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焦栋梁边上,从兜里掏出一截皮绳,将焦栋梁双手手腕牢牢绑住,又随手扯了一片布条,捆了他的腿。将他拾掇成一条只能蠕动的蚯蚓后,黎溯从容地在他面前席地而坐,将一个小工具盒放在二人之间,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支寸把长的小刀,在焦栋梁眼前晃了晃:“兄弟,我知道你是为谁办事的,他们的手段,你大概也清楚吧。这是他们对我用过的招数,我今天就借花献佛了。”
说完,黎溯左手举着打火机,“咔”一声按下,右手两指捏着刀柄,让刀刃在火苗上缓缓划过,金红色的火苗似一道海市蜃楼,任由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的身体里畅通无阻地穿梭。
焦栋梁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你……你在干什么?”
黎溯理所当然地回答:“消毒啊。”
焦栋梁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小……小兄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那天缠着你是我不对,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满足你!你,你不要乱来!”
黎溯似乎有些兴趣,松开了按着打火机的手指。耀眼的火苗倏忽不见,焦栋梁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
“你早有这份觉悟不就好了吗?”黎溯把玩着手里的小刀,犀利地注视着焦栋梁,“很简单,你知道他们多少事情,都告诉我,我就饶过你。”
焦栋梁面容一僵,双眼死死地看着黎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黎溯“啧”了一声:“不说?那太可惜了。当初我也是像你一样死鸭子嘴硬,所以后来才会吃苦头。你这么不听劝,看来是非要步我的后尘了。”说罢,黎溯抬脚重重踩住他的手腕,捏紧他一根手指,右手执刀,在他指甲中部用力刻下了一道月牙状的裂痕。
焦栋梁的指甲又薄又软,黎溯下手重,一刀划下去已经割到了指甲下面的皮肉,从裂痕处渗出了血迹。黎溯放下小刀,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尖头的镊子,再次按亮打火机,仔仔细细地对着镊子烧起来。
他悠然自得、不疾不徐的样子比刀割下来的一瞬还要惊悚,焦栋梁觉得黎溯根本不是在烤镊子,分明是在烤他的心。指尖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虽然不算太厉害,却像是一场极刑的前奏,漫长的等待和未知的恐惧如同巨大的黑洞,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他的意志力。
明知黎溯是在故作姿态吓唬他,可那幽幽跳动的火苗和反射着寒光的金属器械还是让他心生惧意,败下阵来。他凄声讨饶,承诺会老实回答黎溯的问题,黎溯也无意玩弄他,开门见山地问:“那天派你来纠缠我的人是谁?”
焦栋梁冷汗涔涔地回答:“我不认识,只知道是个男的,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身高一米七左右,说话的时候嗓子有点沙沙的,好像喉咙里有痰一样。”
这个描述……好耳熟。
在哪儿听到过?
对了,阿昀被卷进赵东亮案的时候,对那个托他送信的人的描述也是这样的!
“当时那个口罩男是怎么跟你说的?”黎溯问。
“他就说,别的都不用管不用问,只要远远地跟着你,得到他们的信号后就上前缠住你,能拖多久是多久,事成之后就给我三千块钱的报酬。”
和托阿昀送信的神秘人说话语气风格如出一辙,连酬金都是一样的。
黎溯心中明了,继续问焦栋梁:“你在组织中是什么身份?”
焦栋梁满脸无辜地摇头:“什么组织?我不知道!我就是一时贪财而已,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这样吗?”黎溯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学乖了呢。”
说罢,黎溯不等他作出反应,骤然出手将镊子一端插进他指甲的裂缝里,两指一收稳稳夹住了那半片指甲,紧接着左手钳住他的手腕,右手指尖捏住镊子狠狠发力,将焦栋梁半边指甲连同下面的皮肉一起生生撕扯了下来!
如同泉眼上压着的巨石被突然掀起,鲜红的血液像欢腾的泉水一样汩汩而出。焦栋梁一声惨叫直赛屠宰场里挨了刀子的猪,攥着流血的手指在地板上滚来滚去。黎溯坐在一边淡淡地看着他,血沾上了他的裤子他也毫不在意,只趁着他嚎叫的间隙再一次抓住他受伤的手指,用镊子紧紧夹住他剩下的半片指甲,作势问了一句:“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说说说……”焦栋梁疼得脸都变了形,什么都顾不上了,把黎溯问他的问题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最后,黎溯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在焦栋梁皮开肉绽的手指上撒下了一点黑色的粉末,再次按亮打火机,将摇曳的火苗凑到了他手指跟前:“我还有一个问题,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开口,但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焦栋梁脸色惨白地盯着那团小小的火苗。
黎溯抬起形状精致的双眸,眼中寒光逼人:“告诉我,你们的‘奚宫’是谁?”
第十八章 遇刺
焦栋梁一愣,声音都开始颤抖:“小兄弟,求求你,行行好吧,你让我做点别的什么都行,这事如果捅出去,我必死无疑啊!”
