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弦外之音林宁岂有不知,她刚想推辞掉,还不待自己开口,胡专员隐隐读出她拒绝之意,冷了脸去整理桌上杂沓的资料不再理她。
林宁站在这里有些搴娃限危但她从对方的态度中读出,此事就落在自己身上,果然听到低低的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反正我这里资料通不过,就算行长来也这样,你们送的文书问题太多,我肯定是要秉公的。
什么狗屁资料,林宁顿时明白了,一切都是借口。她的心气被他激怒了,拍在他的办公桌上道,我可以去你上司那告你无理取闹。 “林小姐,不必这样。我无意令你生气。”胡专员反而笑起来,“只是一顿饭而已,我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人。你想想,我说有问题,肯定你们数据还是经不起查的,就算你告上去也是我有理。用一顿饭换来时间的节约,怎么样也是划算的事情。我知道你们陶家和行长已经交涉过好几次了,肯定这笔款子要得很急。早日了解,你能交差,我也可以交差,双赢。你认为呢,林小姐?” 胡专员的话让林宁想起陶正礼跟她在维尼斯说的话,他确实急着这笔钱。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她左思右想,决定赴这个约,只是自己小心些才是。 她想了想问,要是我答应和你吃饭,交来的资料还有问题怎么办?你拿什么对我保证?我要你写保证书,否则别想我答应。 胡专员仔细凝视了林宁一眼,没想到这个姑娘想问题还这么周密,他随手取了张纸条,画下事由签下名字,说满意了吧? 林宁看他写明,收下东西,换了张笑颜:“既然你请我吃饭,我来点位置如何?” 胡专员愣了一下,不想她笑靥如花实在诱人,便同意让她点位置。 “我们去锦阳饭店,听说那里可是本城负有盛名的饭店,我还没有去过。” “行,我今天唯林小姐马首是瞻。”胡专员心花怒放,让她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坐,自己快速了结手上事务,和她一前一后出来。 胡专员先电话定了一个包间,自己去取汽车带林宁。林宁在后座摸到手袋里的戒指,怕事谈不成,没有戴。 锦阳饭店果然是本城翘楚,进来是大幅西洋壁画,挂在金碧辉煌的大厅。林宁四下看看,随胡专员上了二楼。 胡专员今天约了心仪已久的女人,颇得面子,让侍者上来瓶葡萄酒,瞥了眼是张裕公司出品,让侍者给林宁倒了一杯,笑道:“难得泰禾公司的美人作陪,敬你一杯!”
他举杯林宁也不得不客气,只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胡专员却不太乐意,自己把一杯干到底,晃了晃底给她看,意思想让她如法炮制。 林宁无奈,只好舍命陪君子,她能喝一点,敬了两杯下肚。席间胡专员先说吃饭不谈公事,便忐忑地吃了几口菜,又按他的要求喝了些酒。脸上越来越热,林宁怕自己会醉,忙转换话题问起数据问题。 见她有些微醺,胡专员索性坐到她身边来,对她指点着,说这几个数据要怎么怎么填写,哪几个说 明又是什么规范,讲解中几次险些搂抱她。林宁慌忙躲避着去翻公文包,待她把本子掏出来,有意拉椅子和他隔开些,坐姿更摆出学生般端正。气氛随之一变,胡专员只好先和她谈公事,林宁一板一眼记下来。
不一会说完正事,他把东西递给林宁,再次瞅准机会想去抱她。林宁心里做了防备,起身把资料文书收进包里,拎着包没有放。
胡专员站起身往她的方向来,而林宁眼睛早就看准了门的方向,拎包沿着圆桌转了个圈,趁着脑子有些清楚,更趁着胡专员还没接下来的动作,打开了门,闪身出来,快步疾走。
“林小姐,你别走啊!”胡专员在后面追出来,“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喜欢你,林小姐。我真的很喜欢你,林小姐,你听我说嘛……”
林宁不理会他在身后的递过来一句句的话语,从疾走改成奔跑起来,鞋子踩在红地毯上软绵绵的,不知道是腿在发软还是地毯实在太软。她咬牙往左侧走廊跑去,一阵阵头发晕,根本不及看房号,见了白色的房门就“砰砰”大拍几声。
锦阳饭店的包间都很独立隔音,偶尔有送菜的侍者外并无旁人。胡专员眼看就要在走廊尽头追上她,侍者望过去还以为是情侣在闹矛盾,没有人多管闲事。不知道是酒劲上来还是忽然激烈地奔跑,林宁有些撑不住了,她扶住墙,大口喘气,喊了声“救命呀、救命啊。”
胡专员慌忙准备上前捂住她的嘴。
