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凝转头望着金玉,感受到她面罩下的眼睛传达给他的楚楚动人,想起曾经的阿宁,顿时动容,抓住车窗恳求道:“金玉姑娘,金玉姑娘,我真的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我只需要一点点时间,说了就走,不再打扰你们的。” 金玉抬头看他。这样低敛的季远凝,倒是很少见,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他,今晚他颠覆了她的固有印象。那样沉稳的季先生呢,如何变得冲动?那样高傲的季先生,如何在一个青楼女子面前低声下气地哀求?
他想说什么,她有一点点好奇。
于是她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转轮(6)
见她下车,季远凝又惊又喜。
金玉虽然下了车,却不想离车太远,她就站在车旁,等他说话。
“金玉姑娘。”季远凝开口道,“你长得很像我的夫人,所以今晚我把你当成了她。如果你真的不是她,我向你道歉。但不得不说,你们实在太像了,你嘴角的弧度、脸上的笑容,还有穿衣服的颜色。即使你蒙着面纱,我也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不瞒你说,我的的确确很想她,我很希望找到她。以前她跟着我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必须谨慎小心才能自保,所以我害怕感情流露对她不利,做了许多情非得已的事情,我想保护她,可哪懂得每一件都在伤害她。”
金玉静静聆听他的话,这是他在解释:“我失去她后,我才慢慢体验她的生活。金玉姑娘,现在我终于摆脱了束缚,再也不用顾虑什么身份地位,我想你一定是遗忘了以前的事。金玉姑娘,不论你是不是阿宁,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带你去任何你 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你再不需要为了生计留在绮梦楼。你知道么,张老板的楚戏真的很精彩,改天我请你去聚贤茶社听戏可好?”
他是对着林宁说这一番的话。他了解的林宁实在太少,也太晚。当年她敞开心扉时他不停错过机会,那刻她是愿意和他并肩的,只要他说出来。自己是他的妻,什么都能体谅他,甚至帮助他。走到今天,他还以为自己想要的只是栖息在他的羽翼下,听戏、游玩?她微微摇头。
看见她摇头,季远凝心一沉,还打算多说几句。
“不早了,金玉她也累了。季远凝,你的话该说完了吧。”陶正礼皱皱眉,就在车另外一旁盯着季远凝,听到这里他走过来,为金玉拉开车门。
“金玉,我们走吧。”车门开了,他柔和地对金玉道,同时做了个手势。
“金玉姑娘,陶正礼能给你的,我季远凝一样办得到。如果你不喜欢听戏,只要你告诉我,赴汤蹈火我都愿意。”季远凝急了,在她身后大声喊道。
“季远凝,金玉是金玉,不是林宁,她不会说话。”陶正礼不由微微笑起来,忍不住提醒他道。
季远凝被陶正礼将一军,沉默下来。可他眼瞅着金玉对陶正礼展颜的笑容,心里翻涌着阵阵酸楚,看到金玉还没坐进去,陶正礼也绕过去驾驶座。
金玉只感觉到有一股温热柔软的东西贴在她面纱下的朱红嘴唇上。
季远凝的手收拢住她的,几乎是把她摁在车门边,他的嘴唇很温润,起初是害怕冒犯小心翼翼,之后放开了胆子。金玉只觉得唇齿间隔着湿润面纱的粗糙,面纱阻止着他的深入,只是在唇上辗转蹂躏。
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吻,一个粗粗糙糙的吻,是这么长时间里他压抑已极的吻。这个吻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从前那些,以为自己早该淡忘的旧事,那些悲和痛的东西浮上心来。金玉带着叹息,眼圈也和唇上一般湿润着,她没来由地吻出了感伤。
陶正礼看见了。他没想到季远凝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去吻金玉,他恨恨冲过去,把季远凝推开,自己把金玉护在身后。
“季远凝,你混蛋!她是金玉,不是以前的林宁。她有自己的爱憎,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做林宁的替代,她早就拒绝你了,你听不懂吗?请你离她远一点!”陶正礼恼羞成怒,挥拳过去。季远凝习惯性用手遮挡,这拳极重,生生打在他的胳膊上,疼得他捂住了胳膊。
金玉没预料陶正礼会动手,看季远凝捱了一下痛苦的模样,在陶正礼下手时眼睛闭了一闭,她还是会心惊胆颤。
陶正礼气性上头,还想再来一下。忽然手被金玉拉住,她用摇头告诉他,她不要。
陶正礼通透聪颖,此刻再下手是把她往他身旁推,于是松开拳头,嘴上还警告道:“金玉选择的是我,你不要再来招惹她!”
