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月的办公室里小坐了一会儿，林晓维便起身笑说，“我可是来干活的。我得先看看到底有多少活，我干不干得动。”
“就知道你认真，你肯定没问题。”吕月带她进到隔壁。
管劳资的姑娘小金看着不像一个笨人，扑闪着大眼，随着吕月的介绍张口叫着林晓维“林姐”。
交接比预想的快。劳资、人事管理、养老等几个主要软件都是全局统一的，林晓维使用多年了。当然，近些年她主要参与的是审核功能。历年的各类信息资料、档案卷宗虽然多头零乱，但也基本都是林晓维熟悉的领域。
小半天下来，因为只是整体拢了一下工作门类，林晓维没有机会细看小金的具体工作情况，但感觉她说话不紧不慢的，脑子还是挺清晰的。也算知无不言，没什么保留。
这一点林晓维还比较欣赏。她见多了上面任免通知已下，赖在一个岗位不走也不认真交接的员工。小金还是个痛快人。
只是一句工作以外的话也不提不问。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姑娘，感觉应该本就一心要离开，想速速解脱出来。
中午，吕月请林晓维在公司后面一个小饺子馆吃的蒸饺。
公司有个小食堂，需要每天早晨订午餐。
“怎么样，没问题吧。”一坐下，吕月就问她。
“还行吧，头绪是有点多。我要是刚参加工作就接这么一大摊，可能也手忙脚乱地干不好。”林晓维说。
“你是为小金说话吧。”
“我看这姑娘不是笨人哪。虽然反应不是特别快，心里还算有数的。”林晓维说。
“你还是有经验啊，看得出她反应不快了。”
小服务员上蒸饺来了，熟识地冲吕月笑笑。吕月把蒸饺往林晓维面前推推，“尝尝吧，这家三鲜馅是招牌，一会儿再尝素的。”
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其实吧，我也并没要求她做得多完美，人嘛，总会犯错，尤其管的摊子太多，也难免。可工作态度得认真，我是觉得这个孩子不是干不好，是太不把工作放在眼里，总不当回事。那怎么行呢？小错不说了，你别犯大错啊，就说去年年底，居然把全年工资总额算错了，还把劳务工劳务费发多了。弄得卢总被局里敲打，卢总没直接说我也跟说我差不多了，是我主管的劳资口啊。”
“那你跟她说，这摊工作又找人了，她什么反应啊。”林晓维问。
“好像也没啥大反应，她七月底合同就到期了，估计她心里也有数，否则不会又联系其他单位。我跟她一讲，她直接问我，是不是你一到，她就可以不用来了。现在的年轻人搞不懂。”
“也许不差这份工作吧。”林晓维说，顺手超过醋瓶子给自己的碟子里多添了一点醋，又示意了一下吕月，吕月摇摇头。
自从跟徐康在一起以后，林晓维对醋味越来越适应。徐康的妈妈是山西人，养成了徐康平时特别喜欢用醋的习惯。
“不说她了，你这回过来了，我省了一半的心了，原来我的大半心思都在劳资口上，烦死了。”
吕月端起茶杯跟林晓维的碰了一下。
“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了啊，我也不能保证不出错，我也得适应一下。”林晓维说。
“行，行，你一个大公司的人资口的大科长愿意屈尊来我们小公司干活，我是感激不尽哪！让你怎么适应都行。你也别着急，忙过这阵子，后面肯定招新人，把你解脱出来。”吕月笑呵呵地说。
“新人不需要带吗？”
“也是，也是，我先谢谢你了，晓维！”吕月对着林晓维高高地拱拱手。
“大书记，我可受不起！”林晓维笑着把她的手打掉了。
两人饭后没有急着回办公室，顺着两旁杨柳依依的人行道走了几圈。一路又回想起一起经历的岁月，很多往事历历在目。
林晓维想起来，又问吕月，如果这次没有答应她来这接替小金，他们怎么办。就剩十来天了，现找人也来不及了。
吕月说，她估计林晓维肯定能来帮她，第一林晓维热爱工作，第二她太了解林晓维了，她太心善、心太软，根本不会拒绝人。就凭两人这么多年的关系，她怎么也能说动林晓维过来帮她一下。最起码是短期过渡。
林晓维就笑。也许吕月真的是了解她。
接近一点半上班的时间了，两人才说说笑笑地回到办公楼下。
一辆黑色沃尔沃正好从他们身后滑过，开进院子。
“卢总来了。”吕月轻叫了一声。
第34章
七月流火的季节，虽是一路浓浓的绿荫，林晓维也走得微微出汗了，她在台阶下立着，等迎上去的吕月陪着卢总一起过来。
刚才吃饭的时候吕月告诉她，卢总上午去局里开会，下午会过来。又直夸他们的卢总，仪表堂堂，人好，素质又高，又好相处，又低调。
说得林晓维都有点好奇了。
卢总和吕月并肩走近，抬眸间正好看到一身素淡套裙的林晓维站在檐下阴影里，一只手轻拂开额头上潮湿的刘海，露出光润的小脸。她的秀挺肩背上，蓬松的长发飘飞茂密如海草。
“林晓维？”卢总先伸出了手，手腕上一串小叶紫檀的 108 珠子油亮中透出岁月感。
