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六百秒——纪朵以【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5 23:12:04

  一转眼,小子长大了,比他高出一大截。老赵既欣慰又感慨,想起过去那种单纯的日子,不自觉叹了口气。
  “叹啥气啊?”周景元拾起老赵面前的杯子,把冷茶泼了,重新给他续一杯,“我爸在这儿,你有什么苦什么怨都讲出来,还怕他堂堂一个厂长没法为你做主吗?是吧,爸――”说着,他冲周泽安使个眼色。
  周泽安收到信号,趁热打铁:“老赵,你也不必遮掩,这厂子大了人多了,肯定会有些杂音出来,你有什么就直说。咱们少说也打了三十多年交道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老周,你跟你大哥两兄弟把家具厂开起来不容易,我有点手艺能帮上忙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厂里有人拉帮结派,培养自己的小集团小势力,风气坏得很,你知不知道?”老赵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周景元立刻掏出打火机倾身替他点燃,老赵瞥他一眼,继续对周泽安说,“我终归只是个手艺人,只想清清静静、老老实实守着这门手艺吃饭,不想每天待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心累,活也干不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之前确实疏忽了这方面的管理。我前不久才知道有人搞小动作,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跟大哥商量对策了。你放心,这个厂不管发展到多大多强,它都必须是我当初拉你来帮忙时的那个工厂,谁要搞它,我绝不轻饶。”周泽安说的是实话,新的规章制度正在拟定,目的就是杜绝从管理层到车间的坏风气。
  老赵摆摆手:“别的我也管不了,只要我的工具箱在,我就不愁没饭吃。”
  眼见老赵并未因周泽安的一番话而松动,周景元赶紧宽他的心:“那就不想别的,安心用您的手艺做家具。”
  “你的那些电脑系统我搞不了。”老赵觑他一眼,“现在都是高科技了,我们这些老古董要遭淘汰了。”
  “您不那么多徒弟吗?”周景元抬抬下巴,指指那三个小兄弟,笑道,“动动嘴皮子,指挥他们操作不就得了,把关您还不会吗?”
  老赵眼睛一横:“我都没什么价值了,还留着干嘛?”
  “谁说没价值了!”周景元从小就不怕他凶自己,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不还没学会手艺吗?师父先走了叫什么话!”
  老赵抖一抖烟头上的灰,白他一眼:“拜师礼都没行,瞎叫什么‘师父’!”
  周景元作势就撤开椅子往下跪,老赵烟一扔,一把拦住他:“臭小子,你天生克我是吧?”
  “您不是气我没拜师吗?”
  老赵伸脚将烟碾灭,道:“我气的是这个?”
  “那您说,到底是谁,我非把人找出来给您出出气不可!”周景元起身,说话间就要行动的样子。
  老赵拿手指头点他:“快三十的人了还不稳重!”
  周景元顺势蹲下身耍赖:“那您再管我两年。”
  老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一句“考虑考虑”。
  “您慢慢考虑着。我跟你说件事儿,月底在海城有个家居博览会,邀请了咱们厂,师父,你陪我去吧。”
  趁老赵还没开口,周泽安附和道:“对,老赵,你领着他去,就当休假玩一圈。”
  “我不去。”老赵摇头。
  “走嘛,帮我掌掌眼,不然我被人骗了怎么办?”
  老赵一脸受用,虽说还端着架子,但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骗你的人哪有活路!”
  周景元想起那位“梁小姐”,留个假号码骗他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既然周家父子都来递梯子,老赵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再考虑”的话头俨然已经松了口。
  走出院子,天已黑透。周泽安率先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周景元坐进副驾,示意余田开车。
  “爸,你怎么来的?”周景元系好安全带,侧身看向后排。
  “你大哥送我过来的。”
  “大哥怎么没留下和你一起劝老赵?”周景元又问。
  老赵没爽快答应留下,周泽安心悬着,不安稳,周景元一问,他没好气道:“我让他回去了,来这么多人干嘛,打群架吗?又不是街上的二流子。”
  周景元回身,余田正好偏头看他,两个被影射的“二流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不再吭声。
  回到家时,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周景元的妈妈章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口又动静,抬头看过去。
  周泽安、周景元和余田三人换好鞋走进来,章芩起身问一句:“老赵怎么说?”
  “八九不离十。”
  “他还要考虑。”
  一个是周景元的声音,一个是周泽安的回答。
  两个人南辕北辙的反馈把章芩弄糊涂了,她狐疑道:“到底怎么样了?”
  “让景元跟你说吧。”周泽安抬步往楼上走,边走边抱怨,“我先去洗手间,在老赵家喝了一肚子茶水。”
  “奶奶呢?”周景元问,顺便把手里拎的纸袋交给妈妈。
  “奶奶睡了。”章芩接过袋子,撩开看一眼,“绿豆糕吗?”
