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乐团的梁i全然不知她的男朋友自己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排练暂停的间隙,她去接热水喝。原本围在饮水机旁嘀嘀咕咕的一群人看见她来,立马噤了声,有人甚至突然拔高音量打岔:“你泡的什么茶?闻着挺香。”
“就茉莉花茶,你要吗?”
“来点儿。”
“我也来点儿。”
“都有,都有……”
三三两两作势要散,梁i盖好杯子,伸手勾住落在人群后头的高哥。
“诶?”被扯住帽子的高哥捂着脖子转回来,“咋了?”
“说吧。”梁i见他站定,松了手。
高哥装傻充愣:“说啥?”
“实话。”
“什么实话啊?”高哥眼神飘忽忽的。
“咱俩好歹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没道理跟别人一起编排我吧?”
“没有!”高哥辩解道,“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编排你!”
“那就说说吧,为什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了?”
“刚……就刚好说完呗。”
“高哥,大家都是成年人,又同事多年,有事就摊到明面上来说,不用在背后搞小动作。”
“谁搞小动作了!”高哥冤得慌,不自觉声音大起来。
方才三五成堆的同事并没走远,眼看着两人快吵起来,赶紧回过头来劝:“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碰碰从洗手间回来,进门就撞见这一幕。她觑一眼高哥,走到梁i身边,问:“怎么了?”
“几个大男人背后说小话,”梁i冲高哥抬了抬下巴,“被我逮了个正着。”
“梁i,我们可没说你坏话。”劝架的人赶紧澄清。
“不告诉你是保护你!”高哥也补充解释。
“那就说出来让我听听,”谁知道梁i不吃这套:“到底是保护还是陷害!”
“恪―”高哥叹一口气,无奈道,“付老师要结婚了,给我们发了电子请柬。”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梁i。
即便只透露一个姓氏,也不怕没人知道,连最晚进团的碰碰都清楚――那个从临省借调来遥城,又转头飞上国家级乐团枝头的竹笛天才付老师,是梁i的前男友。
被目光笼罩的人了解了内情,轻轻笑了笑:“我当自己工作出了多大的纰漏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开除了。”碰碰挽着梁i的胳膊说笑,也拿手指了指高哥他们,“不地道啊!”
“我们还不地道?生怕梁i知道了心里难过,都不敢声张。”高哥顿时觉得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心里有点委屈,却还是朝梁i表明立场,“我们都说好了不去参加婚礼,到时候凑个份子意思一下就算全了礼节了。”
碰碰听了,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梁i也不是不知情识趣的人,说到底同事们是顾及她的感受。话说开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了,她握着保温杯,另一只手覆上去作拱手状,道:“感谢兄弟们的维护。只是,下次这种事不用藏着掖着,也别搞得跟做贼似的看见我就息声,你们就大大方方地讨论。”
高哥打量她的神色,跟她确认:“你不介意?”
梁i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凑份子?”高哥问。
梁i没好气:“我看起来像冤大头?”
其他几个同事捂着高哥的嘴将人拖走了,碰碰在他背后抬了抬脚,恶狠狠道:“迟早被打死。”
梁i无语失笑。
等人都走远了,碰碰才亲亲热热贴上来,搂住她:“真没事儿?”
“没事。”梁i还是那句话,“本来就是和平分手,彼此相安无事,没什么难平的情绪。”
“大气。”碰碰朝她竖大拇指,却也不免牢骚两句,“安静如鸡地当个前任就行了,跑回来找什么存在感!”
刷不刷存在感,有不有这一遭,梁i都不在意。
如果换作他拍拍屁股去了高处那会儿,梁i少说也要萎靡个大半年。时过境迁,她早没了怨,多年来不提,是压根儿没把一个只顾奔前程,全然不念旧情的男人放心上了。
只是有时候,也许身边人比当事人更介意,比如碰碰。
“如果他给你发请柬,你把手机给我,我来臭骂他一顿!”
“不用。”
“你别不好意思骂。”
“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说的不用是不用你帮我骂,我有招回他。”
“什么招?”碰碰好奇上了,说实话,除了不搭理,她想象不出梁i别的动作。
“恭 喜他呀!”
“这算什么招啊?”碰碰不满意,在她看来,至少不能让渣男占便宜,“怎么也得说一句‘真是巧了,跟我预产期同一天呢’!比狠,谁不会呀!”
梁i跟上她的脑回路,即刻笑得捂住额头,同时摇头:“不要!显得我多想跟他争个高下一样,不在意才是对他最好的回应。”
碰碰不服气地“哼”一声:“便宜他了。”
两人挽着手往排练厅中央区走,碰碰还在忿忿不平:“你什么时候结婚?也给他发个请柬!”