“我是林晓维，您好，卢总。”林晓维大方地跟卢总握了手。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卢总的男中音沉厚而略带磁性，眼神定定地打量她。
“我也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林晓维笑着看看一旁的吕月。
吕月“噗嗤”笑了，“我正想今天卢总怎么回事呀，跟贾宝玉似的，‘这个妹妹我见过’，以前也不这样啊。原来是我想错了，你俩认识呀。”
“好像也不算认识吧，”林晓维拍拍头说，“真想不起来了。”
“肯定是见过的。”卢总又说。
“行啊，就算有眼缘吧，以后一个单位了，更说明有缘分了。”吕月说着，三人一起往办公楼里面走，“卢总，我说我这个老同事是个大美人，没夸张吧。”她又说。
卢总点着头，目光自然地从林晓维身上滑过，“上午怎么样，交接多少了，有什么难度吗，”，一路聊着，又问起林晓维以前的工作经历和工作年限。
林晓维一一作答，直接坦诚。
“吕书记推荐你多次了，我相信她的眼光，肯定能帮我们修补上人力资源的薄弱环节。看我们单位小，杂事可不少，我们这几年会上会下没少挨批，工作有岔头啊。”
卢总径直把他们带进办公室，示意他们坐下，又转身去里间似要找杯子沏茶。
“不用了，您别忙了，卢总，我那边还得赶紧过去，还有不少事呢。”林晓维起身说。
“晓维你让卢总去吧，他喜欢这个，我们都喝桶装水，咱们这儿就卢总用食堂专门烧的水，你得尝尝他的茶。”吕月说。
林晓维只好又坐下。
少顷，卢总端着两杯茶过来，分别放在林晓维和吕月面前。天青色的竹节杯，里面竖立的茶叶挺 直嫩绿。
“看看，为了欢迎你，卢总个人珍藏的茶具都拿出来了。这种材质叫什么窑的，我又忘了。”吕月说。
“汝窑吧！”林晓维轻轻说。
“对，对，就是汝窑。晓维你知道啊。”吕月说。
卢总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没说话，只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喝茶。
“太热了，我等会儿喝！”吕月说。
林晓维端起来，轻轻地吹了吹上面浮动的热气，浅浅的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喝得出来是什么茶吗？”卢总看着林晓维说，也端过了自己的一个大杯子。
“龙井？”林晓维反问。
“不错，看来你也常喝茶。”卢总笑起来眉眼有点弯弯的，显出几分不似中年人的生动。
“卢总，您这就不对了啊，我记得我刚来那会儿，您也请我喝茶，也让我猜是什么茶，可不是龙井这么简单，是叫什么眉的，我听都没听说过，好像是白茶。”吕月笑说。
“寿眉吧。”林晓维小声接口道。
“对，好像是叫寿眉。晓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懂茶呀。”吕月说。
卢总沉吟了一下，一笑，“吕书记，我那可不是故意难为你，你是正赶上了，什么季节就喝什么茶，这个时候正好适合喝绿茶，清热解暑。”
“反正我也不懂，就知道您这儿都是好茶，”吕月侧头又跟林晓维说，“平时我可没少上卢总这儿来要茶叶。”
“你也喜欢喝茶吗？”卢总看着林晓维问。
“不，我不懂茶，只是平时喝点最简单的花茶。”林晓维老老实实地说。
“女同志喝点花茶好。”卢总轻啜了一口自己手中的茶。
“晓维，你先陪卢总聊一会儿吧，我得看看裴总去，他说下午有事跟我商量呢。”吕月站起来说。
林晓维立时也起身告辞了，她要是没有这个眼色，前三十年就白干了。她到这个单位是来做事情的。
下午其实主要是林晓维自己逐项清理各摊业务，查找漏项，对接进行中的工作。七月份的基础工作都差不多要结束了，只差一些汇总表的上报了。
“这个月这些月报怎么说，你报完，还是我接过来。”林晓维和颜悦色地问小金。
“后边你弄吧，你比我明白，比我干得好，我明天就不用来了。”小金说。
“谁说的，你一个人守着这么一摊子，这不干得挺好吗，我也只是熟练工。”林晓维放下手头的笔，冲小金笑笑。
小金眼睛看着窗外，“我干得好就不会赶我走了，这我还能看不出来吗，”她又转过头看着林晓维，“林姐，其实以前我就在人资口听说过你，你干这么多年了，你说这工作有意思吗？”
“怎么说呢，工作的目的第一是养家糊口，第二才能谈到喜不喜欢。一辈子都能做着自己最喜欢做的事，同时还能养家糊口，并且生活得很好，是个幸福的事。可大多数人都无法实现。你说是不是？”
林晓维看看她，又说，“我呢，说实在的，这么多年，还没找到自己最爱做最想去做的事，也许工作成为我的习惯，也就成了我最喜欢的事。所以我退了，还是愿意再出来干。也许我只能干这个，只有在工作中我才有充实感和成就感。你能理解吗？”
