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念一想,人家先要了十万块钱握在手里,美其名曰医疗基金,被骗的怎么也不会是她家。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安顿好两个老人,做儿女的就各回各家了。林保平要留林晓维吃晚饭的,林晓维推脱有约,提着最后一包自己的常用品驾车离开了。
张秋丽走后这段日子,林晓维因为时常过来,不知不觉累积了越来越多的自用品。现在,林晓维又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整理出来带走。这个伴随她成长、多年给予她最多温暖和包容的家,她下次再来不知还能不能找到熟悉的感觉。
汽车踏着热闹燥热的尘埃,滑过熟悉的街区,林晓维的眼底不知什么时候噙了一包泪水。
林晓维几天里都精神恹恹的,整日缩在海苑新区里不爱出门。徐康下班就过来。每次开导不了她几句,就被她怼回来。
“老妈去世才一个月,老爸就另娶。换你家试试!”
徐康答不上来。他父母去世十年了,他不可能有这经历了。
“全中国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
“以后被老太太拿捏得死死的,有他受罪的时候!”
“他以后为了老太太找我要钱,我肯定没有!”
“最后被人家骗死!”
“……”
林晓维愤懑地像是说过自己听,她只能以此寻求一点释放。
大半月前,钟自舟从林晓维处搬走以后,给钟悦琳发了微信:悦,爸被你妈赶出来了。
过一会儿,又发了一条:这次是彻底的,悦,你回家看不到我了。
钟悦琳过了半小时给他回了:爸,分开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跟爷爷奶奶好好生活吧。
钟悦琳一点也不觉意外,多年来虽然一家三口共处一室,相比起情绪更热烈的钟自舟,林晓维对钟自舟的态度一直是平淡中透出疏离感。她成年以后更看得清楚。他们不是正常的家庭氛围。不只因为他们两人各自独立的房间。
她不说破,也看淡了婚姻。
现在,林晓维终究还是不能接受和容忍钟自舟了。钟悦琳并没有想象中的感伤,她只是遗憾,一个家最后还是散了。
而相比起父母分开,林晓维告诉她的林保平再婚的消息倒是更让人震惊。
她听出妈妈的无奈、委屈甚至心寒,为了才病逝一个月的姥姥。
她只能劝慰她说,姥爷已经快八十了,就让他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你就当用十万块钱给他买个快乐吧。
最后又对林晓维说,已经这样,不要太追究这个老太太的人品,走着瞧,没有必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提前忧虑。
临近周末,吕月跟林晓维约饭,林晓维答应了,心念一动,问了一声,我带个人去怎么样?
吕月笑说,没问题呀,我认识吗?
林晓维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吕月爽快应了,就敲定三个人,她定地方了。
晚上徐康下班回来笑说,“我要是跟你去,你不怕别人知道咱俩的事了?”
“你怕吗?”
“我怕什么,一个大老爷们。”
“那我也不怕,反正我现在也不上班了,同事说也是说你,说我我又听不到。”
“说呗,我巴不得他们说我,说明他们羡慕嫉妒恨。”
“你呀,”林晓维又被他逗笑了,过一会儿,又说:“你看我闺女、你看我爸,他们一个个都无所畏惧的。我这也不算啥事了。”
“你都想开了?”徐康搂过她。
“不想开还能怎样。闺女现在道理比我还会说,老爸是一根筋到底。”林晓维撇撇嘴,又叮嘱他,“你可别先到处宣扬去啊,我先看看吕月的反应再说。”
吕月订的市里有名的明月楼,六人小雅间。林晓维要带来的这个重要人物,她的直觉是个男人。她特意自带了一瓶干红。
林晓维被服务员引进来,紧随身后的徐康一露脸,三个人都笑起来。
“这位我是不是得叫妹夫了!”吕月直接说。吕 月生日大林晓维几个月。
“什么妹夫,我还是你徐哥!”
“行,徐哥,看你得意的!终于抱得美人归啦!”吕月打趣他。
三个人欢声笑语地落座。
林晓维有点不自在,“吕月,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俩一进来,那眼神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一看就合二为一了。”
“什么合二为一!”林晓维拽了一下吕月胳膊。
“没啥不好意思的,你俩这事不是挺正常吗?徐哥惦记你这么多年了,也该苦尽甘来了。”吕月拍拍小脸微红的林晓维,示意服务员走菜。
“你怎么看出来的?”徐康先表示出惊讶。
“瞎子才看不出来,天天一个楼里进进出出,你看晓维的眼神、你跟晓维说话的口气,晓维每次有点事,看把你急的,时间长了谁看不出来呀!”