“行了啊――”梁i赶紧制止她,“你都说了,前任就该懂事,安安安静静的。”
“好吧。”碰碰勉为其难地不再计较,也由衷感叹,“异地真的很难吧?”
难的从来不是异地,是异处的两个人和无法依偎靠近的两颗心。
“你不用担心这个,”梁i笑她,“家里托人介绍的不都是遥城本地的吗?”
“我正想跟你吐槽呢!我不是去见了我妈介绍的那个人吗?”
“怎么样?”
“我不喜欢。”碰碰撇了撇嘴,“我妈怪我太挑剔,让我试试看。”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法试的吧?”
“可不是吗?气得我好几天没跟他们说话。”碰碰无奈得很,“谈恋爱的事,只要爸妈一掺和进来,准好不了。”
梁i笑她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我耳朵都被唠叨出茧子了。”碰碰一个劲儿叹气,“你跟那个付分手的时候,叔叔阿姨肯定也念叨你了吧?”
“没。”
“这么好?”碰碰一脸羡慕,“我刚进团里听说你们的事,可惜了好久。叔叔阿姨真沉得住气,还是说他们对人不满意,分了正合意?”
“都不是。”梁i连连摇头。本就是时间短暂的一段恋情,她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家里。
“幸好没说,省了麻烦。”碰碰替她庆幸的同时,也可怜自己,“我可没那么走运了。”
梁i抱了抱她,笑:“要不我们也试着体谅体谅天下父母心?”
碰碰握拳恨恨道:“不如先请天下父母断了逼子女相亲的念头!”
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实在可爱,梁i笑倒在她的肩膀上。
第58章 落日第三百零一秒
中场休息的时间很充裕,同事们齐齐离座,有的去买下午茶,有的去洗手间,有的留在排练厅摆弄乐器天……梁i跟碰碰窝在各自的座位上喝水、看手机,时不时跟身旁的人闲聊两句。
没一会儿,碰碰挨过来,递手机给她看。
“这个是你吧?”
“什么?”梁i凑过去,看屏幕上的视频。
碰碰特意将进度条往回倒了几秒,歌手在画面中央表演,镜头徐徐划过,梁i在歌手右后方,手持竹笛,长裙飘飘。
最多不过两秒的镜头,难为碰碰认出来。
“你在哪里刷到的视频?”
“官方微博放出的节目预告,”碰碰退出视频,给她看文案,“看到没?今晚播出。”
梁i也看到了,晚上八点半播出,不知道她参与的节目排在第几个。
“电视台还挺有眼光,知道把你剪进预告片里。”碰碰与有荣焉,得意道,“我看往期节目,不是重量级嘉宾根本进不了预告片。”
“重量级嘉宾才要藏着呢!保持神秘感。”
“以节目组的尿性,如果不能带来流量,管你什么人,全部‘一剪没’。”碰碰喜欢看综艺节目,艺术类、科普类、搞笑类、益智类……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她几乎都看过,对各个节目的规则和节目组习惯都了如指掌,自称“综艺小灵通”。
“知道你爱我,但我们还是客观一点,认清自己背景板和工具人的定位。”
“嘁――”碰碰才不信节目组会干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去了三个人,为什么预告片只放你,怎么不放林之源他们?”
“我就是沾了人家歌手的光而已。”
“你等着吧,节目播出过后,绝对有观众打听你!”碰碰直觉梁i会有讨论度,“我会住在微博死盯评论。”
梁i哭笑不得:“费那功夫干嘛!”
“别剥夺我的乐趣嘛!你别管了。”碰碰摇头晃脑地朝她卖乖,看着高哥走近才想起来,“林之源呢?”
“之源录节目去了。”高哥替她解惑。
“又录什么节目呀?”
“还是上次那个。”高哥指指梁i,“后面有歌曲改编加了二胡,临时让他去救急。”
“哦。”碰碰点点头。
等高哥摆弄自己的竹笛和唢呐时,碰碰才悄咪咪地附在梁i耳朵边,拿手掩着嘴,小声道:“林之源最近好像有意避着你,你发现没?”
“嘘――”梁i食指抵唇,冲她使眼色。
自梁i以“男朋友来接”的理由拒绝之后,林之源每次见她都有些不自在。以前梁i和碰碰组饭局,林之源和高哥有事没事都来插一脚,现在也不来凑热闹了。
“对了,前几天林之源单独跑来问我,见没见过你男朋友。”
“啊?”
“我说见过,他又问搬家那次为什么你男朋友没来帮忙。”
梁i没想到林之源会追溯到搬家那时,急忙问碰碰:“你怎么回答的?”
“那时候还没在一起啊。”碰碰据实已告,“我没说错吧?”
