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我知道了。”林宁答道。她拧眉抱臂转身进了卧房。
保姆抱着刚喝过牛奶的俊生在拍嗝。林宁静静看着熟练的保姆,忽然问道:“阿兰,咱们宅子里有懂拳脚的丫鬟么?”
“小姐,我的朋友曼娟身手就很不错,她从小习武,只不过家贫不得不来宅子里帮佣。”保姆阿兰毫不犹豫,曼娟是她的好友,底细自然一清二楚。
“现在你就带我去见见她吧。”林宁平静道。
“行。”阿兰点点头。
陶正礼是翌日午间返回。终于见到再熟悉不过的大门了,车还没停稳,他就兴冲冲地冲下来,径直往门里走,边走边喊道“小宁!小宁!”
“小姐,陶少爷的车到了。”在陶正礼下车的同时,在满是爬山虎的墙外,两双眼睛紧紧盯着围墙里大门口的举动。
林宁悬垂的心终于放下来,是陶正礼回来了。不过,她静静望着他三两步跨入门里,启唇道:“曼娟我们走吧。”
曼娟看了看她,林宁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睛里亮晶晶的。
管家给陶正礼开了门,看他正在兴头上,正想同他说话,陶正礼只顾望着楼上,把外套随便脱下往管家手中一放,自己登登登上楼去了。
“小宁!小宁!”他唤着她的名字打开房门,里面只有阿兰抱着俊生,用拨浪鼓哄着孩子玩。
“小宁呢?”
“早上小姐嘱咐我说,她留了封书信给少爷您,就在桌子上。她说完后就离开就,我再没有见到她。”阿兰道。
陶正礼快步奔到书桌前,这是他熟悉的字迹,他的手抖着,居然几次才撕开信皮。
万德商行的最大危机终于被周慕青化解掉。之后,他随季远凝踏上去云城的火车。
“下车会有人来接我们,来前我先接洽过云城市府的黄秘书。”周慕青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对季远凝托出自己的计划。
“好。”季远凝没想到周慕青已在江城运筹帷幄,他点点头。
果然一下火车,就有人来接,居然是警察局的陈警长亲自派车过来。车子直接把他们拉到锦阳饭店,说为周先生接风。
周慕青和季远凝对视一眼,这样大的阵仗,看来张司令的信函着实有用可靠。他们被人引着路,直接进了锦阳饭店最豪华的一个厅。
周慕青进来的时候,陈警长主动起身迎接,季远凝眼睛一扫,有点意外看到闵舵主丧礼上的那位云城要员。
自然是一番笑容可掬的客套寒暄,要员让周慕青陪坐,季远凝跟在周慕青身旁。
要员开口道:“周先生,我在云城都听闻你的大名,现在江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都是大家抬举。”周慕青爽朗笑道。要员客套和他敬个酒,有了他的范本,自然是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就在酒酣耳热之际,要员忽然问起周慕青来云城的缘由。
周慕青早就准备他的问,正式和众人介绍季远凝道:“这位季远凝,曾经是天门山的季先生,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我的小叔。如今跟着我做生意,今次来,就为了他在云城开一间不亚于万德商行的商号。我还听说,最近云城市府主导招商引资,我可算是积极响应号召了。”
“季先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要员盯了季远凝一下,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却有想不起来。
“我还多谢您为帮里秉公,令池三爷绳之以法。”季远凝拱拱手道。
“哦对,对,是在你们闵舵主的葬礼上。”季远凝一顶高帽子及时上到要员头上,他立时心情大好,笑道,“既然周先生和季先生都是为了相应市府号召,我们理应热情相待,需要什么帮助的,只管开口。”
“还真有一件事。”周慕青又给要员敬了一杯,不疾不徐把一件事提上桌面,那就是季园的归属。
“查,给我查。”要员当即表态,他借着酒劲吩咐,好好查一查,三天内给周先生回音,更许诺着,季先生的事,自然有警局罩着,任何人都不能找茬。
周慕青对季远凝微笑,他不仅给季远凝找个靠山,三言两语中还定夺了房产之事。季远凝感激地望着周慕青。
周慕青拍拍季远凝的肩膀,道:“这些不过是利益,这位要员所求是让我在张司令面前多美言几句,毕竟江城是省府,张司令也算他的直接上峰。”
“嗯。”季远凝点点头,胸中有股敬佩油然而生。
之后周慕青更教季远凝看铺位谈业务,谈妥后他直接大手笔购置房舍,重新翻修招兵买马。
拟定商行名字时,季远凝说出了早就存于心中的两个字“宁远”,慕青赞赏点点头道:非宁静以致远,江城有致远,云城的宁远一定也能宏图大展。
季远凝送周慕青登上返江城的火车,周慕青对站在月台上的季远凝挥手微笑道:“小叔,万事皆备,你要好好努力哦。”
“我会的。”季远凝对着他郑重承诺道。
第二十章 重叠(5)
季远凝摇身一变,成为了季董!现在他可是云城最炙手可热的人,他的宁远消息 灵敏,打听到林氏居然要在云城开钱庄分号。
林氏钱庄,可是阿宁的那个林氏?