季远凝眼巴巴瞧着金玉挪步,他的眼光一直跟随着她。忽然,金玉在一个接屋檐上雨水的水缸面前停住,把手帕浸入,接着走到在他面前停下来,把浸了冷水的手帕递给他,指了指他受伤的手臂,做了个敷的手势。
季远凝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过她会关心自己,不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惊喜,万般小心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见他接过手帕,金玉方坐进车里去。
陶正礼等着她上车,这次他吸取教训,按下浮动难受的心绪,仍旧为她关好车门,才自去启动汽车。
邢涛早跟过来,他把这一幕收在眼底,远远站着没有上前。他走上来时,季远凝还捧着手帕痴痴站着。
“小季,我终于明白了。难怪我们找遍全城也找不到林小姐,原来她在这里。难道就这样放手了吗?”邢涛问道。
“无论她是不是阿宁,我不想勉强她,成为第二个阿宁。”季远凝拿着她的帕子贴上自己的淤青处,似乎已经疼痛全消,他抚摸着这方冰凉的手帕道,“既然现在她中意陶正礼,就随她吧。假以时日,我不信她心中没我。”
“有志气!小季,现在还早,我们去岑记喝两杯去。”邢涛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好,今天不醉不归。”季远凝应和道,本来他心情极坏,此刻有这手帕加持,心头阴云顿时散去。
此时心情不舒坦的是陶正礼。他全程虽然面上带着笑容,到底心底压着一股火。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发泄在方向盘和油门上。
他车开得很快,有股邪火气性大的很。金玉感觉到了,她更猜得到,坐在后座没有吱声。她亦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心生恻隐,想起来让他冷敷的法子。
车行到正堂巷的家里,他一脚刹车停住,在静夜里“嘎吱”一声响。
“到了。”陶正礼道。他先开车门下来,走到后排给她拉开车门。
“谢谢。”金玉低下身子,他体贴地护着她的头,她没有摘面罩,先开口道,“正礼,我……”
“小宁,我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解释。”陶正礼面对她,收拾心情,温和地说,“快进去吧,只是很晚了,俊生可能已经睡了。”
第二十二章 纠葛(一)
临进门时,门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蹦出来:“妈妈,妈妈…”
“你妈妈一会就回来了,俊生乖,大大去接你妈妈了。等一会儿啊。”是保姆阿兰的声音。
“是啊,是啊。”没听错的话这是陶伯母的声音,“阿兰,你去厨房里把我特意晾凉留给俊生的鱼糜端出来,孩子等了这么半天,大概是饿了。”
“好。”阿兰应道。
金玉等不及掀开面罩,恢复成林宁,三两步过去开门,正看见陶母抱着孩子道:“俊生,妈妈回来啦。”
“伯母。”林宁给陶母见了个礼。
“林小姐,你来了。这么久,孩子每天都想妈妈。你再不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来着。”陶母把孩子交给林宁。
自己站在院门口,见到如今的林宁,她在心里感叹着,之前她并不同意正礼和她,奈何正礼这孩子痴迷,赶着去了江城,非要找到她不可。
她更没想到林宁能够既顺利把孩子生下来,还能顺便要回了她的林家产业,成为了林氏钱庄的女董事长。更关键的是,这些天和俊生相处,她越来越喜欢这个粉面玉砌的小娃娃,连带着畅想起自己真正的孙子来。
“对不起,伯母。我和俊生打扰您了。”林宁抱起俊生,歉意道。
“你说哪里话,我真心喜欢这孩子。你若和正礼有事要忙,我可以为你们带这个孩子。”陶母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俊生,说着她看阿兰端了鱼糜,香气四溢,亲手接过来,用手背挨了挨瓷勺子,道,“林小姐,俊生想也饿了。这碗鱼粥是我亲自剔了鱼刺给孩子补营养的。他正在长身体,不吃些营养的东西可不行。”
俊生也闻到了香气,眼睛朝着碗的方向而去。
林宁闻言把俊生保给阿兰,看着陶母一勺勺仔细喂着孩子。
陶正礼也走过去,摸摸俊生挥舞的小手,眼睛对着林宁道:“小宁,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宁望着他,知道他要问自己什么,于是点点头,随他进了房间。
“小宁,管家把一切都给我说了。我知道云城这边有人暗算你。”陶正礼直入主题,“你把曼娟放在林氏,自己化身金玉查找线索,可有所得?”
