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林花几时重——仲晶昕【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5:26

  姚阿杏带着过去那些回忆,都被金钱砸得无比清醒,她说道:“好。季远凝,永别。”
  她从正厅大门走了出去,刻意的轻快步伐,掩饰着内心的感受,离开之前回头望了望之前郑管家引的东苑那条路,好像望见第一次进季园紧张担心露怯的自己,嘴角给了一个带弧度的苦笑。
  别傻了,山鸡哪能变凤凰。她咬唇收好了银票,塞进衣兜里,不再回头。
  依旧是绮梦楼的暖阁里,门外是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屋里的女人开了门。
  一进门,她就看到曼娟捂住的胳膊上的伤口,透过她的指缝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流着殷红的血。
  “你又受伤了,这段时间真苦了你了。”女人熟练地拿出消毒棉球为她擦拭伤口,之后熟练地包扎着,“还是那些人?”
  “是的。我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我一直等到夜深才敢来。”曼娟看着她道,“得亏我练过,要是小姐你……”
  “曼娟,我 这也不安全了,所以我要另想办法。”女人轻声细语道,“不说我了,今天季园里有大动静?”
  “还是小姐消息灵敏。今天我藏在墓园里看到季董砸了墓碑,他亲手拿镐头敲下去的,不知为何,以我的直觉,他像是在惩罚自己。我觉得他和季夫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曼娟回忆起季远凝下手极狠的动作,满面悲悔的表情,她揣测着。
  曼娟一番话,女人双手不停,嘴上道:“或许只是那墓碑上的字失了他的面子罢了,我听说,那碑上傅先生换掉了季先生的名字。”
  “不。失了面子只能让季董嫌恶,而他敲下去时,我能深深感受到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悲痛。”
  “是么?”她低语着,曼娟再仔细端详时,女人把所思都藏进心里。
  “小姐,我身临其境感受得到。后来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傅先生被警察押走了,还同时出来个女人,旁人说她是季董险些成亲的外室姚夫人。我看她用手抹着眼泪,下台阶差点摔倒,强忍着跌跌撞撞的,定是在季董那里讨了个没趣。”
  傅石被带走了!姚阿杏也出现在那里,他们这样龃龉?听到这些纷杂的消息,旧事旧人重提,竟觉十分悠远,她有些喟叹。
  “小姐您怎么了?”曼娟见女人恍惚的神色,不由问道。
  “曼娟,我不能让你再代替我受伤了。”女人收回思绪,果断扎好一个漂亮的结,对她点点头。
  季远凝知道他和帮里会因为傅石的事情闹得更僵,但他没料到邢涛还是敢私下和他来往。他们之间有时候去信,约见面改在季远凝的别院。
  傍晚邢涛来到季远凝居住的别院,他的别院赏秋意最好,尤其是观云灵山的枫叶,这火红的山枫树自然生就,无人打理有种浓墨重彩的野性生机,蜿蜒一大片。
  “邢大哥,你来了!”季远凝满心欢喜迎出来。见邢涛踏足,他连忙让安茹给他沏茶。
  邢涛常常过来与他相商礼户部的事情,所以今天他以为礼户部又有事情不决。
  他还没开口,邢涛摇神秘兮兮道:“今天是找你陪我瞧热闹去。最近你可不知道,绮梦楼里最近又进新的姑娘了,而且还挺有趣。”
  “什么姑娘?你后院那么多莺莺燕燕还不够啊,不怕后院起火闹将起来?”季远凝悠然饮了口茶。
