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保平有点发呆，愣坐了一会儿，才说，“小娟这儿没有什么东西，就是一些衣服。她有些首饰什么的说是都放小浩那了。唉，小娟家的房子装修，把她的四季衣服都装箱子里了，本来说过几天全都拉过来。这还没来得及，她就……”
“行，爸你也别难过了，知道她在咱家确实没有贵重物品就行了。那你说说那十万块钱怎么想的。”
“那钱也给小浩保管了，不在小娟这里。”林保平说。
“爸，那钱当初是说算做你们两个以后生病的看病钱，按说应该还没有动用过，也没说就是给谁的了，秦姨这么快走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要回来？”
林保平低着头，脸上忽然又淌下泪来，“维维呀，小娟已经走了，那钱我怎么往回要啊！她是不是不来咱家，就不会走得这么早了啊！”
“爸，你说啥呢，”林晓维把纸巾塞到林保平手里，“她本来就有心脏病、高血压的，大夫都说了，还不轻，这突然病发了，怎么能怨到咱家呢？爸，你可别这么想！我还没追究他家隐瞒她的病史呢！当初要知道她身体这么不好，我还得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同意她进门呢！”
看到林晓维有点激动了，徐康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林叔，您也别难受了，秦姨这突发心梗，在哪儿都一样，咱们不是马上报 120 了吗，抢救也都挺及时的，谁也不会怨您的。”徐康安慰林保平说。
转头，他又对林晓维说，“我明天把小浩叫过来，让他清理清理老太太的东西，看看那十万块钱，他怎么说吧。”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徐康又跟林晓维说，“你看他家那个算计劲，那个如意算盘打的，让老太太找个不花钱的依靠，赶紧把老太太的房子租出去收租金，就玻璃厂家属院那破房子，他们怎么收拾也租不了几个钱，你说那十万块钱他们吃进去了，还可能吐出来吗？”
林晓维不说话，心里也知道这事难办，忽而想起来，愤愤道，“把我爸医保卡里的钱都取走了，我还没找他们呢！”
第二天上午，小浩跟李芬一起过来了。李芬提着一个不大的人造革袋子，神情淡漠。
林保平看到他们又不由地想起了老秦，从沙发上起身，又泪眼朦胧起来。小浩还算懂事，扶着林保平重新在沙发坐下，直说让他多保重。
林晓维带着李芬进卧室收拾东西了。李芬明显没想多带走什么，在老秦的衣服堆里上下翻拣着，像在挑选衣服，更像在翻找东西。衣柜和五斗橱里都摸索了一遍，只象征性地装走几件衣服。
“那剩下的衣服你们还要不要？”林晓维站在一旁问。
“你们看着处理吧！”李芬随口道。又仰头四处看看，小声问，“没有别的了吗？”
“一共住了两个月，也就这些夏天的衣服，要不你再看看卫生间里吧，秦姨的洗漱用品都在。”林晓维淡淡地说，往卫生间走。
李芬跟在她身后，只在卫生间里溜了一眼就出去了。她出来就叫着沙发上的小浩，“收拾完了，走吧！”
“这么快呀，我们这还想说说事呢！”徐康先接了口。
李芬警觉地看看他们，“我妈都走了，还有啥事？”
“都坐，都坐！”徐康招呼着，“这走了也曾经是一家人过呀，是吧，小浩！”
小浩点着头，示意李芬坐下。
这段时间，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徐康跟小浩面上处得还不错。
“我这还正想跟小浩说呢，就你家玻璃厂那片老家属院，明年吧，最晚后年有可能拆迁呢，”徐康一本正经地说。
李芬跟小浩的表情都专注起来。李芬翘着的屁股也坐下去了。
林晓维知道，徐康又要信口开河了。
“真的假的呀？”李芬半信半疑。
“我发小是房地产老总，兴盛地产的刘忠刘总，就是他要接这个项目。知道他吧，市人大代表！前两天一起喝酒跟我说的。维维住的那个海苑新区，这两年房价涨得多好啊，就是兴盛开发的项目。人家是大老板！”徐康继续说。
“那有没有什么方案，怎么补偿，能回迁吗？”小浩使劲眨眨眼睛问。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以后可以给你们问问。你家房子多大面积呀，是你们的房本吗？”
“我婆婆早把房子转给我们家小浩了，”李芬很快接口道，“53 平米。你说以前他们一家 4 口就住那个小破屋里，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过的，早该拆迁了。”
“哦，那你家没盖个小下房啥的呀，我知道那时候不少人家都自己盖了。”徐康说。
“盖了，盖了，”小浩叫起来，“开始还住过人呢，就是后来专门放杂 物了，现在东西堆得都下不去脚了。怎么，能算面积吗？”