黎溯无所谓地笑笑:“你本来就必死无疑啊。”
焦栋梁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从我找上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注定活不长远了。今天无论你交代了什么,那些人都会以为你已经对我和盘托出,我离开这里以后,不出一天,你一定会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你信不信?”
焦栋梁再怎么蠢笨,也听得出黎溯说得是对的。十指连心的剧痛顿时化作濒死般的绝望,他脑袋垂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然而黎溯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肯对我说实话的话――”
焦栋梁又翘起脑袋怔怔地望着他。
黎溯笃定一笑:“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
几点了?我这是在哪呢?叶轻舟迷迷糊糊地想。依稀记得自己是出来调查焦栋梁的,后来发生什么了?
她轻轻一动,立刻感觉到脖子后面不太对劲,这种不舒服加速了她的苏醒,眼前雪花一样的朦胧褪去后,她看到的人竟然是程子昭。
“叶老师,你醒了?”
叶轻舟懵懵懂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遭,发现她还在焦栋梁家的那栋楼里,窗外的暮色已经快要沉尽了。昏迷前的记忆像操场上玩耍的孩子听到上课铃一般迅速归位,叶轻舟终于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问程子昭:“是你打晕我的?”
程子昭咽了口唾沫,本来想实话实说,但为了好兄弟还是豁出去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叶老师,我不是故意的……不对不对,我不是有意的……还是不对……”
叶轻舟直截了当地问:“黎溯在哪?”
程子昭卡壳了一下,叶轻舟立刻明白过来:“他去找焦栋梁了?”
程子昭见瞒不过去,只能承认了。
叶轻舟神色渐渐冷下去,盘腿靠在墙边不说话了。程子昭以为她在生黎溯的气,连忙替好兄弟找补:“那 个叶老师你别生气,黎溯他不是故意要那啥的,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这位英年辍学的半吊子脑子里根本没有合适的词。
叶轻舟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女人,即便要生气也绝不是现在。她只是需要冷静下来,思考黎溯这样做背后的逻辑到底是什么。
可她才刚刚想了一个开头,门外走廊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直震得楼层都颤了一颤。叶轻舟和程子昭惊得对视一眼,紧接着不约而同地起身朝门外跑去,刚闪进走廊,就跟浑身是血、手持尖刀、跌跌撞撞往外跑的焦栋梁撞了个满怀。
叶轻舟完全是出于平素训练的本能,闪电般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掐,带着血渍的刀便脱手掉到了地上。她一脚将刀子踢远,同时就着抓住他手腕的姿势抬手一个回转,将他奋力顶起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差点将他摔了个四分五裂。程子昭比叶轻舟慢了一步,没赶上胖揍焦栋梁,却一眼瞥见了地上带着血的刀,突然心头一惊,飞奔向焦栋梁家里失声大喊:“黎溯!”
叶轻舟听得这一声叫喊,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攫取住一般,揪起焦栋梁的衣领将他飞快拖到 2104 屋里一把扔进客厅的角落,然后慌忙去查看黎溯的情况。
黎溯面色苍白地靠在沙发边上,一只手捂着另一侧的肩膀,鲜血从他的指缝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叶轻舟大惊失色,对着程子昭丢下一句“看好姓焦的”,紧接着快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按倒黎溯,俯身用牙齿咬开他的衣领用力一撕,暴露出正在血流不止的伤口,然后从包里迅速掏出备用的止血药,三两下拧开瓶盖一股脑地朝伤口撒了下去。
药效立竿见影,好似平息了一场剧烈的火山喷发。见伤势有缓,叶轻舟一直吊在喉头的那口气终于顺利呼出,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阿昭,打电话报警,”叶轻舟吩咐,转头又问黎溯,“怎么回事?”
黎溯坐起来拢了拢衣领,恍若无意一般回答:“没事,被他捅了一刀而已。本来就是想教训一下这孙子,没想到他还跟我玩阴的,是我大意了。”
叶轻舟信他才怪,然而看着他满头的汗珠和苍白的脸色,她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下去。警车赶到后对他们进行了必要的问询,然后程子昭跟着回了警局,叶轻舟陪黎溯去医院处理伤口。
暮色散尽,星月当空。黎溯包扎完伤口走出处置室,见叶轻舟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他走过去坐在叶轻舟边上,抬起没受伤的手摸了摸她的后颈:“你没事吧?”