“放开她。”在这样的寂静中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吼,这吼声带着极大的怒气,声音在走廊里形成了回声似的,在林宁听来响彻耳际。她抬着恍恍惚惚的双眼,望到了来人。顿时放下心来――是陶正礼。
自己得救了……
第四章 出笼(5)
“胡专员,我泰禾公司的林小姐怎么在这里?还喝了这么多酒?”陶正礼跨过去扶住她,皱眉对胡专员道,“如果是谈公事,据我所知,你们银行明令禁止和客户私下往来,再说谈公事也没有把人约到饭店来的。要是谈私事,你和客户公司的职员应该没什么私人交情吧,何况林小姐是罗敷有夫的人,你和她来往应该注意些吧。” “林小姐她……结婚了?”胡专员听到陶正礼聊起这个,简直惊异万分。 “怎么胡专员,你对她感兴趣?”陶正礼看穿的眼睛盯着胡专员,让他心里有点发怵,接着上前扶起蹲下身子的林宁,正色对胡专员道,“我可以给你个忠告,你还是不要打林小姐的主意为好。她不是你可以招惹的女人,而且作为林小姐的上司兼朋友,我更不许你围着她死缠烂打,你好自为之。” “算你们狠。”胡专员抛下这句话,被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摆一道,他有些怀疑陶家故意做局用林宁钓自己,差点得手后,哪有那么巧被陶少爷撞破,不是有预谋又为何?对方来头不小,他只好自认倒霉。 陶正礼扶着林宁,她腿软不受自己大脑的控制,胃里更是一阵阵泛恶心。她捂住嘴巴,可反胃这种生理反应实在忍不住,便用力气推开了陶正礼,就地吐了起来,弄脏了地毯。 她的动静惊动了饭店侍者,他们过来问询,见到是陶正礼,不由道:“陶少爷有何吩咐?” 陶正礼道:“地毯弄脏,钱我会赔的,另外再给我就近开一个房间。” 陶老爷出来时正看到陶正礼拦腰抱起一个昏昏沉沉的女人,在侍者的引路下往同层的客房里去,在他身后沉声道:“正礼,你去哪?” 他目力所及陶大少怀里女人的面容,惊讶道:“她还活着?” “是的,爹。她当然活着。”陶正礼丢出一句,抱着人脚下不停,往房间里去。 他打铃叫来了女侍者,她们帮林宁擦洗,要解开带着酒气的外套。陶正礼在客房外面踱步等着,陶老爷跟了上来。还不待陶正礼答话,陶老爷一个大巴掌扇了上来,“你怎么都不跟客人打个招呼就离席,太没礼貌了,就为了一个女人!” “她是林宁。”陶正礼捂着脸道,“不是一般的女人。” “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林家早就是过去式了。你要记得,薛明柳才是你应该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动了野城铁矿的心思,令薛家不悦,幸亏我向薛老爷保证,条件就是你必须娶薛家二小姐进门,他薛家才不予追究。我当然了解林宁就是你心里的那个女人,可在你娶妻前我不想听到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我心里有数,不用爹您提醒。”陶正礼的话音里带了些许情绪,此刻他最不想听到提起婚事,“其实爹你就算不做保证,与我陶家也无损失。” “荒唐!我和薛老爷多年朋友,你这次出手,令我两家置于何地?”陶老爷险些习惯性出手打他,顾虑着这是饭店里,忍住了,他训斥道,“你不要糊涂。快点过来,别让薛老爷看出来。” 正在这时,几个女侍者打开房门,见到陶正礼行礼道,按陶少爷您的要求,都弄好了。 陶正礼进门去,林宁正迷迷糊糊睡着,她的包放在床头。他拉了椅子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睡容。 林宁怎么看都是个美人胚子,长长的眼睫毛、高鼻梁配着微微抿着的唇,其实今天才是他近距离细细观察她。她已经慢慢不再是青涩的模样,她的心性成长了,连样貌都长得更漂亮了。虽然在泰禾工作,可他能看到她和感受到她的时间太少,今天是难得的机会。 “远凝,远凝,季远凝……”忽然空间的寂静被她的呓语打破。 镜片后的眼神黯然下去。她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就只有季远凝一个,从读书时到现在。其实他早就知道季远凝是她的丈夫,从他在鸣凤班里听张慧清说她出现开始,就一点一滴搜集着她的消息,可季远凝把她保护得太好了,若不是她主动上门找工作,也许就他和她就那样陌生下去了…… 他独自在房中的这刻,才释放了自己的情绪,把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明知道胡专员对她有想法,还令她陷入危险的境地!原本让她跑贷款,是为了见她。没想到这件事,也险些伤了她。 这么多年,他到底输给季远凝什么呢?