  “嗯。今天怎么样?”周景元往饭厅走。
  “精神还不错,饭量也好,就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章芩是崇新区人民医院的医生,上班时忙,家里请了一个住家阿姨帮忙做饭、照顾老人。今年七月退休后,她多了不少闲暇时间,每天饲花弄草、陪老人聊天散步,眼见着奶奶一天比一天气色好。
  “景哥,车钥匙。”余田把钥匙递给周景元,跟章芩打招呼,“二婶,我走了。”
  “等等,你进来坐会儿,喝碗绿豆汤消消暑再走。”章芩把余田留住,叫他们在餐桌坐着,自己进厨房去盛汤。
  余田跟在周景元身后,近了才看见餐桌边还坐着个人,是二姐周景星。
  周景元的奶奶余书荔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周泽恒,二儿子周泽安。哥哥周泽恒底下有一儿周景文一女周景星,弟弟周泽安只一个独子周景元。两兄弟白手起家办起远星家具厂,日子渐渐好起来,买了两套挨邻的花园洋房,母亲想住谁家就住谁家,一大家人你来我往,毫无嫌隙。
  周景元挨着周景星坐下来,问她:“大伯呢?”
  “早早睡了,屋里跟没人似的,}得慌。”周景星手敲着电脑键盘答他,状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一眼。
  只见余田坐在餐桌边离她最远的地方,椅子朝客厅斜着,他搭一只胳膊在桌沿,侧身坐着,埋头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瞄他一眼,没说话,收回视线。
  周景元凑到电脑屏幕前,瞟一眼,笑:“不是工资表啊?”
  “生产线上有设备要更换,涉及的数量、价格和品牌还没跟二叔核完。”周景星手握家具厂的财政大权,是财务部的负责人,所有的进账出账都归她管。
  章芩端着木托盘出来,三碗绿豆汤依次摆到他们三人面前。
  “二婶,我不喝了,明天起来脸会肿的。”周景星朝章芩道。
  “喝两口吧,”章芩劝,又笑道,“一会儿就没了。”
  “喝吧,”周景元也开她玩笑,“加班费。”
  绿豆沙沉在碗底,白瓷勺舀一勺,嘴里尽是绵绵细细的豆沙。这是奶奶最擅长做的冰糖绿豆沙,周景元从小吃到大。
  “奶奶熬的?”他问。
  “哪能让她动手啊!”章芩坐下来,跟他讲下午奶奶醒着的时候,“监督我把绿豆皮滤了,再拿密漏把豆沙一点一点捻出来的。”
  周景星道:“辛苦二婶了。”
  章芩笑着让她多喝两口:“你们多喝点儿,我的辛苦就都值了。”
  周景元“嗯”一声,再叮嘱妈妈:“明天记得给奶奶尝尝绿豆糕。”
  “记着呢!”
第06章 落日第二十一秒
  佳雯说“出门在外,不要硬碰硬”,自然是对的。梁i妈妈冯美茹女士每次 打电话的时候都会提醒她,一个人在遥城生活,人生地不熟的,要多长一个心眼,不要轻信他人。保持警惕心这一条,梁i不敢忘。所以,在远星家具厂的保安室登记时,她选择留下一个后两位故意写错的电话号码来保护自己。
  只是,她没料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早被人打上了“骗人”的标签。
  “骗人”的梁i第二天去看了房子,二选一不算难,很快便选定一套准备租下来。说话间,梁i向中介打听有没有五、六十平左右的小套一,想顺便了解一下市场行情。
  中介姓王,比梁i大几岁,梁i叫她王姐。梁i毕业的第一套房子就是从王姐手上租来的,这几年不论是租房还是换房,每一次都是王姐帮她物色和张罗。几年时间相处下来,两人明面上是中介与客户的关系,其实私下更多的是姐姐和妹妹的相互扶持。
  所以王姐一听便问她是不是有买房的打算,让她说一说自己的喜好和要求。梁i其实对住房本身没有太多的限制性条件,最好是“带简装没住过的新房”,更多的要求在于“交通便利、生活方便、物业好”这些配套上。
  于是王姐当即建议她暂缓租房事宜,既然有买房的打算,不如直接物色靠谱的房子。如果运气好,能碰到拎包入住的那种房子,跟房东协商好,说不定还能省下一笔租房的钱。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再去租房也不急。
  但,今天是梁i的最后一天假期,她只能将初筛的任务全权委托给王姐,由她把关之后,她再来选择心仪的房子去实地查看,时间也要另约。
  隔天是排练日,梁i按时到达民乐团。她去得早,人还没来齐,排练厅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大家打一声招呼后,各自练着自己的乐器。
  最近乐团没有演出,基本都在排练,为国庆和中秋的音乐会做准备。梁i把曲谱往谱架上摆好,从笛包里取出竹笛,试几个音后,开始了日常的气息和手指练习。
  高哥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笛声,闲庭信步走到梁i身边,再施施然坐下。他跟梁i一样,在乐团中是竹笛演奏,有时候还会兼职唢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乐团的中流砥柱、吹打组不可或缺的老王子”。
  梁i看见他,不想停下最后一节练习,只眼神示意当作打招呼。老王子不慌不忙拿出竹笛,准确无误地跟上她的节奏,一起和音。
  练习结束,梁i放下竹笛,指一指他脚边的另一个包,问:“今天又客串?”