“我在绮梦楼得到了一些消息,我让曼娟试探出伤害她的人,只是他们背后的人,我目前还在想办法证实。”
“谁下的手?”陶正礼一脸凝重。
“天门山的,他们一定是奉了谁的命令,天门山现在是莫五爷当家。他身后还有靠山。”林宁轻吐出莫五爷这个名字,都是老朋友了,没想到离开季远凝,绕了个圈还是回不去。
陶正礼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故意让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好让对方不敢明着加害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此被季远凝一闹,对方同样猜疑你的身份。小宁,这是一招险棋。”
“你去看过曼娟了,就知道她已经疲于应对、伤痕累累。我不能让她变成下一个菊蕊。”林宁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语气也很坚定。
“小宁,我每天接你回来。你晚上不要在绮梦楼里住,一来我担心,二来俊生也可以多和你待在一起。”陶正礼为她打算着。
“可是你不也搅入我的事情中了?我不想这样拖你下水……”
陶正礼走近她,柔声道:“在云城,想动我陶家的,恐怕他是不打算在这里混下去。小宁,我来保护你和孩子。想想你就那样一封书信把孩子交给我,我找你都找不见人,其实你可以和我商量一下的。小宁,我想问,信里说得还做数吗? ”
“当然做数,等我在云城把这边分号建起来,事情理顺,我会考虑我们两人的事情,信中所承诺的就是我所想。”
“可是小宁……我担心……”陶正礼对上她的眼神,硬生生吞下后半句。
他在担心什么,林宁心知肚明。她主动握住他的手,这是她面对他,第一次主动。
她的手温热,令陶正礼心中一阵感动。他的镜片下的眼睛忽然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层雾气驱散了他的不安焦虑。
“谢谢你,小宁。”他说。
“张小姐,还下车嘛?”正堂巷小院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司机问张慧清道。
“不了,我们回去吧。”张慧清听说陶正礼回了江城,“恰巧”听说他花大价钱在绮梦楼里带了勾栏女子回来,先到正堂巷小院门口,眼见着陶母抱着一个萌萌的可爱小宝时不时开门张望着,到底没有进门,只是在车里等待着。
她把院门口的事情一览眼下,原来那个姑娘还是林宁,更惊讶着她的孩子养在陶家,一颗萌动的心冷却在了胸口,从她主动给了陶正礼地址就该知道后面的故事不再有自己的份,怎么还是放不下。
这场戏里张慧清早就没有胜算,以前输掉陶正礼的感情,或者说从来没有赢得过。现在输掉站在自己这边的盟友陶母,其实这个结局她早有预见,在她给了陶正礼林氏钱庄地址时就输掉了,她只是不太甘心罢了。今天她反而可以接受了,面上牵起淡淡的笑容,她还是张慧清,人生中不服输的张慧清。
季远凝醉醺醺回到季园。安茹不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熟练地吩咐送上醒酒汤,邢涛帮忙把他扶在榻上。
“金玉,金玉,阿宁、阿宁……”季远凝的呓语怎么多了个女人名字,安茹皱了眉。
邢涛没有解释,把他放在榻上告辞离开。安茹跟出来,鼓起胆量问道:“邢先生,金玉是谁?”
“没有谁,一个不相干的人。”邢涛答道。
“邢先生,我不希望季爷再一次因为女人伤情,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安茹的话里透着诚恳。
这时,邢涛有点玩味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莫不是她对小季也有点意思?
感情这件事,还真是复杂。他自己是不想动这个脑筋的。
他忽然对安茹来了点兴趣,对她道:“金玉这件事,别人都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争取。至于金玉姑娘么,她是绮梦楼的红姑娘,小季对她一见钟情。”
绮梦楼,红姑娘!邢涛的话令她脑子发蒙,他竟然迷上了绮梦楼的风尘女子。这令她想起了姚阿杏,季远凝似乎总是对那里的姑娘情有独钟似的。
安茹咬着唇,她还是得伺候他,但心里不带一丝情绪并不可能。蓦然她有点想去绮梦楼会一会这个叫金玉的姑娘。
第二十二章 纠葛(2)
二天,他依旧把林宁送到绮梦楼去,她从后门返回,便听见门口有人吵嚷,打开房门。
“你几点回的,我怎得不知?”余妈妈看见她有点蒙,陶大少昨天带走人时已和她商量好了,金玉来去自由,不要多管闲事,她还是忍不住做着手势问着。
金玉没有回答,她望向大门声音吵嚷处。余妈妈见她没作手势解释,只当她清高,到底她靠山高,不能做一般姑娘看待,她堆笑道:“哟,你回的正好!说是天门山的几个堂主,一大早就来了,在门口叫门。姑娘你看呢?”
“天门山的?”面罩下的金玉皱着眉头,用手语道,“妈妈你去问问他们什么身份,我不接待不明不白的人。”
“女儿,我这就去。”余妈妈看懂了金玉的意思,手势告诉她,金玉有接待之意,不由喜道。她以为金玉被陶大少包下,再不会有接待旁人的念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
能赚一分是一分哪!
须臾回来,对金玉道:“是傅先生的手下,听说金玉你昨夜名声大噪,特意来的。”
金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大概是说自己不会说话的情况。余妈妈这才想起来,简直猪油蒙了心,就惦着挣钱,只是这挣钱,还有愿意不愿意一说。
于是她再次过去询问。
还不等余妈妈话说完,几个大汉开始嚷嚷,为首的不悦地说:“妈妈这就是凭空乱说,一个哑巴怎么可能得到陶家少爷的青睐,莫不是嫌我们穷,故意不让我们亲近吧?”
有了这个人的带头,剩余的男人们更加无所顾忌笑道:“是怎么样天仙一样的女人,听说还故意蒙个脸,老子们今天非要看看不可。”
大家嘻嘻哈哈就往里冲,余妈妈见势不妙,给了保镖们递上眼色,为首的堂主见对方敢亮招子,不免放出狠话:“余妈妈,你最好知道,得罪我们天门山的,不怕死的尽管来试试。”
这么一说,余妈妈有点犹豫了,这话不错,得罪了这些爷,就凭交保护费,就够她喝一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