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i一面盯着脚下的路,一面护着盆里的菜,不经意抬头,恰好看见余田和周景元的二姐面对面气鼓鼓的。
“明明是你要喝可乐的,我去买,你又说算了。为什么你说算了就算了?”
余田的声音传入耳朵,梁i感到意外。在她与余田为数不多的照面里,对方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做的比说的多,有分寸且几乎恨不得隐形的一个人。可刚才那句话分明有些超出了某些界限,不是弟弟对姐姐的态度,更像是情侣间的争执。
“突然不想喝了。”周景星轻描淡写地说道。
余田叹了口气,问:“你还在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
“不然为什么我说去给你买可乐,你就不喝了。”
周景星无奈一笑:“我是跟我哥说想喝可乐的。”
“我买不一样吗?”
“不一样。”周景星问他,“你是我什么人呀?”
“我……”余田答不出来,对标“哥哥”的“弟弟”二字,如今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抬眼看着周景星,“你觉得我是你什么人?”
周景星哼笑一声:“我说过了,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犯贱了。”
周景星的话骇得梁i瞪圆了眼,如此看来,那日在演出大厅外并非她的错觉。
“不要这样说自己。”余田不高兴她贬低自己,也不愿意自己的情意被误读,“我没有拿冷……屁股对你。”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因为……我不想算了。”
“余田你是不是有病?”原本还算心平气和的周景星听到这句不自觉提高声音。
“你就当我有病吧,总之我不想算了。”
“由不得你想不想,你要搞清楚,是我不干了。”周景星很坚决,根本不理他的诉求,“况且,这应该正合你意,不用害怕有人指指点点,也不用害怕有闲言碎语,所有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担心那些会伤害到你。”
“谁?谁会伤害我?现在是你在伤害我,我及时止损为什么不可以?”周景星冷笑一声,“还是说你很享受‘我追你躲’的游戏?”
“我没有……”
“我管你有没有!我不想陪你玩了,明白吗?”
“你说因为奶奶生病住院,你想通了。可我觉得这跟奶奶没有关系。”余田真正想搞清楚周景星突然斩断关系的原因,他不懂,“奶奶生病、出院,为什么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说到底,周景星无非是看透了,她望着墙角的矮草,喃喃道:“人就这一辈子,有生之年,我想自己痛快些。”
“逻辑不对。”
周景星瞪他:“你今天是来找茬的吗?”
“不是,我只想跟你讲道理。”
“有个屁道理!你像躲瘟神一样躲我,还要我继续下去?余田,你很享受是不是?在我这儿寻价值找存在感来了?”周景星从来不惯人臭毛病,即便是她喜欢的人,也不会丢了尊严和脸面去迎合,“以前逗你是好玩,现在我觉得不好玩了,为什么不能算了?”
“我不想算了。”余田诚实以告。
又绕回开头,然而,周景星已经不想纠缠这个原本简单却被他绕得越来越复杂的问题了。
“不想算了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的。你一直犹豫不决不就是因为你承担不起那些所谓的‘后果’吗?”周景星看着余田,一字一句分析给他听,也提醒他,“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有的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退路了。”
“你自己呢?”
“我要凭心去爱一个人,我不要退路。”周景星向来洒脱,不愿也不会被任何束缚,这是她的人生,她要完整的自主权。而余田显然不是,她叹口气。
“我也可以不要!”余田冲口而出。
他来之前想了很多,想知道“为什么算了”,想知道他和周景星有没有从头开始的可能,然而,他过往的表现实在差劲,他不敢保证周景星能信服。
果然,周景星不屑甚至轻蔑地笑了笑:“你做不到的事情就别轻易说出口。”
“你都可以不管不顾,为什么不信我能做到?”余田着急了。
周景星仍是带着笑意,回答他:“因为你姓余。”
“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不是你说的吗?”
“你是想向我证明你的叛逆期到了吗?我追着你跑的时候,你生怕和我扯上一点关系,我现在跟你撇清干系了,你又贴上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周景星说着说着平添了几分不耐烦,“车轱辘的话翻来覆去没意思,你我各走各的,两清。”
“清不了。”余田几乎是在垂死挣扎,拿既定事实往谈判天平上加砝码,“睡过了,怎么两清?”
周景星不料他会胆子大到旧事重提,还是在她家,气笑了:“行,你开个价。”
两人吵得厉害,根本没有注意到隐在视线盲区、早已被对话惊得掩住口鼻的梁i。
从对话推断,两人的事还没有被周家其他人知晓,梁i料想周景元也还不知情。她一边推测,一边回头望,眼见着电话收了线的周景元往这边来,赶紧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
第39章 落日第一百七十三秒
对话断了,周景星循声探头,看清是梁i,她故作镇定:“梁老师?摘这么多菜呀?”