“啊?咱们同事都看出来了吗?”林晓维有点傻眼。
“也不能这么说吧,反正我看出来了,估计也有人看得出来就是没吭声。就是那个马大哈的李秀丽有两回还向我抱怨,说你那里都是好东西,她总也领不着,说怎么徐哥对你那么好。话说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当时你怎么说?”林晓维问。
“我打马虎眼呗,就说她运气不好,去领东西的点儿背呗!”
三个人又都笑。
徐康挑眉指指吕月,对林晓维说,“你看人家吕月这就是当大领导、大书记的材料,明察秋毫,又能体会老百姓的疾苦,不像某些人,多少年了还傻乎乎不自知呢!”
“你说什么呢!”林晓维脸更红了,瞪视徐康。
“打住!你俩快别秀恩爱了!”吕月抬抬手,又对徐康说,“徐哥,你以为晓维心里真没数吗,哪有女孩子反应那么迟钝的,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哦,那原来最傻的是我呗!”徐康故作恍然。
“你还傻,你这叫有后福!”吕月说。
“……”
三个人说说笑笑间,上菜了。
“哎,对了,我前两天在家乐福看到小军了,是又交新女朋友了吧。”林晓维忽而想起某日在超市所见,随口问吕月。
吕军是吕月的弟弟,林晓维从年轻时就认识。比他们小七八岁,也四十几岁的人了,一直没结婚、也没有正式工作。
“快别提他了,我都不想管了,帮他介绍多少工作了,每一次都干不长久,好高骛远的,前一阵还闹着跟人开酒吧呢。女朋友的事就更别提了。你看见了吧,这次这个比他小一轮还得多,他就瞎玩吧。我妈还等着抱孙子呢,等吧!”
说起吕军,是吕月全家最大的心病。也是最让吕月头疼的人。她妈妈总是说她不能光顾着经营自己的小家,不管她这个弟弟。她管得还少吗?这些年帮衬着多少钱不说,托了多少关系、搭了多少人情啊,真是一言难尽。
“他开酒吧就让他开呗,让他多受受挫,以后就懂事了。”徐康说。
“他又不是没受过挫,反正每次搭进去的也不是他自己的钱,没用。行了,快别提他了,”吕月低头给他俩倒上酒,“来吧,咱们开始吧!”
“领导,这酒……”徐康看着林晓维,晃晃手里的杯中酒。
“徐哥还不行啊?”吕月问,“就一杯红的。”
“那就听吕月的吧,别看着我。”林晓维故意不看他。
“晓维呀,你今天怎么跟小姑娘似的,这么扭扭捏捏了。”吕月笑说,“你俩这是好事,别不好意思。”
“她怕同事知道说闲话。”徐康说。
“能说啥闲话,两个老单身,多正常啊!好了。咱不说这个话题了。”吕月看看林晓维,“看样子,家里的事你是缓过来了,老爸现在怎么样,你天天陪着吗?”
林晓维低头不说话了。
“你问到她心尖上了。”徐康说,林晓维看看他,他心领神会地简单说了林保平的事,最后总结说,“她正想不开呢,嫌她老爸太快了。”
吕月沉吟了一下,说:“可不是太快嘛,换了我也想不开,可事情发生了,又不以咱们意志为转移,只能接受。晓维,不知你发现没有,我们大了、老了,应该是家里的主心骨了,可咱们依然谁的主都做不了,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有时连咱们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你说的太对了。”林晓维频频点头,又跟吕月碰杯。
“那就不做他们的主呗,都是成年人了,本来就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徐康说。
“徐哥挺明白呀,怎么没把晓维劝好!”吕月笑说。
“我在她那不能多说,我得做好出气筒,不让她发泄出来,我怕把她憋坏了。”徐康讨好地跟林晓维碰了一下杯。
林晓维不看他。
“晓维,别想了,先祝福他们,日久见人心,如果遇到个良人不是挺好么,万一发现苗头不对,咱们再想办法解决,还有人解决不了的事吗!”
“嗯。”林晓维点头。
“晓维,其实我今天是有个正事问你,原来还怕你需要在家照顾老爸不能出门,现在老爸有人照顾了,怎么样,你能出来帮我吗?到我们公司来,我返聘你!”吕月郑重其事地说。
第33章
上个月张秋丽去世,在林晓维组织的答谢宴上,吕月随口提过她应该继续出来工作,林晓维没有想到她是认真的。
“我一直是认真的,可没跟你开玩笑。”吕月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那个干人力资源的小姑娘干活不行,按说也干了快六年了,一点也不踏实,现在又想走,在外面私自联系其他单位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她的合同七月底就到期了,这不没多久了吗,我就跟我们老大卢总卢文启提了你,卢总也正好有意好好抓一抓劳资口。马上就答应了。你是专业人士有经验,过来先把整块业务接过来,帮我们彻底理顺一下,再帮我们找个合适的人。
“怎么样,能来吗,我们单位才百十个人,比原来咱们那个两千多人的公司好干多了。开始肯定事情多一点,还得劳驾你干点实际工作,后面配上人手就是管理上的事了。工资好商量。”
“……”
林晓维临走给吕月的回答是考虑考虑,尽快给她答复,也让她在外面物色着其他人,以免耽误工作。
马上周末了,林晓维心里还是想着去林保平那看一看,看看他们到底生活得怎么样,再做其他考虑。
林晓维进家门时犹豫了一下,用钥匙开了门。老秦从沙发上起身,过来招呼她。
林晓维一眼看出老秦新烫了头,满头小卷。她换了鞋,随手把路上买的排骨和精肉放在餐桌上,问,“秦姨,我爸呢?”