他对手下吩咐着,无论如何也要打听确切的消息回来。过两天终于得报:林氏钱庄主事的是个女子,人称林小姐。
一定是阿宁!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而且还是如此光鲜亮丽衣锦还乡!季远凝一刻都等不住,急急忙忙备礼物拜访去。
“宁远商行的季远凝?”林小姐把名帖左右翻看,对新雇佣的助理道,“快请!”
“阿宁!”季远凝从门外匆匆而来,他满心期待着,有些等不及了。
“您是……宁远商行的季董?”
听到对方的声音,抬头看到面前人的样貌,季远凝不由呆愣住!此林小姐非他心中的那位,一瞬间失望的心绪被放大充溢他的胸臆,连对方的问话都有些听不清了,他只想知道阿宁,阿宁在哪里?
可,也许对方女子会不会和林宁有关?他顿了一下,问道:“我是。请问你和江城的林氏是一家么?林家的小姐怎么?”
“我确是江城林家的亲眷,只不过是大小姐的远方堂妹,我叫林曼娟。这次我奉杨经理之命,来云城建立分号,目前还是筹备阶段,以后还需要季董多加支持。至于季董您想打听的林小姐,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大姐林宁吧,她不是故去很久了?我记得我看过报上她的讣告。唉,可怜哪!”林曼娟脸上浮现出惋惜的神色。
“哦……林曼娟小姐,那你在江城时,有没有听说过你大姐的消息?”季远凝不死心,追问着。
“除了听说她死了,我不知道任何其他东西。”林曼娟摇摇头,“我不了解她,更没见过她,无法给季董您更多讯息,抱歉。”
季远凝记不得自己怎么从正在装修中的林氏走出来的,林家人都没有林宁的消息,自己明明曾经在新记市场偶遇,季远凝相信自己不会看错,那她究竟会在哪里呢?此刻他的心绪特别乱。
季远凝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工人们在门上刷新漆,看了一会索然无味,自己上车回宁远。
刚进门,忽然听手下人来报:“季董,黄秘书派人来,说约您今晚八时悦宾楼二楼杏花厅见面,他会把您想要的资料亲自带来。”
黄秘书打得什么主意,季远凝已经装傻推了几次,这次他手中捏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恐怕不得不妥协。他想了想答道:“你给黄秘书办公室去个电话,说我会准时到达。”
夜间的悦宾楼,季远凝换了一身新长袍,闪闪放光的霓虹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俊逸面庞上流连,如今云城也有“东方芝加哥”的江城气派,时尚风气亦是东风西渐。进秋了,夜风吹着泛着丝丝凉意,手下人为他披上了风衣。
“季董,你来了!”没想到黄秘书早就等在杏花厅里,季远凝推开门时,他已经在屋里独酌着。
“这么早!”季远凝愣了下。
“听说老弟你一向忙碌,鄙人怎敢随意耽搁老弟你的时间呢?来来来,坐坐。”黄秘书一脸笑容,把档案袋递给他,“老弟找房产局申请的资料,我今天特意带了来,是想……”
老狐狸,和黄秘书打交道以来,他哪里不知他也想在宁远分一杯羹的想法。今番利用文书,说的恐怕也是这。左右避不过去,索性就把自己想好的对策和盘托出。不就是钞票开路嘛,强龙还不和地头蛇斗呢。
果然黄秘书白面书生的脸上浮出一层浅浅的笑容。
事情谈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也该投桃报李才是。黄秘书亲自去开门,转进来一个旗袍的时尚佳人。季远凝盯着她,金丝旗袍衬着她的身段格外窈窕婀娜,说她风尘,面容上却是涩涩的清纯;说她纯情,行动中有股淡淡的慵懒,分明很懂得伺候男人。这是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从面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
“怎么样,她是我们云城一宝。”黄秘书带着微微谄媚的笑容,给季远凝介绍着,“她叫清月,是绮梦楼里最红的姑娘。今天我特意点她作陪,让老弟你品品。”
正说着,清月大大方方走来,在一旁坐下。
“你的琴呢?”黄秘书正奇,只听得清月微微咳嗽一声,另有个全身黑衣黑纱蒙面的女人低眉顺眼捧上她的琴,等清月接过琴,黑衣女缓步退下。
就在这时季远凝简直惊呆了。他不顾一切,忽然起身,追了出去。
金玉闭了闭眼睛,转身就走,忽然她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拉住,她被人从身后抱住。
那人不是别人,只能是季远凝。他把挣扎的她扳过来。
金玉的一双眼睛,没有恐惧只有惊讶。她被箍在他怀里,起先扭动着身子,换来他越发有力的紧拥,索性定住听他说话。
他喃喃道:“阿宁,阿宁。我知道是你,你就在躲着我,如今真我找到你了。阿宁,太好了,你还活在这世上!”