“嗯,地里的菜长得可真好。”梁i说着,过去跟周景星肩并肩往外走,“生菜,你喜欢吃吗?”
“吃呀,我不挑。”周景星笑,“景元没跟你一起?”
“他在接电话。”梁i说着,往后看了一眼,“哦,打完了。”
周景星明白了梁i的用意,自然而然搭上她的肩膀,笑了笑。
余田跟在她俩身后,欲言又止。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周景元追了上来,他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
走到开阔的前院,周景元与梁i并肩,将她手中的菜盆拿过来,从门厅穿过,端进了厨房。
周意乔手里拎着一大瓶可乐从院外走进来,周景星见了,眼睛亮起来。
“姑姑,这瓶够不够喝?”
周景星看着 2.5 升装的可乐,点了点头:“够喝了。你给我买的?”
“爸说你想喝可乐,我就去买了。”
周景星偏头瞟余田一眼,又收回视线落在周意乔的面上,欣慰道:“没白疼你。”
周意乔脸一红,抱着可乐进了门。
“嘿――”周景星笑着,快走两步追上他,打趣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梁i也跟着进了门厅,突然听见余田在背后轻声叫她:“梁小姐……”
她停住脚步,退出门厅,对上余田忐忑的视线,问:“怎么了?”
“你刚才都 听到了吧?”
梁i没什么好避讳的,“嗯”一声。
“能请你保守秘密,别告诉景哥吗?”
梁i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她自然不会多嘴,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可余田为保万无一失,还是想听她亲口答应,于是再度恳请她“保密”。
“我会守口如瓶。”梁i给了他肯定答复,只是,“你们……”本想问他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到底觉得与自己无关,且越了线,梁i话到嘴边,作了罢。
“我们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告诉景哥。”
无意偷闻秘密已经让梁i心悬到了嗓子眼,交浅言深更是大忌,她点点头,主动结束了与余田的交谈。
梁i前脚跨过门厅,周景元后脚从厨房钻出来,正好领她去饭厅。拉开餐桌旁的椅子,等梁i落了座,他挨在她的左手边坐下。周景星和周意乔说说笑笑走过来,直接在梁i右边的座位依次坐下。
大部分菜已经上了桌,章芩和唐姨在厨房忙活最后两三道快手炒菜,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等着。
很快,菜齐了,人也齐了。
饭桌间,周家人延续了下午茶的氛围,没有人过分关注梁i,也没有人让梁i融入不了。周景元时刻照顾着她,避免她陷入不好意思夹菜的境地。周景星配合着跟她聊天,问她喜欢吃什么菜,给她续饮料。
因着周意乔在场,周景文和乔婷婷免不了借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感谢梁i。
“多亏了梁老师的辅导,意乔这段时间进步很大。”乔婷婷谢谢她费心辅导,跟周景文起身敬酒,“梁老师,辛苦了。”
梁i站起来,端着装饮料的玻璃杯,站起来,隔着人伸长胳膊,跟他们碰杯。面对隆重的感谢,又被周家人注视着,她多少有些局促,微笑着说:“别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以后还得劳你多费心。”周景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请梁i落座。
梁i抿一口饮料,颔首坐下。
周景星看她默默舒一口气,笑着打趣大哥大嫂:“梁老师来吃顿便饭,你俩非把人架起来。”
“可不是?”周景元看出梁i的不自在,逮着机会附和道,“知道的,她是来探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给意乔筹办的谢师宴呢!”
周景星掩着嘴,第一个笑出声来。其他人也跟着笑,章芩把生菜钵和韭菜蛋饼换到梁i跟前,招呼她别拘着,安心吃菜。
梁i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尴尬,一边应着长辈的照顾,一边默默消灭碗里不知何时堆尖的菜。她瞄一眼周景元,见他得意地挑一下眉,心下顿时了然。
“梁老师,你是几岁开始学竹笛的?”周景星怕梁i又被抓起来碰杯,找了个最便捷的切入点跟她闲话。
“七岁。”
“学乐器会有觉得枯燥和烦的时候吗?”
“当然有。”梁i直言不讳。
“怎么坚持呢?”
“咬牙。”
“嗯?”
“咬牙坚持。”
周景星听清,被逗笑:“真的假的?”
梁i点头:“真的。”
“为什么没有放弃呢?”