“那就要看到时候拆迁公告怎么下的了，不过开发商这权利也不小，谈呗，看怎么补偿呗！”徐康气定神闲地靠进沙发里。
林晓维端着林保平的杯子踱到厨房去续水。有徐康了，她也不操心了，就随他带着他们绕吧。她只管听着。
“哎呀，那可好了！”李芬拍着腿说，“多少年了，终于等到好消息了。”又一转念，嘀咕了一句，“咱家要是不装修就好了。”
“我说让你先别着急，你非得赶紧干，谁家大夏天的装修啊！”小浩掉头责怪李芬。
“装修了就先租着呗，先挣着租金怎么了！”李芬不服气地白了小浩一眼，“姐夫不说了吗，最晚后年，万一后年年底才拆迁呢！”
“那也算见着亮了！”小浩喜滋滋地说。
“姐夫，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帮我们找找你那个发小，补偿款这块，还有回迁这，听说里面门道不少呢！”李芬也春风满面，回头又招呼着倒水回来的林晓维，“大姐，快过来坐呀！”
林晓维笑笑，挨着林保平坐下。
“行啊，到时候能帮忙肯定帮，反正我跟我那个发小经常见面。咱不是有这亲戚关系吗！”徐康看了一眼林保平，又话锋一转，“不过，秦姨这一走，老头可被闪了一下，是真难过呀！”
“是，是，我林叔心眼好。”小浩附和着说。
“老头也是近八十的人了，看着身体好，我们也担心他突然有个病有个灾的，这不前些天在你家说是帮着抬冰箱闪了腰了，十来天才好利索。”
“是，当时林叔非得帮忙，我也没拉住，怨我。”小浩陪笑说。
“小浩，可不是我这当姐夫的心眼小啊，咱当初给两个老人撮合到一起，我们是看他们年纪大了，得有个基本保证，就拿出了十万块钱，说的是两个人共同的医疗基金，谁生病了需要出大钱了就从这里面出。现在也没等着谁花这笔钱，这秦姨不就出意外了吗，那你们考虑过这钱怎么说，是不是给老头自己拿着呀？”
徐康一字一句地说完，小浩跟李芬互看了一眼，都低下眉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浩看看林晓维，又看看徐康，犹犹豫豫地说，“大姐、姐夫，我妈这突然去世，里外的我们也花了不少钱。”
“行，该扣除多少就扣除多少，理解。”徐康说。
“我妈这慢性病，天天不能断药，也没少花钱。”李芬又说。
“行，你们说该扣减多少就扣减多少。”徐康痛快地说。
“我们最近又装修，又给老大新找的全科家教，一时也拿不出来这个钱哪……”小浩吞吞吐吐地说。
一旁一直竖着耳朵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说话的林保平忽然直起身子，大声插话道：“小浩，林叔知道你难，这十万块钱，叔不要了，你妈在我家走的，我对不起她，就当我赔给她的！这事林叔说了算！”
第49章
因为办丧事，林晓维歇了几天假。每月中旬起，是劳资业务最繁忙的时候，劳动保险各项系统上报、考勤汇总、工资发放前准备，后面还有月报、季报等着她。她没敢再耽误，赶紧上班了。
工作之余，林晓维去找吕月倾诉。她把这几日家里的事向吕月描述了一番。她实在太郁闷了。
吕月只知道她所谓的后妈突然病逝了，当天，她得知消息，给林晓维打电话，想去她家探望，林晓维坚决阻止了她。
林晓维告诉她，这次一个人也没通知，一个人也不用他们过来。吕月只以为他们家庭组成有点复杂，不太愿意外人见到。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些事情。
林晓维最后说，“吕月，你说前面什么搭灵棚的事、谁家花了多少钱的事，我都认了，也不当回事了。这后面徐康好不容易想着法儿、绕着圈的转到那十万块钱上，都快说动他们了，就算不能全部要回来，看样子也能要来一部分，我爸一句他说了算、他做主，就都功亏一篑了。过去多少年他都没主意，这关键的时候他突然硬气了，你说气不气人！”
“那老太太家人怎么说？”吕月问。
“能怎么说，赶紧顺坡下呗，说‘都听林叔的，林叔是长辈’，真把我气坏了。那场景，我还能说什么呀！他们走了，我昨天一天都没爱搭理我爸。什么事呀！十万块钱不是钱哪！他张嘴就他说了算，他什么就说了算哪！”林晓维说着，依然气不打一处来。
“行了，你别再气个好歹的，算了吧，就当那钱丢了、扔了，那不是你爸吗，你也没法跟他计较啊！”吕月劝着她，又说，“那你爸以后又一个人了，怎么办，你又得多陪着啦。”
“是，我陪着是肯定得陪着，就是现在看见他就来气。又想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招惹到那个老秦，结果让我们都不得不跟这么一家人联系到一块了。”林晓维说。
“别想了，都过去了，以后，你就多看着点吧，最近肯定还难受着呢。”吕月拍拍她。“你用不用再歇两天？”
林晓维摇摇头，手头不少摊工作等着她呢，她不想因此耽误工作。