行动上迟了一步吧。 “你不能出事,远凝,你快醒醒。啊!季远凝!”她大叫着坐起来,她的梦境里季远凝中了剧毒,口吐鲜血倒在她面前,自己难过无助地抱着他大喊,然后就惊醒过来,心脏砰砰跳,手摸额头全是冷汗。 陶正礼把手帕递过来给她:“擦擦吧。” 林宁看清眼前,才记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拎过床头包,拿出笔记簿和资料夹交给陶正礼,道:“幸亏你来了,我今日所获就不虚。本子里是记的胡专员说的数据正确填法,我要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不用求字。”他接过她手里的资料,手上心头都沉甸甸的,他说,“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 “今天这件事千万不要声张,更不能让季远凝知晓。”她望着他,等他回答。
“为什么你今天一个人,就算胡专员想要你陪他吃饭,也应该安排接应才是。如果我没出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陈泽他是怎么搞的!”陶正礼听她的要求是不告诉季远凝,心中涌上一股妒意,发泄出来。
“陶正礼,这件事不怪陈经理。接应的人我有了,就是你。”林宁一句话令陶正礼顿时什么气都发不出来,“只是替我保密可以么。”
“好。你答应你,我不会说出去的。”陶正礼郑重承诺她,望着她带恳求的眼神,心里莫名酸涩。 他脱下自己的洋装给她披上,就着饭店的电话给相熟的服装店打了电话,吩咐送件新外套过来。 林宁说,不用了。 陶正礼摆摆手制止:“这件事是我疏忽害你涉险,你不要推辞,一件衣服而已。” 林宁转头瞥见那件脏外套,到底不能再穿,只得应了。 陶正礼还想陪陪她,听见门上“咚咚”被敲了两声,门外人叫了句:“大少爷,老爷催了。” 林宁第一次见到好脾气的陶正礼发了火,他对着门外大喊,知道了!更烦乱地推推眼镜站起身。林宁心知他有事,要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被他强行摁住了:“不,你等我来。” 他就这样穿着衬衣出现在酒席上,最后等他送走了薛老爷再返回时,只看到林宁留在房间里的资料夹、洋装和兜里的钱,苦笑了一下。
第二日陶正礼亲自来了趟泰禾,陈泽不敢怠慢,把工作归置好,上午职员们重新填制表格数据,林宁坚持要去,便由陶正礼陪她。 这次胡专员换了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数据文字已经毫 无问题,他把资料在手上翻了几遍,望着林宁平静的表情,还有她身旁盯着自己的陶少爷,他越看越恨,脑子过着再拿什么理由刁难泰禾一次,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第四章 出笼(6)
胡专员估摸好刚准备甩出去。林宁似乎预计到了,拿出一张纸条晃了晃,她低声语带威胁:“你别忘了,有了这个证据,我可以投诉你,看你这银行的金饭碗还能不能保。”
胡专员执着东西的手不由绵软下去,陶正礼面带微笑看文书依旧落回到胡专员面前,无奈何收件进去。
林宁亦有股出了口恶气的快慰。
一件持续太久办不下来的事情圆满结束了,果然资料递进去后款子立马放下来,陶正礼对林宁又感激又愧疚,约她在维尼斯吃饭。
“真厉害,没想到你还留一手。”陶正礼满心欣赏对她说。
“这种人不让他吃点亏,还会继续祸害别人。”林宁忿忿道,心中在暗暗庆幸,自己确实下了一招险棋,她有意把吃饭地点定在锦阳饭店,原以为敲门来的是陈泽,不想是陶正礼。
“若非你坚持不想声张,我倒真想给他个痛快。”陶正礼的语气温润,话里透出狠意。
“倒也不必。我手中有他把柄,他聪明的话自该收敛了。”林宁笑道,把那张字条从包里摸出来,递给陶正礼,“这件事做完了,东西交给你处理。”
“你有什么打算?”陶正礼听出她的退意,此事告一段落,林宁即将人归原位,她回到季园,再见面十分困难。他不想提这个,但这个问题总在他心头发紧,还是不得不提起来。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你这边事情已经了结,既然不能离开云城,我自然要回季园。”
“你想回江城吗?”陶正礼终于问了,“我猜你江城那边的亲戚许久没见,应该会很想念他们吧。”
“我爹在江城的产业还需要我。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林宁肯定道,“只不过不是现在,如你所说,季远凝布置得关卡重重,我只有先回季园才能从长计议。”