金玉抬起头,面纱遮住她的容颜,遮不住她蹙起的秀眉,疑惑的眼神。季远凝觉得她似乎在问,你是谁?
下一刻,季远凝伸手要摘她的面纱。
这下金玉一惊,感受到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打掉他的手,捂住自己的面纱,屡屡摇头,意思是不要。
季远凝望着这双酷似林宁的双眼,被她突如其来的反抗狠狠一打,手背顿时一阵疼痛。他忍着疼,越发激起探究之心。
“季董。”清脆的声音响起,是清月,“您对我的丫鬟很是好奇?”
“你的丫鬟?”季远凝一愣松了手,趁这个机会,金玉瞬时转身便走。季远凝见金玉溜走,想追,却同时清月唤住。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看不惯别人粗暴对待我的人。季董,初次见面你就对我的丫鬟金玉动手动脚,恐怕……”清月不止是用言语制止,更上前几步拦住了他。
“季老弟,你这也是太猴急了吧。女人这件事,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想到响当当的季董还有这样一面。”黄秘书随清月出来,对季远凝笑道。
季远凝现在只想拉着清月问个清楚,他没有接黄秘书的话茬,自顾自问道:“清月小姐,我想问你,你说她是你的丫鬟,她什么时候去的绮梦楼?”
“她叫金玉,自幼就被我们妈妈收养,只因她是哑女,无法学习弹唱,所以只是做些粗活罢了。我看她可怜,免得被人欺,才收做我的丫鬟。”清月道,“季董对她感兴趣?”
“堂堂季老弟,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对一个哑女丫鬟如此上心么?”黄秘书在一旁敲着边鼓。他今番看季远凝如此失态,倒是看了出好戏。
“你说得当真?”季远凝逼问清月道。
“季董您不信,尽可以去问我们妈妈。”清月丝毫不受他情绪影响,话说得干脆利落。
季远凝盯着清月,叫她眼神里都是诚实。可是,那个叫金玉的女人,那双眼睛……怎么可能和林宁一模一样?
一切都把他的头搅得有些昏沉,也许是喝的酒意上来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改日定要去绮梦楼问询一番。
第二十一章 转轮(1)
夜深了,绮梦楼的暖阁外响起轻轻敲门声。
清月打开暖阁的门,脱下因夜寒身上披着的披风。见到了暖阁里早就等着的女人。女人站在窗前,任窗口的月轮把淡淡柔和的光洒在她身上。
“怎么样?”女人轻声问着。
“嘘。”清月竖起手指,悄声道,“你别问,听我说。季董今晚这么闹,只怕对方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女人轻轻道,“早晚要来的。”
“唉……”清月望着她清澈的面庞,叹了口气。
月华淡淡倦倦笼罩着女人,她的模样甚是好看,倘若她出道,想必“花国皇后”的桂冠早就不在自己头上了。
“你真美。”清月由衷感叹道,“若绮梦楼有你在,恐怕没我什么故事了。”
“清月你过誉了!”女人微微笑着捋捋到肩头的一弯卷发,也许有些事情还有另外一种解法……
季远凝那天回去后,想了很久。属下送来醒酒茶汤后,阿宁的过去都在他的脑子里翻滚着,白天的一切令他满心都是阿宁。倘若金玉不是阿宁,那么阿宁在哪里?若金玉是阿宁,她走投无路,宁可在绮梦楼里卑微的活着!
他的心口处如被拿针狠狠戳着,思前想后都是痛!是他逼林宁不得不堕风尘,是他让她近在咫尺隐姓埋名。
他难过得用手捂住脸,放下手时触到桌上那份文件,他必须先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傅石在“傅园”里听郑管家来报:“季先生,不,季远凝带人来了。”
季远凝现在是季董,有权有势。莫五爷害怕傅石吃亏,吩咐道:“邢涛,你带人去傅园看看。”
“是 。”邢涛领命要走。
“你别忘了你是哪头的。”莫五爷强调了一句。
邢涛脚步顿了顿,他仍旧带手下去了。
季远凝带着属下迈着步子来了,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稳,冷峻的脸上藏住了表情,停在傅石面前。
“季远凝,你还是来了。”傅石道。
“我当然会来。”季远凝一字一顿,“为了阿宁。”
“傅,傅爷,不好了……”下人慌慌张张跑来道,“傅爷,夫人的墓碑……被人砸了……现在墓园一片混乱……”
“是你做的?”傅石皱皱眉,抬头望着季远凝。
“当然。阿宁墓碑上的夫君,只能是我,只允许是我。”季远凝这话说得极其霸道。
“你现在跑来宣誓这些话有什么用?”傅石质问道。
“你想想,林宁是怎么死的,你不会觉得问心有愧吗?你在午夜会睡得安稳吗?”傅石连连逼问。
“我怎样与你何干?”季远凝道,他不想提起林宁的死因,起码不想在众人面前。
“季远凝,我把碑立在那里,等的就是你。”傅石对手下问道,“人来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