  “我哪像你,一门心思就钻牛角尖。你看你,连选个丫鬟伺候,还要挑和故人相仿的。”邢涛道,他和季远凝玩笑惯了,知道他只会神色黯淡,但不会恼。
  “好了,好了。邢大哥你说吧,那姑娘怎么有趣。”季远凝无奈道。
  “这位金玉姑娘,可是绮梦楼唯一的蒙面姑娘。妈妈说,只有她自己相中的,才能揭开面纱见得真容。绮梦楼现在可是人山人海,就为了见金玉姑娘一面。”邢涛道,“大家对她都是猜测。还有的人说她应该是丑的,丑人多作怪,搏眼球。反正你今天怎么着也要跟我去一趟。”
第二十一章 转轮(4)
  绮梦楼在云城最热闹繁华的街上,那旁边多是饭馆酒肆,岑记酒馆就在不远处,白天还看不出这条街的喧闹,只有晚上绮梦楼上的大红成串灯笼挑挂起来,才能彰显这条小街的韵味。核心既不是酒馆又不是菜馆,而是熙熙攘攘花枝招展的女人,至于食客大半是为了女人慕名而来。
  季远凝和邢涛下了黄包车,远远见到绮梦楼新式的招牌,还闪着霓虹,上面是大幅女子挂画的倩影。旁边是一行字:新入名花金玉待你来赏。
  季远凝从没有来过这里,对里面颇有些新鲜。邢涛倒是习惯了的,见季远凝盯着广告牌,笑道:“嗨没见识了吧,每次有新人都是这样的场面,连挂三天呢。只是这次玩法不同,进去看看吧。”
  说着领着季远凝进入,这绮梦楼装潢披挂大红大绿,撞色的俗气却抓人眼球,至于舞台之类的,带着西洋风尚的露台似的。两旁有楼梯相通。
  他们来得时间正好,欣赏过开场的热闹后,余妈妈带领着一位姑娘来到舞台上。季远凝在台下抬眼瞧,这女子就是金玉姑娘。她穿得很素静,季远凝心中一痛,脑子里浮现出林宁,她一直也喜爱这样的淡雅素色,她大概是自己见过唯一把素色穿出风采的女人,望着她风情万种的样子,季远凝有点压不住心里那团火。
  余妈妈让金玉姑娘袅袅婷婷行了个万福礼。她今天戴的是半截遮眼的面罩,面罩下是覆盖的轻纱,纱很轻透,一张红唇涂得极艳,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引人万千遐思。季远凝就要冲到台上,倒是邢涛拉住了他,劝他稍安勿躁。
  在轻柔悠扬的音乐声中,余妈妈说话了,她道:“今天幸得各位新老贵客捧场,我们绮梦楼新收入玉人一枚,就是我身旁的金玉姑娘。这位姑娘比一般姑娘不同,她弹得一手好钢琴。既然和各位有缘,金玉啊,你就给大家献上一曲吧。”
  说着就让伙计们把钢琴搬上来。金玉落落大方坐下,随意弹了一首《献给爱丽丝》。弹钢琴,没想到绮梦楼也玩起了新潮,那都是官家小姐或者闺阁千金的拿手好戏,大约是这股风潮从沪上盛行,慢慢蔓延至内陆,甚至刮到云城来了。
  金玉姑娘一曲完毕,底下众人纷纷喝彩。以前的绮梦楼姑娘,大半都是丝竹乐舞,能弹钢琴的似乎只有眼前的金玉姑娘一人而已。能在绮梦楼这种下九流之地找到一个“大家闺秀”,这是在艳俗风情里的一抹清流,吸引众人的眼球。
  “我们金玉姑娘才貌双全,只是有个怪癖。她说了,要自己点选心仪之人,再为他单独除去面罩。她说,女为悦己者容,不过如此。今天我们的见面会,就是为了她挑选合意的男人。你们心动的做好准备,除了价高者得,还要看她的眼缘。”余妈妈清了清嗓子,气氛一热闹,她的情绪亢奋许多。
  “起价多少?”立时有人接口问道。
  “三百大洋。”余妈妈得意笑道,这可是一个摇钱树哟,还是送上门的,何乐不为!
  “我出三百二!”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喊道。
  “三百五。”另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攀上了价格。
  “一千。”季远凝叫价了。
  邢涛惊讶得咋舌,拉了拉他长袍衣摆道:“一个窑姐儿,你花了这么多,疯了!”