“你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帮你。”陶正礼对她吐露了心声,“请你相信我。不管你在哪里,别忘了还有我这个信得过的朋友。如果你不能随意出门,就带话给鸣凤班的张慧清,我和她也相熟。” 林宁透过咖啡的热气望着他真挚的双眼,除了感动还有意外,他也认识张慧清?她确实是个值得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如今又加了一个陶正礼,还欠着同样真诚的傅石的人情债。这些人和事都令她心中觉得暖融融,更觉得重如泰山。 “我相信你。”林宁答道。
陶正礼展唇笑了,只有他自己品尝到心里泛起的苦涩。 最后离开维尼斯的时候,他把准备好的钞票给她,不待林宁推拒,道:“这是你劳动所得,是我泰禾欠了你的,也是因你解决燃眉之急,我作为你的上司该给你的奖励。” 林宁听了这话,果然再没推辞,把钞票收进手包里:“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来就是你的,我想这些钱你以后用得上。”陶正礼给她开门,和她在店门口依依惜别。 他伸出手,和林宁微笑握了手。 林宁凝视着他,语气是说不出的感慨:“以前你在林村提醒我和远凝,薛少爷来寻仇的时候,那时我对你充满了感激,却没有说出口,今天我要好好说声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帮我,谢谢你救了我。我知道若不是你,不会有我在泰禾商号的这段经历。我很快乐很满足,我会想你的。” 陶正礼蓦然被她说得伤感起来,还是带着笑克制自己送她上了回季园的黄包车。 与此同时在云城角落某个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身着制服的青年在斑驳灰突突的门上叩着门环,他“叩叩叩”地拍了三下,有伸手拍门一下。院子里便有人开门。 “你怎么来了,那里有什么新消息?”一个布袍的中年男子快步疾走出来。 “师爷,饭店里发生了一件事,我想了想特来禀报。”青年拱手说道,“三爷可在?” “你直接跟我说吧。”师爷摇摇头接话道。 青年人对师爷附耳说了几句话。师爷听得一脸凝重,他戴着圆形黑框眼镜满脸都是严肃的表情。听完青年的话,他道:“这件事你不要外传,等我和三爷商量一下,你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青年拱拱手致意,依旧从小院门口出来,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棕红色的制服上,胸口是刺绣发硬的“锦阳饭店”四个字,泛着明亮的光芒。
林宁回季园,她最后一次让车夫放慢了速度,欣赏着四周的街景。这次是下午,午后的热度街上少有人在逛,还有在巷子口打盹的阿婆阿爹们,坐着竹椅子,有的拐杖立在一旁,连阳光都有点懒洋洋的,树叶子也蜷曲着,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回到季园的时候,郑管家过来说:“夫人回来了,我还准备去接您的。” “嗯,回来了。”林宁道,“小郑,上次远凝被人下药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郑管家摇摇头:“查问过,都不承认。现在相关人等我还关在柴房里。” “我去看看。”林宁听郑管家这么说,带着菊蕊由郑管家引路直奔柴房。近前听见人们在哀叹,有女声说:“何时是个头啊!我们啥也没干,查什么查!” 她的声音立马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我不过那天掌勺而已,就稀里糊涂就被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那天掌勺的厨子。 “关起来事小,这审问关柴房好多天实在吃不消哪。真如燕子你所说,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哪!”另一个附和道。 话题又循环了,听得出大家的垂头丧气,柴房里安静下去,鸦雀无声。 林宁打开门跨进来时,就望见这些男男女女蓬头垢面、唉声叹气、颓唐得实在没办法维持基本的体面。 她皱皱眉,对郑管家道;“他们被关了好些天了吧?小郑,你把男女分开,让人打水来给他们梳洗整理一下,再接着审问不迟。” 燕子机灵,直接“扑通”跪倒林宁面前,大呼冤枉:“夫人饶命哪,我们确实没有做过害人的事情,求夫人明查。”