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溯面无表情:“你当小舟和你一样傻逼吗?”
凌霜微微变色。
“法治社会,人人平等,你也不过是爹生娘养俩肩膀扛一个脑袋,哪儿来的自信去决定别人的生死,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凌霜眼角抽搐一下,很难再挤出一点好脸色:“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
黎溯默默与她对峙几秒,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盖在被子下的手揪着床单,不住地颤抖。
恨,将她碎尸万段也消解不了的恨。
凌霜阴沉着脸等了半晌,终于耐心耗尽,狠狠剜了他一眼就要离开。然而高跟鞋在地面不过叩了两响,背后突然传来一句:“凭什么?”
凌霜回身,对着少年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面容。
“凭――我手上有你们拿不到的筹码,没有我,你到死也别想报仇。”
黎溯:“说。”
凌霜抱起双臂:“黎溯,你和你爸爸作对两年多,可你知道真正能把他一招将死的东西是什么吗?他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要怎么保证他们个个都听他的话不出去造反,仅仅靠财物诱惑?不可能的。整个唐宫,上到丛晖、靳云霏这样的管理层,下到新进去的小丫头,人人都有把柄在他手里,男的基本都是犯罪被他查到,不想坐牢,就当了他的走狗,至于女人,大多被拍了那种视频。这些把柄是他统治唐宫的利器,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刀,如果我们能把这东西找到,那么――手起刀落,明白吗?
“我来找你合作,是因为我至今不知道这份证据被他藏在哪里,也许你们已经查出了这个地方,但依他的脾气,那地方你们知道了也很难混进去。我的筹码是我的人脉,这些年我在他身边悄悄渗透了几个分量不轻的人,只要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我一定能找到办法进去把证据找出来。当然,作为报答,我可以带上你一起进去,给你机会让你亲手杀掉你的仇人。”
黎溯那么虚弱的身体,听到这些话竟然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
黎溯毫不掩饰嘲讽:“都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说出‘我给你机会’这种屁话来,真够不要脸的。我和你到底谁才是火烧眉毛的那一个?黎成岳既然留了唐宫的把柄,那自然也留了破晓的,那些互杀丈夫的女人,包括你自己,你们杀人的证据黎成岳一个不落都存了起来,没错吧?如果单单是要除掉黎成岳这个人,你自己未必办不到,即便他狡猾,可你也是杀人的老手,犯得着怵他?你找上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要销毁破晓所有的犯罪证据,再借我的手杀掉黎成岳,把自己干干净净择出去从此再没后顾之忧,我说的对吗?”
一片寂静,静得听得见窗外沉闷的风声。
凌霜红唇如毒液:“做,还是不做?”
黎溯眼神又冷下去几分,话语不带温度:“30 号凌晨一点,奕城二中。”
凌霜挑眉:“去哪儿?”
黎溯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答道:“仁山。”
凌霜面上泛起一点异样的光泽,黎溯全部看在眼中。
他以为她会立刻离开,可她站在床尾不动,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最后她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黎溯,你妈妈被杀害的时候,心里想的一定都是你。你要记着,孩子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软肋。 ”
凌霜刚走,闻讯赶到的叶予恩便进房间来,卓豪跟着,冉媛在门外把风。叶予恩手机通着话,那边是郑潇。
黎溯强撑着精神说清楚凌霜的来意,末了冷笑道:“这个女人在骗我。”
叶予恩略一思忖也明白问题所在,凌霜说她渗透了黎成岳的“重臣”,还有十足的信心一定能进得去那最后一块隐秘地方,如果这些事都能办到的话,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个隐秘的地方在哪里?更何况黎溯只说了“仁山”二字她就心满意足了,真正不知情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字代表什么地方?可既然她知道,那又是为什么非要拉上黎溯一起,她需要黎溯为她做什么?
四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出了他们的猜想。
他们四个人全都想到了一起。
“黎溯,”郑潇在电话那边忧心道,“这件事太危险,你不能答应那女的。”
黎溯反劝:“郑警官,机会难得。凌霜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我们要动手,现在是唯一的时机。我的情况你知道,这种时候担心我的安危,已经没有必要了。”
电话那边就没了声音。
黎溯仿佛还和之前一样对这件事看得很开,只是平静地说着公事:“郑警官,其实我担心的是你那边,这次行动把你也算进去实在是不得已,万一失败,恐怕会害你一辈子。”
电话那边轻哼一声:“你个小男孩怎么婆婆妈妈的。”
他们也不懂为什么插科打诨的话给他们说得那么像生离死别。
“郑警官,拜托你件事。”
“嗯?”
“大后天行动,带上我二姨一起。”
黎溯知道冉媛的脾气,他们准备去撕黎成岳,冉媛绝不可能旁观,与其让她跟着自己涉险,不如在郑潇身边有个照应。
卓豪问:“你为什么和凌霜约定大后天?”