  “你不能这样说她!她是无价的!”季远凝头一次对邢涛发了火。
  季远凝不在乎价格,他今晚务必要和她单独见上一面才行。他顺应着自己的感受,没有办法顾忌别人。
  这时陶大少跨进门来,喊出了更高的价格“一千五!”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京城一个大学教师月工资才不到三百,还是教授级别,其他普通人更不必论了。陶正礼喊出这样的高价还能悠哉游哉,不愧是云城首屈一指的富商。他的价格喊出,吸引着众人的眼光,这次不止是选姑娘,大家的目光也从金玉那边转向季远凝和陶正礼两人,但看花落谁家。 “两千!”季远凝自然不会示弱。 陶正礼微微一笑,接下来是“三千”出口。 一轮又一轮,价格直上五千,没想到金玉姑娘这款这么受欢迎。余妈妈脸上红光满面,好像年轻了几岁。 邢涛已经无法劝解季远凝了。他只是极其意外季远凝今晚对金玉动了心!他不是号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么,他不是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是林小姐,对其他人并不敢兴趣的么?一个素昧平生的蒙面女人,值得他这样下血本么? 价格上了五千,陶正礼瞟着季远凝。他玩味地看向他,对他笑道:“季同学,哦,不,现在是季董,幸会幸会。你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何必花这个大价钱呢?” “你还不是,既然陶少爷怕花钱,不如就此停手,让给我吧?”季远凝不听他说什么,反将了他一军。 金玉的一双美目在面罩下,对场下竞价的两个人身上逡巡着,这两位都是熟人。五千,她亦是心内惊叹不已。想了想,对余妈妈做了几个手势。 “五千不需要再加了,两位客人都请单独留下。我们姑娘想和你们共舞一曲,谁有感觉就是谁。”余妈妈说出了金玉姑娘的主意。 好戏落幕,人渐渐散了。陶正礼和季远凝被单独带入了绮梦楼的另外一间房间。季远凝心知自己不善跳舞,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就想近距离见见金玉,随仆从走着。 陶正礼手抄裤袋轻快走在前面,季远凝满腹心思跟在后面。 进了门,余妈妈和金玉还有三两个随从已经在房里等着了。余妈妈道:为了公平,跳舞必须遵守礼仪,不可以触碰其他部位,也不可以随便扯姑娘的 面罩,否则钱不仅要出,人还要撵出去。 陶季两人都答应了。 第一支舞,陶正礼自信优雅地对金玉姑娘伸出了手邀舞。金玉一只手搭在陶正礼的肩头,一只手放入他的手心,由他带舞。 趁着音乐前奏轰然而起,陶正礼的话吹在她的耳畔:“小宁,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你随我回去好吗,现在换我来保护你,而且俊生他还在等你。”
  这句话说得很快,但金玉抬头望着他,面纱被她的鼻息吹拂起起伏伏。陶正礼看得出她的呼吸很快,知道他的话对她起了效果。 正式的音乐起来了。 陶正礼的舞姿标准漂亮,揽着她的腰,金玉的脚上一双带蝴蝶结的皮鞋,蝴蝶结随着音乐节奏旋转飞翔着。 远远飞旋的她,令季远凝想起阿宁。阿宁不会跳舞,不过她也喜欢带蝴蝶结的东西,尤其是鞋子。他走了神,他知道自己是在金玉身上寻找阿宁的影子。
第二十一章 转轮(5)
  东想西想间,音乐停了。跳舞的两个人各自行了个礼。陶正礼对金玉手背吻下去,送出他的话“我等你”。
  看得季远凝好不妒忌。
  下一个是季远凝。季远凝仿效陶正礼伸手出去,他会简单跳几步,带舞还是不太利索,先对金玉道:“金玉小姐,我不太会跳舞,请多包涵。”
  金玉点点头,她似乎没在意,依旧把手递过来。 季远凝只是握住她的手,心中熟悉的感受油然而生,熟悉又陌生。熟悉是他似曾相识这种温暖的感觉,陌生是此刻在绮梦楼,众目睽睽之下,有些怪怪的。 季远凝内心有股强烈的冲动,他想立即就把金玉的面罩摘下来一探究竟。他的手探向她的脸部,立时暴露他的意图,得到了余妈妈的警告,她说,季董,你事先答应了规则的,请遵守规则,尊重我们绮梦楼的姑娘。 季远凝只能缩回手。音乐响起来,他笨拙地带着步子,他跳舞是不在行,更没有心思放在舞步上。他不仅被金玉带着步子,还险些踩了她的脚,两个人停下了好几回。在一个旋转里,金玉拉他自己也晃了一晃,季远凝把她揽在怀里不停道:“阿宁,对不起,对不起。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在我们婚礼的那个晚上。哪怕更早,在季园里我就想说了,可我害怕,我伤你太深,害怕你更害怕面对我自己。失去你以后,我才明白我犯了最大的错误,就是推开你。” 音乐响着,管他呢。陶正礼双手拳起,满心满怀充溢着嫉妒。 