小金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我怎么也不喜欢干这个，我觉得自己天天像个机器人，干这个对我有什么意义呢？”
林晓维沉吟片刻，“我理解你说的，但有没有意义有时要看站在什么角度上。就从你能为公司九十多号人再加好几十的劳务工开工资、交社保，你做的就是有意义的事。你是不是现在有特别想做而不能去做的事呀？”
小金摇摇头，“没有，一时我也想不出来。”
“你结婚了吗？”林晓维问。
小金很快地摇头。
“在恋爱？”
小金又摇摇头。
“那你其实最想也最应该去做的是好好去谈一场恋爱。在适当的年龄去做最适当的事。但这跟工作也不抵触的。小金，我们虽然第一次见面，我还不够了解你，只凭这不到一天的接触，我觉得你有点消沉。也许这份工作确实不适合你，让你压抑了。”林晓维说。
小金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吗，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工作，可我也不知道可以去干什么。我大学学的就是人力资源，可一上班发现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不喜欢数字，特别不喜欢。”
“所有工作都是为人驱使，为人服务的。也许你的不喜欢是有道理的，它枯燥、无聊，日复一日的重复。可在你没有挖掘到最适合你的方向和去处的时候，你也应该跟这些不喜欢学着和平共处。你说是不是。这些工作就是客观存在的，你内心的抗拒其实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
“林姐，加个微信吧。我有点喜欢你了。”
“林姐，如果你是我领导的话，我可能就不这么想走了，这个活也没有多难的。”
小金最后还是走了，跟林晓维相处了几天之后。
走时，吕月和三楼办公室的人都惊讶地看出来，小金跟林晓维处成了朋友似的。小金在他们眼里是个有点另类的姑娘，从不爱主动跟人多搭话，倒是煲起电话粥来没完，说明也不是不爱讲话。只是跟公司，总像欠她什么一样。
“那是你们都没 get 到小金的点。”林晓维后来跟吕月聊到小金时说，“其实还是个挺有想法的姑娘，走了也挺可惜的。”
吕月是不以为然，后面跟卢总聊事情之余提起林晓维跟小金的事，挺感慨地说，“我这是第一次在咱们单位听到有人夸小金，也不知道是林晓维眼光独特，还是咱们看走眼了。”
说这话的时候，卢总正站在窗前，裹在白色半袖西服衬衫里的身子高大挺拔，他眼皮低垂，似在打量窗台上繁茂的绿植。
吕月知道大领导在思考，等着。
过一会儿，卢总说，“下周起周一例会也让林晓维参加吧，这个口以前有点松懈，让她也多了解了解公司情况，也向大家正式介绍一下她，未来好开展工作。”
“好！”吕月忙不迭地答应。
知道自己的这个举荐人选是得到了大领导的彻底认可，她转身就喜滋滋地去通知林晓维了。
林晓维这时正在忙着填写自己的短期聘用合同。在聘用时间上她有点举棋不定。
第35章
周末下午下班以后，林晓维又回了一趟娘家。
正常应该做晚饭的时间，家里没有人。林晓维打了电话，好一会儿林保平才接起来。里面乱哄哄的，说是在商场，陪老秦逛逛。让林晓维放心回家，不用等他们了。
林晓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都许久不逛街了，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相携去逛街。看来林保平真是开启了新生活。
想一想很可能林保平过去都不知道各大商场的门往哪边开。多少年的家庭用品，包括个人衣物，都是张秋丽负责置办齐全，后来是她跟林晓冬接手操办，大到家里的家用电器，小到林保平的内衣、袜子。
林保平只管坐在家里喝着茶水，动动嘴。他自己基本都没有花钱的地方。
林晓维略带惆怅的开车回海苑新区，行至新华路上忽然发现路堵得完全开不动了。一长溜的车停在路上。看得见远远的警灯在闪，看样子是前面出重大车祸了。
林晓维有点懊恼刚才有点走神，要不肯定会及早发现路况不对，改行其他路线了。现在进退两难的，根本退不出去了。
只好耐心等待了。
驾驶座旁的车窗被轻轻敲响时，林晓维正坐在车里发呆。
她侧目，窗玻璃上映出卢总棱角分明的脸。
四十分钟以后，林晓维跟着卢总坐在米兰餐厅的侧面隔间一隅，看着餐桌一角计时上菜的蓝色沙漏，心里是有些忐忑和懊悔的。她懊悔的是刚刚怎么头脑一热瞬间就答应了卢总共进晚餐的邀约。当时卢总的原话是时候不早了，晚上没有安排的话，找个地方小坐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