黎溯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眼中仿佛有一层薄薄的冰忽然开始碎裂。
只有叶予恩知道,他是为了留出 29 号那一天来。
那天是叶轻舟的生日。
第二十三章 生日快乐
冉媛进去的时候,屋里关了灯,一束清冷的月光打在病床上,描摹着被子下面黎溯瘦削不堪的身形。
黎溯侧躺着,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然而映着那一点微弱的亮光冉媛还是看见了他身体的抖动。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一行泪刚好滑落在她掌心。
“孩子……”
黎溯忍不住抽泣出声。
“二姨,”他轻声问,“我快死了对不对?”
冉媛心疼地抱住他:“不会!不会!二姨不让你死,二姨找最好的医生救你!”
黎溯半张脸埋在她的手心,眼泪不断从她指缝渗出来:“二姨……我不想死……”
啜泣声像寒夜里层层凝结的霜。
“我们家只剩下了我和你,我还想多陪陪你,看着你出嫁……我想看看小舟长大的地方,看看雪,想照顾她一辈子……我想回学校读书,想上大学……”
温热的眼泪慢慢变成枕头上冰冷的水渍。
“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坏事?我要做多少坏事才至于这辈子活成这样?那些混蛋,他们杀了我妈妈不够,几次把我打得半死不够,变着法的来杀我不够,我都要死了,就剩这么两三个月他们都嫌太长!我就想陪你们过完这个年都做不到!二姨,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他揪着冉媛的衣服窝在她怀里,痛哭得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二姨我该怎么办,我怎么跟小舟交代,我答应她的事情还一件都没做……二姨我错了!我不应该和小舟在一起的,是我害了她,我一直在害她!我该怎么办,二姨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夜空寥落,一轮残月静默不语。
这一晚谁也睡不着,冉媛依着黎溯的央求,托人从理发店捎了工具过来,扶黎溯坐好给他围上围布,准备给他剪剪头发。她干这一行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谁的头发比她这外甥还漂亮的。
“小舟也喜欢我的头发,她以前老是揉我。”
冉媛的笑容像清苦的茶汤:“我们小宝哪里都招人喜欢。”
“二姨,要剪得好看一点。”
“嗯。”冉媛不敢开口,默默把眼泪咽回肚子里。
叶轻舟的飞机后天下午到,黎溯剪完头发浅睡了一会儿,刚醒,卓豪就带了个人进来。
是程子昀。
这一次黎溯没有让卓豪回避,程子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卓豪就站在他身后。
“其实我真正想见的人是你哥。”黎溯直白道。
程子昀倔着脸不说话。
黎溯看看他,轻轻苦笑一声:“怎么,你到现在都还觉得我和他是一伙的吗?那为什么我躺在这里快要死了,他却还好好的当着他的局长?”
程子昀目光依然戒备,戒备中也带着一点茫然。
“阿昀,很多事情你没办法分辨,这不能怪你,只能怪那些人太狡猾。但孰是孰非,我很快就会证明给你看。我已经留了钱给你和奶奶,放在叶局长那里,足够你们用到你哥出狱。叶局长和郑警官他们都是好人,你要相信他们。”
黎溯一句话说完,看到程子昀懵懵懂懂的样子,忽然有些羡慕:“阿昀,你有个好哥哥,他把你保护得很好。你们一家人,的确是被我连累了。”
“我哥在意你比在意我多。”程子昀淡淡道。
“他对我确实很好。当初我第一次掺和他们打架被人暗算,是你哥咬牙把我救了出来,让我以后就跟着他混。我闯进那个人的地盘被抓,被他们打的一身伤躲在鬼城,毛二认出我,告诉了你哥,你哥就从那么远的地方把我背回家里,一直照顾到我能起身。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跟谁作对,但他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帮了我。”
“他信你,你可没那么信他。”
黎溯不辩驳:“是,直到火灾那一次我才彻底对他放下戒心――当时你到底在哪儿?”