“他下去买点菜,一会儿就回来了。”老秦说。
“拿进去吧,看看中午用不用做。”林晓维说。
“来就来了呗,还买这么多东西,打个电话想吃啥我去买就行。”老秦笑眯眯地把东西拎到厨房去。
林晓维在客厅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借着去洗手间四处扫视一圈。
家里似乎还是老样子,又似乎不同了,洗手间搭着的彩色毛巾,阳台上挂着的绚烂衣物,沙发上新添置的两个羊毛靠垫,连空气里都掺杂了一股陌生的说不清的甜腻气息。
林保平回来了,进门就喊:“小娟,我买到你要的小毛葱了。”一眼看到林晓维,愣了一下,就笑了。
林晓维本来打算帮他们做顿饭,吃完再走,可她看见林保平放下手里的菜,进了厨房就套了围裙出来。
“爸,你做饭哪?”她不由地问。
“是,我这不练着呢吗,你秦姨说我快出徒了!”林保平笑呵呵地说,老秦在他身后把他的衣角拉平。
“不过,排骨我可做不好。”林保平又说。
“我一会儿有事,就过来看看你们,都好就行,我这就得走,排骨让秦姨做给你吃吧。”林晓维说。
“我们都好,没事,你忙你的,不用惦着我了。”林保平说。“等以后我手艺都练好了,给你做一桌菜啊。”
“行,爸,你也悠着点。”
“我不累,你秦姨照顾得我挺好的。”
林晓维从家里出来开着车在街上绕了很久才回到海苑新区。
回到自己家时,她已经想开了。多少年甩手掌柜的父亲,既然心甘情愿开始从头学做菜,那就随他吧。前半生他被照顾惯了,老了轮到他照顾别人了。只是张秋丽无怨无悔地照顾他几十年,从没有吃过他炒的一个菜。
阳台上挂得歪歪扭扭的衣服,林晓维看在眼里,估计也出自林保平之手。
她管不了这么多了,父亲自己选择的人,自己选择的生活,未来的苦乐他自己体会吧。
她就是特别想张秋丽,特别为她不值。为她的一世辛劳不值。
林晓维决定去吕月的公司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重新翻找出过去上班时的职业装,又把收起来的带根皮鞋一双双重新摆出来 。
徐康傍晚下班回来,一眼就明白了。
“想好了?要去吕月那儿啦?”
又说,“发现老爸那里不需要你了吧!”
“你怎么知道?”林晓维问他。
“新婚哪,多大岁数也是新婚。人家老两口正热乎呢。”
“什么新婚,”林晓维不以为然,又悠悠道,“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谁敢说你不重要!”徐康进厨房转了一圈,回来抱起靠坐在沙发上的林晓维,亲亲她的脸。
林晓维把头埋在他肩上,长舒了一口气,“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多余,可能就剩下工作还需要我了。”
“还有我呢,我需要啊。”徐康从后面摸摸她的长发。
“我这几天觉得白头发都多了。”林晓维嘟囔说。
“不多,不多,你看我!”徐康扳过她的脸,晃晃自己的头。
他的头有些明显的花白了。
“我到你的岁数可能比你还白呢!”
“不会,你不说你遗传你妈妈吗,七十多了还都黑着一大半呢!”
“是,我就得遗传我妈,我不能像我爸。”
“好,不像你爸。”徐康哄着她,知道提到林保平,她又不开心了。
得知林晓维愿意出来工作了,最开心的自然是吕月。马上去找卢总汇报了。
从旁边劳资室经过,再看见那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姑娘煲着热乎乎的电话粥,也无所谓了。反正也呆不了几天了。
第一天去新公司上班,林晓维给自己挑选了一件西服领拼接垂坠裙摆的素色长裙,既不显得过于古板正式,也不会显得低廉随意。
一迈进办公楼,最大的感受就是清净。整座小楼都悄无声息的,不像她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公司从早到晚都是热烈的气氛,楼道里总有往来进出的人声。
吕月带她上到三楼,一路给她介绍着各科室位置及人员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