  “对呀,”高哥哈哈笑,收起竹笛,“合排嘛,才能显出我的江湖地位。”
  梁i早习惯了他的自恋,笑一笑,坐下靠在椅背上休息。
  不一会儿,人差不多齐了,指挥老师也到了,大家闲聊几句,开始对音合排。乐团排练的本质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练习,只是人多,不像自己单独练习时那般枯燥无趣,大家分工合作又相互配合,一遍又一遍将乐曲中的缺修复,最终才得以完整呈现。
  排练结束时,弹拨组的古筝碰碰过来找梁i一起吃晚饭。
  “走嘛,好久没聚了。”碰碰拉着梁i的手,晃了晃。
  “巡演回来不是才聚了?昨天刚休完假,今天第一天上班,哪里有很久!”梁i任由她撒娇,不过还是戳破了她的“谎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行吗?”碰碰点开手机,给她看自己收藏的新店,“就在乐团旁边,刚开的一家烤肉店,我还抢到了他们家开业派发的优惠券。”
  梁i收好笛子,打趣她:“所以到底是想尝新店还是舍不得优惠券呀?”
  “五折啊,不吃就错过一个亿了。”碰碰划拉着页面,给她看诱人的食材,“走嘛走嘛!”
  “去哪儿?”弓弦组的二胡林之源路过,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俩,“加我一个呗。”
  碰碰是活泼性子,喜欢人多热闹,闻言立马问他:“烤肉 AA ,去不去?”
  “去,走呗!”林之源即刻加入。
  “去吧去吧!”碰碰抱住梁i,继续游说,“我们三个可以多尝一些菜,人少了想吃都没肚皮。”
  “怎么是你们三个呢?”高哥在旁边插话,“我站旁边半天了,不算上吗?”
  “你也去?”碰碰完全没把高哥考虑在内。
  梁i也一脸惊讶:“你不回家陪孩子吗?”
  “老王子”的“老”字虽说是戏谑,可相较于乐团更多的年轻人来说,高哥确实年纪大一些。前年,高哥的太太生下一个男孩,高哥从一个下班后呼朋唤友的大哥一跃成长为尽职负责的奶爸,渐渐远离了聚餐小分队。
  今天破天荒要求加入,算是自己给自己放个假。
  “换下来的尿不湿没有马上扔,兑奶粉的水比平常烫了一点,孩子平常十五分钟的澡被我洗成四十五分钟,洗了碗没有把下水口滤网里的厨余残渣收拾干净,忘了把衣服从烘干机里取出来……”高哥坐在烤肉店的小隔间里,一件一件地列举自己休假几天被家人诟病的行为。
  也许是开业大酬宾的缘故,小小的烤肉店坐满了人。鼎沸人声里,碰碰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惑:“听起来都是很小的事情,你为什么做不到呢?”
  “我……”高哥愁云惨淡地喝着烧酒,原以为他们三个会跟他统一战线吐槽一下,最不济也能安慰安慰他,没想到瞬间有种被人狙中靶心的感觉,“就是因为事情很小,我觉得没必要较真儿啊。”
  “可是,随手把脏了的尿不湿扔掉很简单啊,就跟我们把用过的纸团扔进垃圾篓一样。还有,收拾厨房的时候顺手把水槽清理干净,这不是基本操作吗?”碰碰是乐团年纪最小的,平时有父母照顾,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连她也懂得做家务的基本法则。
  “男人习惯性享受家庭给予的现成福利,忽视了背后需要家庭成员付出的辛劳,以至于轮到自己上阵时,看起来全是‘小事’,也会被自己搞砸。”梁i不留情面地指出高哥的问题,在高哥试图开口辩解前,她补充道,“或者,你不承认自己搞砸了。”
  “我……”高哥好像失去了最佳的辩白时机,但他绝不放弃为自己解释的权利,“事实上,过一会儿扔尿不湿、等泡奶的水凉一凉再喝、多洗几分钟的澡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高哥……”碰碰无语道,“我很怀疑你之前下班回家陪孩子都做了什么?不会就只是陪孩子吧?”
  梁i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一直闷头服务大家的林之源也没忍住,只是他难免有几分同为男人的立场,不好笑得太明显,借为大家分烤好的肉片来掩饰。
  高哥叹一口气:“平常有丈母娘帮忙,我在家其实没什么活儿干,只需要陪孩子玩一玩。前几天丈母娘有事回了老家,我休假在家才知道,家务啊永远干不完。没个人帮忙,自己想懒一懒,且等着挨骂吧。”
  碰碰完全不觉得高哥值得同情,要他认清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即使不顺心也可以甩掉家庭,扯个工作或者应酬的借口,像现在这样出来吃肉喝酒。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还不能熬出头吗?”高哥卖惨。
  “看来丈母娘今天回家了。”梁i笑着帮他总结。
  “真的!”高哥高兴得端起酒杯,“来,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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