被问到这个,程子昀眼里又多了怨恨:“我在哪儿?我就在平房区,被那些人用枪顶着,看着我自己的家被火烧!他们要我汇报你的行踪,我隐瞒了你去过新世界生态园的事情,他们就去我家放火惩罚我!不怕告诉你,你被绑架那一次,就是我告诉他们你当晚的路线的,我知道你后来差点被打死,可是不这么做死的我就是我奶奶和我哥!我哥为什么非要把你带回家,没有你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黎溯静静看着他奶白的脸涨得通红,缓缓开口:“你放心,很快就没有我了。”
程子昀顿时愣住。
“抱歉,阿昀。是我害你担惊受怕受人威胁,以后没有了我这个麻烦,你们就能过安生日子了。”
他仔细看着程子昀,仿佛在想象此刻自己面对的人是阿昭。其实他很想去探望阿昭,但有焦栋梁的例,他不敢乱来。
只可惜这对兄弟长得一点也不像,程子昀 17 岁幼态似小孩,阿昭 19 岁却又黑又糙,像个爷爷。
黎溯不禁失笑:“阿昀,今天特地喊你跑过来,是想托你帮我带句话给阿昭――如果来世还能做兄弟,换他坑我。”
飞机刚刚落地,叶轻舟就迫不及待打开手机,那个她最牵挂却好几天没有动静的联系人终于发了消息来:“小舟,我在你宿舍等你。”
电话打过去,那边的人除了声音稍微小一些,其他似乎一切正常,叶轻舟好悬没激动得直接放声大哭,好像一颗心被埋在废墟里几天几夜终于给人刨出来见了光。认识黎溯以来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有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了,不过没关系,只要黎溯没事就行,她心脏好着,受得起。
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窜回奕城二中,行李箱四个轮子卷着砂土骨碌骨碌地飞驰,好不容易奔到 324 宿舍门口,轱辘声戛然而止的一刹那,叶轻舟不知怎的近乡情怯,反而有点不敢进去。
做了几个深呼吸,轻轻开了门。
屋里拉着窗帘,没开灯,全部的光源来自头顶――大片大片浅金色的小灯串布满天花板,如同一方璀璨的星河,灯串底端系着一艘艘五颜六色的小纸船,恰似遨游星河的轻舟。开门带动微风,星辰眨眼,轻舟摇曳,无限浪漫。
黎溯从门后走出来,站在星空下,捧着一大束玫瑰。
他澄澈的双眼映着星光,是叶轻舟无法拒绝的温柔:“小舟,生日快乐。”
红玫瑰娇艳欲滴,好像黎溯捧着一颗鲜活的真 心。
宿舍大门归位,隔绝出一块只有他们的空间,不知是谁的后背撞在门上一记震动,紧接着细微的摩擦声、喘息声交替传来,绵延不绝。
吻到深处,叶轻舟抬手遮住黎溯的眼睛,不让他发现自己湿了眼眶。
过了许久,紊乱的呼吸平静下来,叶轻舟转过脸去掩饰自己的神色,刚巧看到窗台边摆着好大一个礼盒。
“我的礼物吗?”叶轻舟走过去打开盖子,一瞬间惊到了,“这么多?!”
一样一样拿出来,却好像怎么都拿不完似的,口红香水、耳环项链、手表手镯、衣服裙子、帽子围巾、大小包包、书本文具、零食饮料、各式小摆件小挂件,数来数去不多不少,刚好是一百个。
她原本空荡荡一间宿舍一下摆成了个大卖场。
“我怕买的东西不合你心意,所以只好网撒大点,”黎溯跟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在她头顶轻吻一下,“你慢慢看,我去给你煮长寿面。”
叶轻舟这才发现之前他在医院用的那个小电锅也被搬了过来,她的少年又开始忙活着给她张罗吃的了。叶轻舟退后几步,坐在礼物堆里,被满地琳琅围着,但她只是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那道背影,和从前许多幕景象重叠在一起,在阿昭家的出租屋,在宜安居的两居室,在狭小的单人病房。不知不觉她和她的少年相识已经四个月了,她觉得这四个月好长,长得跟一辈子都过完了似的,她所有对惊心动魄的向往都在这场时光里消耗尽了,磨得她往后只想日子四平八稳每天和他静静地窝在一起,再也不要遇上一丁点波澜。可四个月又那么短,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她还什么都来不及细细品味,光看他的背影都觉得看不够,一眨眼,从前的那些就都成了一句过往,他们无可挣扎地被推到了今天。
长寿面煮好,黎溯又掏出一个保温饭盒,里面是可乐鸡翅。
“简单了点,来不及做太多。”黎溯歉疚地看着她。
叶轻舟却一副馋相,“嗷呜”咬了一大口鸡翅,嚼得吧唧吧唧,又秃噜嗦进去一大筷子面条,香得眯起眼睛:“好吃好吃,太好吃啦!”
黎溯微笑起来,轻轻摸摸她的后脑勺。
吃饱饭收拾干净,黎溯抱过一个小木匣,两个人挨着身子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整个房间都有些荡漾。
“小舟,这是最后一个礼物。”
“居然还有?”叶轻舟接过木匣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纸袋,做事很有条理的主人还给它们一一编了号。
叶轻舟打开编号为 1 的袋子,里面是一个制作简易的树叶标本。
“这是我们从松荡山回来后我在我卫衣的帽子里发现的,或许是爬树的时候掉进去的。当时看到这片叶子,想起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些舍不得丢掉,后来就做成标本保留起来了。”黎溯解释道。
叶轻舟看着那片有些干枯却被精心保管的树叶,想到它从黎溯还很嫌弃她的那段时间开始守在他们身边,见证了他们一路走到今天的点点滴滴,不禁觉得它异常宝贵,就连边缘那些细碎的裂口仿佛都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