路面坑洼,不是很平,面包车走得晃晃悠悠,时不时颠一下。
高驰开车,云霏霏坐在副驾,一路没说话。
十四岁那年母亲病重,在商县人民医院住院,二爷爷见不得她整天医院学校来回跑,有时候会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县城,送些亲手做的荤菜给住校的她改善伙食。
想到这,她眼睛一红。
她一直觉得自己被亲人忽视,可她未尝不是一直忽视关心自己的亲人,回来这四年,去看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她压根就没有这个心。
赵有志的电话打来得很及时,掐断了她即将落下的眼泪:“老规矩来。”
云霏霏说:“东西都在家,我准备准备。”
赵有志叹了口气,说:“先回来看他一眼。”
“十分钟后到。”
云霏霏到的时候,发现除了她大伯,二爷爷的大儿子在场,还有村里的古稀老人。
她明白,这些老人是来要个态度的。
赵有志正蹲在门廊抽烟,看到她走过来,没起身,眉心沉甸甸的,声音更沉:“先进屋看看,待会有事要说。”
老房子的厅堂很大,灯很暗,二爷爷枯瘦的躯体躺在厅堂正中央放置的稻草堆上,只用一床薄被遮住。
云霏霏刚入行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用稻草堆来安放遗体,她觉得稻草太脏,因为很多稻草都在房前屋后堆了至少半年以上,后来有人告诉她,稻草寓意落叶归根。
人死后鬼魂无法马上进入阴曹地府,在阴间也不能胡游乱逛,又不能附体,所以要铺上稻草让他暂时藏身。
当时她觉得封建迷信真的很有一套,既能抓人心,又能自圆其说,接触多了,见得多了,才发现是自己狭隘了。
尊重风俗,合理看待几千年的丧葬习俗,不要全盘否定,才是应有的态度。
云霏霏走到稻草堆前,跪下,伸出手摸进被子,握住那只干枯的手。
*
高驰把车停在池塘边,坐在驾驶座上,闭眼靠在椅背上休息,再往前二十米,拐过一棵半米粗的柳树就是云霏霏的二爷爷家。
他没跟着过去,一是因为云霏霏的一句不方便,二是因为他没有身份和立场过去,两人关系的定义,谁都没有说开。
来之前,他听云霏霏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来的路上,他想起了母亲何玉萍病重时的一次大争吵。
争吵的焦点在到底是火葬还是土葬。
他和高源高洁选择了火葬,而所有的长辈都坚决反对,甚至引发了一场大争吵,最后是父亲拍板决定,回高家庄土葬。
土葬火葬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他震惊于一个八十五岁高龄的老人居然为此选择了自杀。
正想着,车窗被敲了敲,他睁开眼,见到云霏霏站在副驾车窗外,问她:“什么事?”
云霏霏说:“你先回去,我要过几天才能回去。”
高驰看着她,没说话。
初三他要上班,年前的好几个案子还没结案,忙起来早出晚归,她过几天回去就意味着两人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云霏霏见他不说话,把老房子的定位发给他,掏出一串钥匙递过去,说:“这是我家的钥匙,你先去睡一觉。”
高驰没有接,他想问她对“关系”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可云霏霏先一步开了口:“等我忙完再说,可以吗?”
高驰不想现在就离开,说:“后天才上班,明天也没什么事。”
云霏霏没说话,把钥匙给他放在了挡风玻璃边上,转身离开了。
*
老房子都有一个大院子,二爷爷家的大院子种了三棵银杏树,一颗石榴树,后院还有一棵比云霏霏年纪大的梨树。
云霏霏记得小的时候,她经常拿竹竿去打梨,不挑下面的打,就挑最高的打,通常打下来掉地上摔破了,沾上泥巴就没法下嘴了,可摔破的梨往往很甜,她喜欢这个味道,更喜欢打下来的成就感。
二爷爷从来不阻止她,会帮她把沾上泥的梨洗干净。
那颗石榴树结的石榴不多,很酸,压根不能吃,偶尔几个很甜,二爷爷像是能掐会算,看一眼就知道哪个甜,会给她留一些。
那三棵银杏树是她去县城上初中后才种的,当时才小手指头粗,现在已经胳膊粗了,而她也是从这三棵银杏树种下后,再也没来过这里,直到今晚。
二爷爷一直住在大伯家,一年前要搬回这个老房子,所有人都不理解,但拗不过他,还是同意了。
他一个人在这老房子里住了一年。
云霏霏把钥匙交给高驰后,回到大院子,本好好谈事的人吵了起来。
厅堂里放着二爷爷的遗体,谈事的场所只能选在了大院子,争吵的声音被零下八度的冷空气稀释,打破大山深处夜晚的宁静。
却连声狗叫都没有。
年轻人早已搬离大山深处去往城市和乡镇,鼎盛时期有一百号人的柳树村只剩下了不肯离开故土的古稀老人,随着守在这里的老人一个一个离去,它将会消失,也许十年,也许用不了十年。
云霏霏听了会儿,搞明白了赵有志说的“有事要说”,指的是大伯决定火葬。
吵了十分钟,谁都不让步,就剩下了沉默,看谁先让步。
二十分钟后,赵有志先沉不住气:“二叔的态度你还不明白?他就是不愿意自己被一把火烧了,才喝了农药!”
大伯说:“他都走了,搞这些虚的还有什么用?他能看到?”
云霏霏站在一旁,一直看着稻草堆上的二爷爷,激烈的争吵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想也一定传进了二爷爷的耳朵,说:“二爷爷能看得到。”
大伯听到了她说的话,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政策不允许,也没有地安葬,你让我怎么办?”
农村墓地本就紧张,也早已划分清晰,政策公布后,有些早已搬离柳树村的干脆连墓地和宅基地都卖了。
赵有志一听这话,说:“你还有脸说没地方安葬?”
大伯有三分钟没说话,沉默过后,给自己辩解道:“那也不是没办法了吗?”
赵有志冷哼了一声,不想戳穿所谓的“没办法”,只不过是他小儿子要结婚买房凑首付,别人都不明白一个八十四岁高龄的老人独自一人搬回老房子独居的原因,他心里很清楚。
二爷爷一大家二十年前就搬离了柳树村,一年半前,有人要买墓地和老宅,大伯就先卖了墓地,二爷爷知道了后,死活把老房子给拦了下来,然后就一人住了进来。
可是,现在揪着这事争吵没有任何意义。
赵有志说:“墓地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来解决。就算上面有人下来查,让他来找我,我一个人扛着。”
大伯还是不同意。
赵有志本一直蹲在地上抽烟,蹭地站起身,吼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不管你让不让,这事我决定了!”
大伯也吼:“赵有志,要不是你,我爸他能走上绝路?!现在在这装老好人,做给谁看!”
这句话说完,坐在一旁的古稀老人们对视一眼,齐刷刷地看向赵有志。
*
高驰坐在车里就 听到了争吵声,以为吵两句就过去了,谁知越吵越激烈,刚要推开车门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云霏霏跑了过来,他忙下车,迎了上去。
云霏霏跑到他面前,六神无主地抓住他手臂,慌得话都说不完整:“我舅……快…送他…去医院。”
高驰将她带到副驾上坐下,关上了车门,临走前,还是把手伸进车窗揉了揉她头,安抚说:“别害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