“嗯。”梁i点头,简单推测了一下林之源的心理,“大概是觉得我欺骗他感情了吧。”
“我的天!我没记错的话,他可从来没表白过。没在一起,何谈感情?更算不上欺骗了。”碰碰一百个不认同,抛开感情的事不说,“当时你准备找搬家公司的时候,是我请他们帮忙的。怎么?同事之间也要斤斤计较翻旧账吗?太不磊落了。”
“你别急。这些只是我根据他问你的问题猜测的,不一定对。”
“我当时以为他对你余情未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想浅了。”碰碰若有所思道,也给林之源定了性,“他自己怂,不敢表白,怨不得别人。”
“既然他没挑明,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碰碰撇了撇嘴:“他这个人啊,弯弯肠子都在肚子里,怪不得你不喜欢。”
梁i看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回了排练厅,食指竖在嘴边,示意碰碰别再说了。
碰碰心领神会比个“OK”,揣着手机回了弹拨组的座位。
今天的合排很顺利,大家得以提前收工。梁i正在收拾笛包,被冉老师叫住。
“研讨会的时间定了。”
冉老师通知梁i参加的是民乐团与遥城大学艺术学院联合举办的艺术研讨会,关于民族音乐在影视剧中的应用与发展。之前,他为研讨会准备发言稿时找到梁i,问她有没有兴趣输出自己的艺术观点,包括现场展示。
梁i恰好在整理近两年网剧中出现的民族音乐片段,又得知可以同业内专业老师交流,欣然答应了冉老师的邀请。
两个人都属于专业能力强者,配合默契,很快就确定了发言稿。随后,两人共同商量,一直决定由冉老师负责制作演示文稿和现场发言,梁i负责现场穿插的演奏展示。
“元旦下午两点半,在遥大的多功能厅,同步网络直播。”冉老师顺便在微信附了一个定位发给她。
“好。”梁i将定位收藏之后,立刻打开手机备忘录记录活动的时间和地址,以免自己遗忘。
点好保存之后,正准备退出来,她余光扫到旁边那帖的提示文字,觉得陌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记录的。于是,她点进去,凝神看。
不是自己的记录内容,时间显示在她生日那天的晚上。
梁i稍微一想就理出了事情的脉络,她截了图,发给周景元。
“肉麻鬼!”
收到梁i嫌弃味甚浓的这三个字时,周景元正在厂里的医务室。
老赵在旁边长吁短叹:“三天不摸手生,你怕是三年没摸锯子了吧!”
左手被小手锯剌了一刀的周景元吊儿郎当地笑:“可不?记恨上,来咬我了。”
“你还好意思笑!”
“难不成我还哭啊?不至于。”周景元浑不在意,任医务室的护士替他消毒包扎,“再说了,男人流血不流泪。”
“流血不流泪,你倒是说得轻巧。你回去,章医生怕是要心疼坏了。”老赵皱着眉叹气。
他在远星多年,不怕周泽恒、周泽安两兄弟,因为微时相识、多年相知的情谊在,即便为工作争得脸红脖子粗,也从不会见气。唯有章芩例外。
要说章医生脾气坏,远星家具厂和崇新区人民医院的人都不会答应。她待人最是和气,从来都是笑模样,但赵吉盛却怵她。
当年她直接从医院冲到远星来,狠狠骂了老赵一顿。老赵臊眉耷眼地跟只鹌鹑一样,任由她骂,不敢开腔。
谁叫周景元人生的第一支烟是他给的呢?即使是十八岁成年后。
从此以后,老赵再不给周景元烟抽了。他的话硬气得很:“顺你老子的也好,自个儿偷偷买也罢,总之别想从我手里 拿走半截烟。”
虽然老赵被章医生害得好长一段时间都被老伙计们取笑,但他心里是服气的。毕竟从医生的角度出发,吸烟确实对身体没好处;二来,他也为人父、为人子,他明白,再大的儿子在爸妈眼里也始终是小孩。
谁知眼前这个受伤的“小孩”体谅不了为人父母的心情,看似反驳地宽慰他:“那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章医生只会说――离肠子还远!”
“你以后还是别来捣乱了,我不够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老赵即刻禁止周景元再踏入自己的工作间。
“那就让你徒弟收拾。”
“给你擦屁股的功夫多做多少产品啊!”老赵嫌弃道,也问他,“展示厅那头的订单怠慢了算谁的?”
周景元主导的远星家居生活展示厅仅在试营业的五天时间里就接待了逾千名顾客,收获了大大小小近百张订单。他不放心别人,特地请老赵来监工,把控定制产品的细节和质量。
“得,你忙你的,我最后替梁老师来验收,行了吧?”
正说着,梁i的消息来了。
周景元举着包扎好的手掌拍了张照,发过去。很快,梁i的电话追来,了解清楚情况,即刻便要过来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