金玉安安静静待在他的怀中。能毫无顾忌呆在这个怀抱里真是久远的梦一场,还记得她窝在他怀里,指着牡丹亭里的一句话,笑着吟出“但是相思莫相负”时,换得他垂下头含住她的唇瓣,继而一个深吻。彼时她全身心都摆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换来的是什么?因为姚阿杏的冷战?他的不搭不理?再就是不管不顾地软禁?最后是一声对不起的推下水? 她听着他自责地说对不起,面纱下的唇微微勾了一下。对不起,是最经不起推敲的字眼。 幸好她现在是金玉这个哑女,不需要代替林宁表达任何意见。她微微推开他,可季远凝一点不想放开她,这就是林宁的体温。 “音乐停了。”余妈妈提醒道,“请季董放开金玉姑娘吧。” 季远凝留恋不已,金玉礼貌地对他行了个礼。依旧回到余妈妈身边,对她点点头。 公布结果的时候到了,她把眼神轻轻放在季远凝身上,手却指向另一位:陶正礼。 余妈妈宣布:陶少爷留下吧,季董抱歉了。 陶正礼就要走过去,握住金玉的芊芊玉手。就在此刻,季远凝先一步,他跨步过去,打算拉扯陶正礼:“阿宁,为何不是我?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我对你不起,让我用以后的时光弥补好不好?” 金玉没说话,她松开陶正礼,停在季远凝面前,做了几个手势。 余妈妈道:“季董,原来你是在金玉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难怪金玉没有选择你。金玉说,她不是别人的替代品。请季董回吧。” “不!你明明就是阿宁!我不信!”季远凝见陶正礼带着她要离开,他心里涌起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 季远凝快速跨步过去,冷不防打算扯金玉过来,他激烈的动作险些令金玉的面罩脱落。金玉反应极快,她一边托着面罩,一边狠狠推了他踩了他一脚。 她的皮鞋跟虽然不纤细,踏在他足上有些痛。季远凝缩了腿,但他不后退,抓住推他的右手,一个吻贴在了她右手背上。 金玉遮好脸,忙缩回手,她左手把右手笼着,回望他。她没想到他在绮梦楼会如此冲动行事,不是季先生一贯稳重的作风。 她猜他所为大抵不过出于对林宁的遗憾。她恨他么,该恨的。她怨他么,该怨的。现下她只是静静望着他,用金玉的身份置身事外。看季远凝无尽的忏悔,听他对林宁诉不尽的思念,可她现在不是林宁。 有趣。 陶正礼的脸涨得通红,他出手把两人隔开,使个眼色给余妈妈。余妈妈道:季董你这是做什么,懂不懂规则?自己三令五申遵守的,怎得如此?来人,把他撵出去。 说着对季远凝变了眼色,对不起了季董,别怪我们冒犯,事先已经说好了,人出去钱要留下。余妈妈狠话说完了,又软下来,道:季董你何必如此嘛,金玉姑娘又不是不好商量,你确实喜欢她,想办法打动她嘛。一回生二回熟,何必用强呢? 季远凝一心想留住她,不惜破坏规则以身冒犯,更不会在乎那几个钱。此时听了余妈妈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他不会放弃的。现在他服从了,走之前不忘回头望了她几眼。 正巧,陶正礼牵着她的手,而她站定,转头看向自己的方向。 有股微妙的滋味涌上他的心头。
  陶正礼和金玉两个人一起进了房间。金玉拉着陶大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陶正礼笑着看她动作,她摸了摸,打开了一扇暗门,这门直通楼梯,她拉着他下楼去了。 “你这是?”陶正礼问道。 “嘘。”金玉道,“带我去看看俊生。” 陶正礼悠然自得地推开台阶尽头的门,在她面前晃了晃车钥匙。他笑着拉着她,打开了车门,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就在他坐上驾驶位,就要启动一刻。有双手按住了车窗。 “金玉姑娘,我想同你说句话。”这男人的声音,不是季远凝是何人! 他怎么会等在这里!陶正礼一惊,别说陶正礼会惊讶,金玉更是惊住,她第一时间摁住了自己的面罩,把身子往另一边没开的车窗处挪了挪。 “抱歉,金玉姑娘,我无意冒犯,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季远凝看出女子对他的抗拒,他不想咄咄逼人,但又不得不如此。 “你有什么好说的?”陶正礼下了车道,“你打算抢人的话,我劝你想想以前的林宁,如果你不想重蹈覆辙。虽然季远凝你人多势众,我和金玉就在你面前,插翅难逃,但你要动手我也不会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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