林晓维生气归生气，下班该过去还是过去。林保平最近特别需要陪伴，她知道。
林保平也明白当时自己心血来潮，说错了话，虽然他现在也认为那确实是他的心里话，可他因此惹恼了林晓维，他就觉得可能自己还是冒失了。
想一想，十万块钱对于他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原来他的劳保卡里还有张秋丽生病后他积存的一万多块钱，白天去柜员机一划，只剩一百多块钱了。他还晃着眼镜盯着屏幕使劲看了看，余额确实是一百多了。
他还是想念老秦，他知道老秦看重钱，他不怨她，他知道她对儿子心重，觉得儿子要养两个孙子都要花钱。那就给她吧，他又不需要那么多钱，只要她开心就好。
可她还是突然就走了。什么话都没来得及对他说。
晚上父女两人一起吃完晚饭，林晓维问林保平想不想出去走走。林保平摇摇头，说白天自己出去过了。
林晓维便自己下楼了。早晨上班前她回家换了衣服，装了点日用品，但忘记带洗发水了。
徐康被林晓维今天打发回景顺现代城了。也让他回去歇歇，也换换衣服。这几天，徐康比她还操劳。
林晓维走过沿街店铺，看见韩品店还开着，就推门进去了。
有两个年轻女孩在挑选粉底气垫，浓妆的女老板冲林晓维友好地打着招呼，让她自己先选着。
她看了看一侧成排的洗发护发用品，最后选了一个爱茉莉的绿茶系列的清爽洗发水。
两个女孩最后还是没有买就走了。
女老板有点无奈地走过来，看着林晓维说，“其实我能看出来哪个进门来，像会掏钱买货的，哪个根本不会买。这种女学生喜欢韩国货还嫌贵，一般最后都不会买。”
林晓维笑笑，“你都摸出规律来了。”
“那是啊，天天站在这儿还看不出来！”女老板笑说，“我现在往这一站，谁进来怎么回事，会不会消费，基本看个八九不离十。”
“哎，对了，正想问问你呢，”女老板压低声音，“前两天看见你家楼下搭灵棚了，老太太这么快就走了？”
“是，心梗。”
“难怪走得这么快，看着岁数也不算大，比你家老头小不少吧。”女老板抬手理理额头卷曲的刘海，说。
“是小，你见过他俩呀！”
“这话说的，我记得我都提醒过你，估计你也没理会，我是看那个老太太不太地道。”女老板又凑近了一点，“这老太太以前就来过我店里，不止一次，要不我怎么记住她了呢，每次都看半天又不买，喜欢又嫌我东西贵呗。后来带着你老爸来了两回，一点没客气，一次一兜子，我一看都是你爸掏的钱。”
“是吗！”
“他俩咋认识的呀，我跟你说，我大姑姐家的老公公有八十了，认识一个老太太，直接是人家敲门进去认识的，进去就跟老头一见如故的，后来就处上了。我大姑姐说啥也不同意，觉得来历不明。”
“后来呢？”
“儿子儿媳妇死活不同意，后来就散了呗。现在老头天天闹着让儿子再给找后老伴呢！你说现在就有这种老太太，说她坏吧也没多坏，她也骗不到什么大钱，就是自己没退休金想找个有退休金的老伴养着她，咱这小区听说也有这种老太太了。”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有这种情况，”林晓维听得表情有点复杂，“那老太太怎么知道谁家有钱没钱的？”
“一看你家房子在哪、面积大小不就知道了，人家还能去那种棚户区敲门哪！”
“……”
林晓维买了洗发水就直接回家了 ，原本她还计划在楼下再散散步的，从韩品店出来也没有什么心情了。
林保平在客厅呆坐着看电视，声音放得很响，他也没啥表情，不知看进去没看进去。
林晓维等新闻联播结束了，坐到林保平旁边去。
“爸，我跟你聊聊吧！”林晓维主动说。
“有事啊，维维？”林保平转过头。
“爸，秦姨走了，你现在又一个人了，我跟这新公司签的协议是干到年底，至少后面这三个多月，你白天都得一个人在家。”
“你去上班，我一个人在家没事，我现在连做饭都会了。”林保平急忙说。
“是这样的，爸，我也不多问你跟秦姨以前的事了，这以后白天自己在家一定要关好门，不要轻易放陌生人进来，不管是男女，你岁数越来越大了，安全第一。”林晓维和颜悦色地说。
“我知道，有人敲门，我都先看门镜的。”
“是，看了门镜，不认识的就坚决不能放进来。”
“好，好。”林保平一口答应。
“还有，爸，你平时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情况就跟我说，别像这次跟秦姨似的，都定下来了才告诉我们。”
“是，我以后有事都告诉你。”林保平低下头。
林晓维看着老父亲唯唯诺诺的样子，又心生不忍了。
老秦去世当天，林晓维就联系了身在广东的林晓冬。当然只是通知她，并非想让她赶回来。林晓冬连这个老秦的面都没见过，只见过照片，对她完全无感。
林晓冬未回来，知道家里这边又是全靠林晓维操持了。丧事办完，又电话询问情况，还多次联系、安慰林保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