梁i认真想了想,笑道:“放弃了不划算。”
“这倒是,学乐器很贵。”
听到这句,周意乔转过头来,补充说明:“不光是学费,还有耗费的时间和精力。”
意乔说的绝对是首要原因,梁i不否认。于她而言,还有一个非常隐私的缘由,那就是,“我不想被别人当作‘半途而废’的反面教材。”
周景元很难想象梁i会在意他人的眼光,在他的心目中,梁i一直是一个坚持自我、不谄媚也不轻易妥协的人。他是这样想的,也直接表达了出来。
“很意外吗?”梁i见他惊诧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我在父母单位的家属院长大,整片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东家长西家短,很容易被人拿来当谈资。我不想作他们茶余饭后嚼舌根奚落的对象,索性咬咬牙学出个样子来,即便被议论也是‘榜样’的存在。是不是很肤浅?”
“不,”周景元摇头,半玩笑半认真地,“这样的你才有人味。”
梁i好笑又好气,刻意压低声音,凑近威胁他:“说人话!”
周景元乖乖闭了嘴,又往她碗里添了新菜。
周景星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嘴角噙着笑,心里却五味杂陈。她借着夹菜,余光扫过坐在周景元身边的人。
余田埋头认真吃菜,偶尔跟他旁边的周泽安聊几句,再抬头,正好撞上周景星的视线。周景星避无可避,不想落下乘,索性直视他的眼睛。余田到底怕人多被瞧出蹊跷,生硬地调转了视线,不敢往她的方向看。
周景星轻笑一声,不再理他。
梁i抿了抿唇,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说起来,如果景元小时候听我的话学钢琴的话,说不定早就认识梁老师了吧?”章芩想起这桩旧事来,笑自己儿子,“现在后悔了吧?”
周景元浑不在意:“那可不一定。”
“哟,这么硬气?”周景星笑,不知他否认为哪般。
“我要是当初学了钢琴,自己就能指点周意乔,犯得着托人找老师吗?再者说,我都学钢琴了,还能不认识几个业内人士?”周景元分析得头头是道,顺便反驳亲妈,“说不定根本不会认识。”
“也倒是。”章芩显然被他说服了,点点头,“这就是缘分。”
周景元几分得意:“所以,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周景星见不得他自鸣得意的样子,出声道:“见好就收吧你!”
“是亲姐吗?见不得我好?”
“不是。”周景星斩钉截铁地回答。
按亲疏远近,姐弟俩自然比亲姐弟还亲,按亲属关系,确实只是堂姐弟。周景星并没说错。
周景元不料被自己姐姐扎了心窝,登时委屈上了:“怎么说也是帮你打过架、背过锅的亲堂弟吧?不带这么伤人心的。”
“少装!”周景星一眼戳破他,“你可没少拿我当挡箭牌和垫背的。”
周景元辩称:“那叫‘互打掩护’。”
“你逃课去网吧打游戏说是帮我跑腿儿,你拆了二叔的自行车去卖废铁非说是我指使你干的,害我被我爸罚没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小时候被坑的事情,桩桩件件,周景星可记得清清楚楚,“你管这叫‘互打掩护’?”
“那不是弟弟小不懂事吗?”周景元给自己找补。
周景星不买他的账,拉住梁i:“梁老师,我这儿有周景元一箩筐的笑料八卦,可以给你讲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
周景元哭笑不得,难得求饶:“姐,多少给我留块遮羞布吧。”
周景星看他服了软,几分得意,随即笑倒在梁i肩膀上。
姐弟俩斗嘴格外有趣,梁i跟着笑,偏头看周景元,他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俩,眼里盛满了笑。
饭桌上的人多少都耳闻了两句,也许习惯了姐弟俩的相处模式,全都笑起来。
梁i甚至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她仿佛本来就是这家人中的一份子。温馨热闹的家庭氛围、平易近人的长辈、亲切可爱的家人,她似乎找到了周景元性格使然的缘由。与其说她羡慕周景元的热血坦荡、无拘无束,倒不如说她更羡慕的是他生长在如此温馨又温暖的家庭里。
饭后,稍坐一阵,梁i向周家人告辞。周家的长辈们礼貌地在门厅处跟她道别,没有远送。
周景元上楼拿车钥匙,让梁i在楼下等他。周景星正好回家,陪梁i一道走到院门口。
四下无人,周景星笑着问梁i:“余田是不是要你保密?”
她能猜到,梁i并不意外,“嗯”一声作回答。
“他多此一举,你不会说的。”周景星分外笃定。
“为什么?”
周景星冲她嘴角一弯:“你给我放信号弹了呀。”
“别把我想得太高尚,”梁i笑,“在某些方面,我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景元跟你说过吗?我和余田的关系。”
“他说余田是关系隔得比较远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