叶轻舟依然保持着发呆的表情:“能有什么事,我又不知道疼。”
“是我不好,对不起。”黎溯有些歉疚地轻轻揉着她的脖子。
果然,打她的根本不是程子昭,而是黎溯这死孩子。
叶轻舟一动不动地被他摆弄了一会,然后抬臂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站起身对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用的不是商量的语气,没给黎溯留下回绝的余地。黎溯也没反对,和她一起乘车回了宜安居。这一次他没有独自坐在副驾驶,而是被叶轻舟塞进了后座,叶轻舟探进半个身子帮他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就绕到另一侧,坐在了他旁边。这一路上,叶轻舟一句话也不说,连看都没看黎溯一眼,全程扭着头看向窗外,仿佛是在专心欣赏沿途的街景。
黎溯以前特别希望叶轻舟没事不要跟他说话,可是现在他最怕她不说话。
这个女的,乍一看好像好奇心不强不太爱八卦,处着处着发现她不傻,反而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应该刨根问底,黎溯那时候还觉得她尊重人,分寸感极好,可是再后来他就发现这人脸上嘻嘻哈哈,心里早把算盘珠子都打飞了,当面啥都不问你,转头就给你查个一丝不挂,现在她连哈哈都懒得哈哈了,恐怕不等到家就把过年前要调查的事儿全都安排明白了。
黎溯不知道叶轻舟对他了解到了哪一步,会不会已经把他的企图看穿了。他忍不住偏过头去看着叶轻舟,可是只看到了她脑后那个款式熟悉的发圈。
叶轻舟神游了一路,到了家就催黎溯先去洗澡。黎溯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可过了半天却没有水声。叶轻舟奇怪地敲门问他什么情况,黎溯打开门,有些难为情地对叶轻舟说:“我衣服脱不下来。”
黎溯今天穿的衣服腋下和袖口都有些窄,肩膀受伤的情况下很难自己脱下来。叶轻舟看着黎溯衣服卡在身上的窘样,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刚要伸手帮他,不知怎么皮劲儿又上来了:“呀,我想起来了,有人跟我说过‘你再碰我一下,信不信我掰断你的手指头!’”
黎溯“嘶”了一声,又往叶轻舟跟前挪了一步,皱着眉头嗔道:“别闹,快点。”
叶轻舟憋笑憋成了河豚,手上小心地帮黎溯把衣服脱了下来。黎溯的身形生得很标致,肩膀平直,体态挺拔,皮肤白皙,残留着打斗留下的青紫伤痕,触感是年轻人特有的光洁。叶轻舟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抱着他换下的衣服走掉了。
浴室里水声响起,叶轻舟那一点脆弱的笑意很快消散,在淅沥沥的声音中,她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黎溯和程子昭为什么会那么巧和她一起到达焦栋梁家?不对,这不是巧合。黎溯没有把焦栋梁的事情告诉警察,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私下出面和焦栋梁交涉。他无法查知焦栋梁的住处,但他知道叶轻舟一定也会暗中调查,所以就跟踪了她,利用她顺利找到了焦栋梁的老窝。
找到焦栋梁的栖身之所后,黎溯就出手打晕了她,很明显,他不想让叶轻舟知道他和焦栋梁谈话的内容。可是后来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程子昭和叶轻舟说过,黎溯的身手并不差,超市里纠缠的时候焦栋梁也完全不是黎溯的对手,为什么黎溯今天会莫名其妙地被那个人刺伤?
叶轻舟发现这个思路是个死胡同,于是调整了思考的方向。
黎溯为什么要找焦栋梁?因为他是纵火案唯一的突破口,黎溯需要利用他查到背后那个一直监视他、威胁他的主谋,甚至予以反击。可是黎溯之前明明叮嘱过叶轻舟不能打草惊蛇,怎么他自己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不怕惊动了焦栋梁背后那些人吗?
如果那些人被惊动,他们会做什么?
杀黎溯,杀焦栋梁。
对了――叶轻舟忽然明白了。
黎溯对焦栋梁起了疑心开始调查他,被那些人知道后必定不会再留活口。黎溯为了保住焦栋梁的性命,故意让焦栋梁刺伤自己,让他背上持刀伤人的罪名被抓进公安局,这样一来,那些歹人反而没有办法除掉他了。而黎溯自己呢,特意大张旗鼓地登门,以报复的名义闯进焦家,结合他这两年的诸多混蛋行径,大家都会以为他就是因为被傻叉纠缠而上门寻衅,没有其他意图。就算焦栋梁背后的那些人疑心重,可黎溯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对方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杀黎溯灭口,就相当于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焦栋梁和那起火灾,让原本不起眼的罪行狠狠扎进警方和大众的视野,到时事态必然会发展到难以收场。所以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短期之内,黎溯是不会有性命之虞了。
这一出苦肉计,唱得还真有点意思。
眼下的局面,对方是两头不讨好,只能干瞪眼白吃亏,可是这无疑也将黎溯推入了更加凶险的境地。那些人到底是谁?黎溯下一步准备怎么做?他给焦栋梁留好了后路,又可曾顾全自己的安危?
第十九章 野玫瑰
黎溯洗完澡出来,一张秀气的脸给热气蒸得白里透红,湿发黑得发亮,发梢还有点细细的水珠。为了方便穿脱,他换了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宽大的衣领露出漂亮的锁骨,白色的纱布一角若隐若现。
单看他现在的样子,怎么都是个简单干净的少年,实在很难把他和刚刚的意外,以及意外之下的波云诡谲联系起来。叶轻舟在叶予恩的安排下以实习老师的身份埋伏在他身边,是为了查清何东旭死亡的真相,何东旭之死本来只牵扯到钟毓秀和“屠刀”,后来因为郑潇的关系扯上了苏子安,又因为叶轻舟查到奕城大学而挖出了曲悠扬,只是查到现在,她竟然还没有发现黎溯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